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氣濛鴻，宮殿居上頭。君來必十月，樹羽臨九州。
陰火煮玉泉，噴薄漲巖幽。有時浴赤日，光抱空中樓。
閬風入轍跡，曠原延冥搜。沸天萬乘動，觀水百丈湫。
幽靈斯可怪，王命官屬休。初聞龍用壯，擘石摧林丘。
中夜窟宅改，移因風雨秋。倒懸瑤池影，屈註滄江流。
味如甘露漿，揮弄滑且柔。翠旗淡偃蹇，雲車紛少留。
簫鼓蕩四溟，異香泱漭浮。鮫人獻微綃，曾祝沈豪牛。
百祥奔盛明，古先莫能儔。坡陀金蝦蟆，出見蓋有由。
至尊顧之笑，王母不遣收。復歸虛無底，化作長黃虬。
飄飄青瑣郎，文采珊瑚鉤。浩歌淥水曲，清絕聽者愁。
東山氣濛鴻[壹]，宮殿居上頭[二]。
君來必十月[三]，樹羽臨九州[四]。
陰火煮玉泉[五]，噴薄漲巖幽[六]。
有時浴赤日[七]，光抱空中樓[八]。
第壹部分介紹十月君幸華清宮、浴湯泉。壹二句概寫，三四句敘事，五六句細寫，七八句綰合景和人。
首敘駕幸驪山。陰火以下，誌湯泉勝景。祭龍有期，故來必十月。山勢最高，故下臨九州。陰火，言泉之溫。噴薄，言泉之湧。天子所浴，故比之赤日也。
[壹]東山即驪山。述征記：長安東則驪山，西則白虎源。淮南子：未有天地之時，濛鴻澒洞，莫知其門。趙註氣濛鴻，山形如蒙雲霧也。
[二]唐書：驪山宮，貞觀十八年置，鹹亨二年始名溫泉宮，天寶十載改曰華清宮。治湯井為池，環山列宮室。後漢書·順帝紀：修飾宮殿。古樂府：“夫婿居上頭。”
[三]長安誌：開元後，帝每歲十月幸溫湯，歲盡而歸。
[四]詩“設業設虡，崇牙樹羽。”樹羽，立羽葆蓋也。禹貢：“九州攸同。”
[五]海賦：“陽冰不治，陰火潛然。”博物誌：凡水源有硫黃，其泉則溫，故雲：陰火若煮。楊慎曰：易：“澤中有火。”素問：“澤有陽焰。”註：“陽焰，如火煙騰騰而起於水面者是也。”蓋澤有陽焰，乃山氣通澤，山有陰靄，乃澤氣通山。唐顧況使新羅詩“陰火螟潛澆”是也。陸機詩：“玉泉湧微瀾。”
[六]吳都賦：“噴薄沸騰。”
[七]山海經：“出於旸谷，浴於鹹池。”黃希曰：開元十四年十二月乙巳，日色赤如赭。何遜詩：“赤日下城闉。”
[八]陶潛詩：“蕩蕩空中景。”長安誌：驪山有觀風樓、羯鼓樓。
閬風入轍跡[壹]，曠原延冥搜[二]。沸天萬乘動[三]，觀水百丈湫[四]。
幽靈斯可怪，王命官屬休[五]。初聞龍用壯[六]，擘石摧林丘[七]。
中夜窟宅改[八]，移因風雨秋[九]。倒懸瑤池影[十]，屈註滄江流[十壹]。
味如甘露漿[十二]，揮弄滑且柔[十三]。
第二部分記駐蹕靈湫（駐蹕兩字太準確了）。前四句敘往觀龍湫。後十句記龍湫之怪。
此記駐蹕靈湫。初聞以下，誌湫龍神異，及湫水之潔清。閬風曠原，借諷荒遊。屈萬乘之尊，而往祀靈湫，事近矯誣，故曰可怪。倒影，謂宮殿下映。屈註，謂眾水奔赴。
[壹]大人賦：“登閬風而遙集。”十洲記：昆侖三角，其壹角正北曰閬風巔，其壹角正西名曰玄武堂，其壹角正東名曰昆侖宮。顏延之詩：周禦窮轍跡。”趙曰：周穆王欲車轍馬跡遍天下。
[二]穆天子傳：自群玉之山以西，至於西王母之邦，三千裏。自西王母之邦，北至於曠原之野，飛鳥之所解羽，千有九百裏。宗周至於大曠原，萬四千裏。冥搜，見慈恩寺詩。
[三]東征賦：“旌旗拂天。”蕪城賦：“歌吹沸天。”萬乘動則轟然有聲，當作沸天。趙岐孟子註：兵車萬乘，謂天子也。
