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新世紀的文化和文學語境中,我認為已經沒有必要再爭論舊體詩及其研究的所謂合法性,因為舊體詩肯定不會以少數人的意誌為轉移而繼續缺席中國現當代文學的歷史舞臺。當然,我們不必像陳獨秀在給胡適的信中那樣,絕對斷言“反對者之間不會有討論的余地”,但“我們確實沒有多余的時間來無謂地討論這個”卻是事實!因為真正的有識之士已經開始對舊體詩做紮實穩健的文獻整理和學術研究,從近年來黃山書店、巴蜀書店相繼推出的《20世紀詩人文集》、《當代詩人文集》、《20世紀詩歌文獻集》等大型叢書的編纂中,不難看出端倪。而且,包括作者在內的壹批不同時代的學者,無論他們是以研究古典文學還是現當代文學為主業,也無論他們的文化和學術立場存在怎樣的內在差異,他們都在研究舊體詩的努力中走到了壹起。這意味著,在新的歷史語境下,我們對舊體詩的研究已經超越了爭鳴階段,成為壹項具有歷史意義和學術品格的研究。那麽,應該如何評價中國現當代舊體詩的創作成就呢?這個問題讓我想起了困擾新文學界的同壹個問題,那就是如何評價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創作成就?很多學者仍然堅持現代文學過去30年的成就在當代文學過去60年的成就之上,但在過去60年中,後30年的成就在前30年的成就之上,這幾乎可以說達到了壹種* * *認識。當然反對的聲音也不是沒有,只是比較弱。那麽,如何評價五四以來中國現當代舊體詩創作的歷史成就,沿用新文壇的百年評價是否妥當?個人認為借用新文學界的評價角度是有必要的,但結論並不完全壹樣。首先必須承認,現代舊體詩30年來的成就,比當代舊體詩60年來的成就要好。當時不僅有許多著名的新文學作家,而且新作家中也有許多舊體詩。舊體詩非但沒有從現代文學史上退隱,反而逐漸在新的文壇上重新浮出水面,就像無數新作家聽到壹朵所謂“勒馬寫舊詩”壹樣,看看陳漢平主編註釋的80萬字的抗戰詩歌史,就不難窺豹了。
不過,我這裏主要想說的是對當代舊體詩創作的評價。眾所周知,目前流行的中國當代文學史習慣於將當代文學的60年分為兩個30年,第壹個30年屬於革命時代,第二個30年屬於改革時代。革命時代的舊體詩創作表面上並不繁榮,實際上卻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而改革時代的舊體詩創作則相反,但表面繁榮的背後掩蓋不了內心的虛榮、匱乏和危機。這壹總體判斷似乎與新文學界對當代文學前後二十年的歷史判斷相沖突。不管妳信不信,不妨做個簡短的歷史回顧。在革命年代,以“三紅壹創”為代表的紅色經典小說大行其道,而郭小川、賀敬之的政治抒情詩在新詩壇最受歡迎,而其他當代主流新詩人則大多被當代文學史遺忘,可見歷史的確是壹個殘酷的選擇。大部分革命時代的主流新詩人及其詩歌之所以被時間沖刷,壹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後來的學者無法在這些詩人及其詩歌中挖掘出具有文學史和文學經典的話語空間。學者們只能在革命年代的“地下寫作”或“潛寫作”中發掘“文學史的失蹤者”。他們找到了自己的食指,“白洋澱詩群三劍客”(多多、芒克、根根)和昌耀,但即便如此,他們依然掩飾不住那個時代新詩圈的孤獨和陰郁。我想,在這樣壹個尷尬的學術時刻,我們是時候打開文學史的視野了。如果不局限於新詩,而是將舊體詩納入整體考察範圍,我們會發現,革命時代的詩歌史無疑是輝煌的,當代詩歌史上的壹大批失蹤者將被我們重新發現,這將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包括詩歌史上的壹次重大考古事件,其意義不可低估!正所謂“國家的不幸詩人是幸運的,他們被賦予了滄桑。”在政治風暴頻發的災難年代,尤其是“十年浩劫”中,我們的舊體詩產生了令當代新詩汗顏的詩力。就地域而言,嶺南詩壇的陳寅恪、鹹毓卿、、朱庸齋、詹安泰、李汝綸、張,京津詩壇的、寇夢碧、俞平伯、錢鐘書、張中行、郭鳳輝、陳宗舒、鄧拓、李銳、龔、、黃萬裏、蔣英,皖蘇。閩、浙、贛詩壇的夏、吳趼山、曲、宗元亞、、周、、周采泉、洪傳敬,湖湘詩壇的沈祖芬、劉永濟、、朱學興,巴蜀詩壇的曾誌、胡惠浦、吳宓、黃之泉、徐伯堅等。至於當時新詩人的舊體詩創作,如郭沫若、田漢、葉聖陶、老舍、茅盾、沈從文、聶紺弩、胡風、何其芳等。,作者在《論中國當代舊體詩》中作了集中的探索,它在文學和詩歌史上的意義同樣不可否認,尤其是它們的新舊轉換更是值得珍惜!
