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雲:“何陋之有?”
《陋室銘》如今早已成了家喻戶曉的“名文”.相傳這名篇是被“氣”出來的.
劉禹錫因參加過當時政治革新運動而得罪了當朝權貴,被貶至安徽和州縣當壹名小小的通判,按規定,通判應在縣衙裏住三間三廂的房子.不料遭到縣官的欺淩,半年之內被迫三次搬家,面積壹次比壹次小,最後僅是鬥室.想想這位勢利眼的狗官,實在欺人太甚,遂憤然提筆寫下這篇超凡脫俗、情趣高雅的《陋室銘》,並請人刻上石碑,立在門前.
但這篇《陋室銘》,唐代時無論在劉禹錫自編的詩文集裏還是別人給他編輯的集子裏,均無載,最早則出自宋人所編的《古文集成》壹書中.因此,壹直以來關於《陋室銘》是否劉禹錫所作存有爭論.
北宋釋智圓《閑居編》中的有這麽壹段話:“俗傳《陋室銘》,謂劉禹錫所作,謬矣,蓋阘茸輩狂簡斐然,竊禹錫之盛名,以誑無識者,俾傳行耳.”
《閑居編》在中國久已失傳,僅日本有刻本.其中《雪劉禹錫》壹文有如下內容:
“俗傳《陋室銘》,……俾傳行耳.夫銘之作,不稱揚先祖之美,則指事以成過也.出此二塗,不謂之銘矣.稱揚先祖之美者,宋鼎銘是也.指事成過者,周廟金人銘是也.俗稱《陋室銘》,進非稱先祖之美,退非指事以成過,而奢誇矜伐,以仙、龍自比,復曰 ‘惟吾德馨’.且顏子願無伐善,聖師不敢稱仁,禹錫巨儒,心知聖道,豈有如是狂悖之辭乎!陸機雲:‘銘博約而溫潤.’斯銘也,旨非博約,言無溫潤,豈禹錫之作邪!昧者往往刻於琬琰,懸之屋壁,吾恐後進童蒙慕劉之名,口誦心記,以為楷式,豈不誤邪?故作此文,以雪禹錫恥,且救復進之誤.……”
可見,智圓認為《陋室銘》非劉禹錫作的論點,主要是:壹、不符合銘的體裁;二、不符合劉禹錫的為人.三、不符合劉禹錫文章的風格.
智圓自號中庸子,撰《中庸子傳》.其《閑居編自序》雲:“於講佛經外,好讀周、孔、楊、孟書.往往學古文,以宗其道.又愛吟五、七言詩,以樂其性情.”
據此,南京大學的卞孝萱教授認可智圓不是壹個普通的和尚,他兼宗儒教,嗜好文學.他的著作,可以為證.同時,卞教授亦提出陋室銘非劉禹錫所作的幾個理由.
《閑居編自序》撰於大中祥符九年(1016).《雪劉禹錫》是書中的壹篇,此文嘆息:“俗傳《陋室銘》,……昧者往往刻於琬琰,懸之屋壁.”可見在1016年之前,假托劉禹錫作的《陋室銘》,不僅已寫成,而且已流傳.
最早提到《陋室銘》的人,是錢唐釋智圓.距離錢唐不遠的婺州,有此銘石刻.從這兩個跡象推測《陋室銘》是浙江省的文士假托劉禹錫之名撰寫的.南方潮濕,地面上有青苔.《陋室銘》所謂“苔痕上階綠”,流露出南方人的口吻.北方幹燥,房屋左右前後少見青苔.
《陋室銘》與劉禹錫的文格不類.劉禹錫撰銘,或四言,或七言,句式整齊.《陋室銘》只十八句,計:四言六句、五言五句、三言壹句,六言二句、又五言二句、三言壹句、四言壹句.這樣雜亂的句式,與上述整齊的句式,形成尖銳的對比,怎麽會出於壹人之手呢?
劉禹錫擅長碑版文字,“用筆端凝,諳金石之體”(林紓《林氏選評名家文集·劉賓客集》評語),“矜煉雅健,金石文之正軌”(高步瀛《唐宋文舉要》甲編卷四評語),而“刻於婉琰”的《陋室銘》小氣、俗氣.就以開頭四句“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來說,完全違反常識.道教稱神仙居住的地方為洞天、洞府、靈山、仙山.豈有仙居於矮山,龍遊於淺水之理?
《陋室銘》與劉禹錫的思想作風、生活環境大不符合.例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是壹副瞧不起群眾的口吻,與劉禹錫《名子說》“欲爾於人無賢愚,於事無小大,鹹推以信,同施以敬,俾物從而眾說,其庶幾乎”的思想作風不合.如既雲“調素琴”,又雲“無絲竹之亂耳”,琴不是絲類樂器嗎?明顯地抵牾.如“有仙則名”是崇尚道教,“閱金經”是崇尚佛教,而來陋室“談笑”的是“鴻儒”,不是和尚、道士,反映出《陋室銘》的作偽者缺乏邏輯,拚湊成文,怎麽能與“字字如鑌鐵鑄成,不能易也”(林紓《林氏選評名家文集·劉賓客集》評語)的劉禹錫作品相提並論、魚目混珠呢?
無論是否劉禹錫所作,《陋室銘》畢竟流傳千古,陋室亦因之而名聞天下.如今,安徽和縣城中,三幢九間呈品字狀的房屋,鬥拱飛檐,白墻黑瓦,典雅古樸,靜謐靈秀.石鋪小院綠茵遍地,松竹迎人,含英蘊秀,令人似乎嗅到濃郁的翰墨馨香.院內東側小巧精致的亭內,立有“《陋室銘》碑石”,上刻流傳千年的《陋室銘》全文,字為書法家孟繁青所書,風骨端凝,清秀悅目.主室正中,有劉禹錫立像壹尊,瀟灑莊重,上懸“政擢賢良”匾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