[四]孟子：“觀水有術。”長安誌：泠水，壹曰零水，在臨潼縣東三十五裏，亦曰百丈水。趙曰：水經註：泠水南出浮胏山，浮胏山，乃驪山之麓也。沈約詩：“百丈註懸淙。”揚雄蜀都賦：“火井龍湫。”
[五]杜臆：官屬休，謂休沐以致祭。漢書·鄭當時傳：其推轂士乃官屬丞吏。穆天子傳：天子以寒之故，命王屬休。
[六]初聞，追敘昔聞也。易·大壯：“小人用壯。”
[七]謝惠連詩：“落雪灑林丘。”
[八]曹植詩：“中夜指星辰。”江賦：“瑰奇之所窟宅。”
[九]錢箋長安誌：湯泉水，在漢陰盤故城東門外，去昭應十五裏。貞觀中，乘輿將自東門入，時水暴漲平岸，見物狀如豬，當土門臥，命有司致祭，其物起向北，因失所在。開元八年冬，乘輿自南入，至半城，黑風從東北角起，倏忽滿城，從官相失。上策馬逾城，下至渭川，去氣稍解，悵然還宮。時翰林學士王翰作答客問上之。詞曰：“龍躍湯泉雲漸回，龍飛香殿氣還來。龍潛龍見雲皆應，天道常然何問哉。”劇談錄：鹹通九年春，華陰縣南十余裏，壹夕風雨暴作，有龍移湫，自遠而至。先是厓壟高亞，無貯水之所。此夕迥從數丈小山，自東西直亙南北。峰巒草樹，壹無所傷，碧波回塘，湛若疏鑿。
[十]天臺賦：“或倒影於重溟。”廬山道人遊石門詩序：“流光回照，則眾山倒影。”瑤池，見慈恩寺詩。
[十壹]水經註：屈而北註。謝朓詩：“回瞰滄江流。”
[十二]晉書·五行誌：禦路楊歌：“汝非皇太子，那得甘露漿。”
[十三]江賦：“揮弄灑珠。”內則：“甘旨柔滑。”
翠旗淡偃蹇[壹]，雲車紛少留[二]。簫鼓蕩四溟[三]，異香泱漭浮[四]。
鮫人獻微綃[五]，曾祝沈豪牛[六]。百祥奔盛明[七]，古先莫能儔[八]。
坡陀金蝦蟆，出見蓋有由[九]。至尊顧之笑[十]，王母不遣收[十壹]。
復歸虛無底，化作長黃虬[十二]。
偃蹇（ji?n）：高舉貌。泱漭（m?ng）：濃郁貌。
前八句狀祀靈湫之景，翠旗雲車、簫鼓異香、微綃豪牛。後六句敘祀靈湫之人事，暗指安祿山欲反。
此記親祀靈湫。百祥以下，借蝦蟆咎征，而患長虬之不測。吳論：翠旗雲車，羽衛遲留也。簫鼓異香，貢綃深牛，祀典豐潔也。夢弼曰：楊國忠言祿山必反，曰：“陛下試召之，必不來。”祿山聞命即至，見上於華清宮。此祿山謁見之由，故曰：“坡陀金蝦蟆，出見蓋有由。”上由是益親信祿山，國忠之言不能入。太子亦知祿山必反，言之不聽。雖國忠欲收祿山，貴妃必不肯，故曰：“至尊顧之笑，王母不肯收。”續遣歸範陽，祿山遂反。豈非“復歸虛無底，化作長黃虬”乎？朱註虛無底，即湫水也。歸虛無而化黃虬，言祿山之勢已成，猶豬龍而僣擬真龍也。其憂亂之意，情見乎詞矣。
[壹]上林賦：“建翠華之旗。”註：“翠羽為旗上葆也。”長門賦：“淡偃蹇而待曙兮。”李奇註：“淡，猶動也。”又七發：“旌旗偃蹇。”廣雅：“偃蹇，夭矯也。”
[二]楚辭：“乘回風兮載雲車。”北征賦：“曾不得乎少留。”
[三]顏延之詩：“笳鼓震溟州。”張協詩：“雨足灑四溟。”
[四]梁武帝懺序：“宮內聞異香馥郁。”上林賦：“過乎泱漭之野。”
[五]任昉述異記：鮫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南海出鮫綃紗，泉先潛織，壹名龍紗，其價百余金，以為服，入水不濡。吳都賦：“泉室潛織而卷綃。”註雲：“鮫人織輕綃於泉室以賣之。”夢弼曰：獻綃以為幣，沈牛以為牲也。
