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壹生最反對兩個東西,壹個是錦衣玉食、殘民以逞的反動統治者,壹個便是卑躬屈膝、低眉順眼的奴才主義。即使在自己的《遺囑》中,他仍這樣教導自己的家人:“損著別人的牙眼,卻反對報復,主張寬容的人,萬勿和他接近。”(《且介亭雜文末編?死》)魯迅看不起那壹套忍辱求全的折中調和。看不到這壹點,不足以語魯迅;看不到這壹點,也不足以談《鑄劍》。
眾所周知,《鑄劍》根據的是《列異傳》、《搜神記》等古籍所載的“三王冢”的故事。這則故事本來就充滿了向反動統治者的復仇主義精神。試想:楚王命名鑄劍師幹將為之鑄寶劍,劍成,不僅不賞,反將幹將殺頭,這是何等殘暴!對這樣的暴君能不報復、能不懲罰嗎?幹將的遺腹子赤鼻果然在“客”幫助下,用父親遺下的雄劍和自己的頭顱殺死了楚王,報了深仇大恨。這則復仇故事,本來就大義凜然;到了魯迅筆下,就更加生動感人了。
《鑄劍》為何寫得這樣酣暢淋漓、大快人心?如前所說,這就不僅有賴於魯迅對之題材的熟稔,而更得力於他的半生血火交織的鬥爭經歷了。在回顧自己的半生經歷時,他曾說:“見過辛亥革命,見過二次革命,見過袁世凱稱帝,張勛復辟,看來看去,就看得懷疑起來。”(《自選集?自序》)懷疑什麽?懷疑的就是那些假革命的反革命者,他們假借革命的名義,殺害了多少無辜而天真的革命者。他深切地感到:“可惜中國太難改變了,即使搬動壹張桌子,改裝壹個火爐,幾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壹定能搬動,能改裝。”(《墳?娜拉走後怎樣》)辛亥革命實際上的失敗、秋瑾的被殺、袁世凱的大殺“革命黨人”、“五卅慘案”、“女師大事件”直至1926年“三壹八慘案”,以段祺瑞為首的北洋軍閥血腥屠殺手無寸鐵的請願學生,魯迅的學生劉和珍等倒在血泊中……這些“血的遊戲”把魯迅壓抑得喘不過氣來,也激發了他的反抗的、復仇的怒火。《鑄劍》就是在這樣的心情下寫成的,它是魯迅革命的復仇主義的藝術結晶。值得註意的是,初稿1926年10月寫成後,他沒有馬上拿去發表。1927年初帶到廣州後,他還在考慮,還在打磨。直到1927年4月3日,他才正式定稿、寄出發表了。自然,這篇小說也就表現了他到廣州之後的新的觀察、新的體驗。而當時的廣州,“紅中夾白”,***產黨人和國民黨右派的鬥爭已經日益表面化。“山雨欲來風滿樓”,殘酷屠殺***產黨人和革命群眾的“四壹二”、“四壹五”大屠殺已經在醞釀中了。3月20日的廣州“中山艦事件”,艦長、***產黨人李雲龍的被殺害,正是這場大屠殺的信號和前奏。具有高度革命警覺性的魯迅,更有把握地修改、定稿了他的《鑄劍》,壹篇優秀的歷史小說便這樣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