[六]穆天子傳：天子大朝於燕然之山，奉璧南面，曾祝佐之，祝沈牛馬豕羊。註：“曾，猶重也。祝，謂祝史。”漢書·郊祀誌：祝謂言祭祝之贊詞者。穆天子傳：文山之人歸遺，乃獻良馬十四駟，天子與之豪馬、豪牛、厖狗、豪羊，以三十祭文山。註：“豪，猶髭也。”
[七]書：“作善降之百祥。”揚雄解嘲：“遭盛明之世。”
[八]吳都賦：“古先帝代。”
[九]坡陀，註見三卷。埤雅：“蝦蟆壹名蟾蜍，或作詹諸。”張衡靈憲：“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嫦娥竊之奔月，是為蟾蜍。”陸倕漏刻銘：“靈虬承註，陰蟲吐噏。”李翰曰：“陰蟲，蝦蟆也。”潘鴻曰：按五行誌：神龍中，渭水有蝦蟆，大如鼎，裏人聚觀，數日而失。此韋後時事。“坡陀金蝦蟆”，蓋其類也。祿山濁亂宮闈，故有此應，可與翟泉鵝出，同類並觀，故曰：“出見蓋有由。”又載蝦蟆色如金，或雲：驪山上有古碑載之。蔡曰：酉陽雜俎：長慶中，有人見月光屬於林中，如疋布，尋視之，見壹金背蝦蟆，疑自月中者。北史·源師傳：真龍出見。陸機詩：“於今知有由。”
[十]過秦論：“履至尊而制六合。”詩：“顧我則笑。”
[十壹]錢箋唐人多以王母比貴妃。劉禹錫詩：“仙心從此在瑤池，三清八景相追隨。”王建詩：“武皇自送西王母，新換霓裳月色裾。”公詩亦雲：“惜哉瑤池飲。”又曰：“落日留王母。”詩：“此宜無罪，汝反收之。”註：“收，拘也。”此詩收字所本。
[十二]玉篇：“蚪，無角龍，俗作虬。”祿山事跡：帝嘗夜宴祿山，祿山醉臥，化作壹豬而龍頭，左右遽言之。帝曰：“渠豬龍耳，無能為也。”天寶十四載，玄宗遣中使賫璽書召祿山曰：“與卿修得壹湯沐，故令召卿，至十月朕於華清宮待卿。”十壹月，祿山起兵反。
飄飄青瑣郎[壹]，文采珊瑚鉤[二]。浩歌淥水曲[三]，清絕聽者愁[四]。
第四部分回扣詩題，抒發感慨。
末贊郭詩，結出相和之意。聽歌生愁，有感時事也。此章八句起，四句收，中二段各十四句。
[壹]邵註飄飄，俊逸貌。崔骃詩：“飄飄神舉逞所欲。”宮闕簿：“青瑣門在南宮。”漢舊儀：給事黃門侍郎，每日暮，向青瑣門拜，謂之夕郎。
[二]曹植與吳質書：“得所來訊，文彩委曲。”趙註珊瑚鉤，出纂異記載嵩嶽嫁女事雲：周穆王把酒請王母歌，以珊瑚鉤擊杯而歌。師氏曰：珊瑚鉤，言文章之可貴。吳註舊引蕭詮詩“珠簾半上珊瑚鉤”，與文彩二字不貫。纂典記相如見枚叔文，稱曰：“如珊瑚之鉤，璠玙之器，非世間尋常可見。”若公八哀詩贈秘書監李公邕“豐屋珊瑚鉤”，則可引蕭詮詩句矣。
[三]楚辭：“臨風恍兮浩歌。”淮南子：“手會淥水之趨。”馬融長笛賦：“取度於白雪、淥水。”註雲：“二曲名。”嵇康琴賦：“初涉淥水，中奏清徵。”洛陽伽藍記：魏高陽王雍，有姬修容，能為淥水歌。遠註“此用淥水，亦暗貼靈湫，如岑參和雪後早朝詩，用‘仙郎歌白雪[七]，亦然。”
[四]陸雲與兄書：“昔日讀楚辭，意大不愛，頃日視之，實自清絕。”
盧元昌曰：十月，譏非時。浴日，諷褻尊。閬風廣漠，刺荒遊。改移窟宅，誌變異。獻幣沈牛，明矯誣。蝦蟆出，指祿山也。至尊笑，寵蝦蟆也。王母不收，縱蝦蟆也。考月中有金蝦蟆，乃蝕月者。月為陰精，貴妃似之。祿山通宵禁中，是為蝦蟆蝕月。玄宗以蝦蟆忽之，竟為長虬難制。靈湫壹篇，其曲突之諷歟。
王嗣奭曰：祿山當如陰蟲伏處，今壹旦憑藉寵靈，窺竊神器，妄自意為夭矯飛天之物，豈非蝦蟆而黃虬，上下失位者乎？蓋始終以蝦蟆事為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