我不是壹個關心過去、珍惜現在的人,但在現代反思多年的語境下,我真的不太相信五四以來流行的“歷史文學進化論”。新的不壹定優於舊的,歷史不是直線前進的。壹個時代的文學成就主要取決於那個時代的文學成就,與傳承性、新舊、風格無關。我們不能因為長期以來對舊體詩的文體歧視而自我遮蔽了文學史考察的整個視野,而應該正視歷史,對那些作家的作品,無論新舊,都要直截了當,這才是當今學者迫切需要堅持的學術立場。所以,當我以同樣客觀的眼光看待改革時代的文學創作時,我並不在乎風格是舊是新。我必須承認,改革30年新文學的成就肯定是在舊文學之上的,主要是因為這30年的小說創作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即使在現代小說的30年中,其成就也是不可低估的。其實可以和現代小說的30年相提並論。筆者從事當代小說研究多年,不難舉出各種理由來證明這壹點,這裏就簡化壹下。現在的問題是,如果把改革30年後的舊詩和新詩對比,結果會怎樣?在這方面,我顯然不能認同少數舊體詩研究者的觀點。他們全盤否定新時期三十年來新詩的成就,甚至全盤否定五四以來中國新詩的成就。他們認為只有舊體詩才是中國詩歌的正宗傳記,只有舊體詩才能代表中國現當代詩歌的成就,這無疑是誇大其詞。所謂矯枉過正,是我們長期無法擺脫的壹種思維模式。五四時期陳獨秀、胡適推翻舊文學,建立新文學,就是這樣。現在劉孟復和徐晉如也在否定新詩,復興舊體詩。事實上,近百年來,中國詩壇的新舊之爭從未斷絕。二元對立、矯枉過正、生死攸關的思維和立場牢牢控制著中國詩人和學者的判斷和行動。雖然我能理解劉、徐復興“民族詩歌”的美好願景,但文學史的理性告訴我,不能輕信。在我看來,在三十年詩壇,新詩和舊體詩是不對等的,各有所長,但也各有劣勢。但其整體成就與革命三十年代的舊體詩或改革三十年代的小說相比,並不是很高。這對於很多舊體詩的作家學者來說,是壹個尷尬甚至難以接受的事實,但事實大概就是如此!近30年來,新詩壇出現了北島、顧城、海子、舒婷和翟永明的詩歌。雖然沒有小說圈的人印象深刻,但我覺得他們還過得去。它們的存在可以抵消所謂的“口水詩”、“梨形詩”、“羊形詩”給讀者帶來的不快。至於舊體詩壇,說實話,三十年來,著名詩人不多。雖然很多詩壇老人有幸躲過劫難,生活在改革開放的時代,但此時他的創作已經乏力,更多的是出於慣性的寫作。所謂晚年他的詩轟動了河山和關隘之地是罕見的。壹般來說,這些詩歌創作的高峰是在抗日戰爭或革命年代,只有、楊、和《蒼涼》等少數幾首達到了新的水平。至於中青年詩歌作家,雖然數量眾多,但像老壹輩那樣傑出的人卻少之又少。我在嶺南看過何永毅的《照明集》,作者繼承了聶紺弩、李如論等當代舊體詩大家憂國憂民、不拘壹格的傳統,是壹手絕活。但是很多著名的中青年詩人,為了名氣買了他們的書讀了之後,都很失望,這讓我很害怕,也不願意太樂觀。
在我有限的閱讀視野中,三十年來舊體詩主要存在三種弊端或病癥,嚴重制約著當代舊體詩的發展進程。壹是“老幹部”盛行。這已經是老生常談了。回過頭來看,“老幹部作風”的前身是革命時代的“新泰格作風”。新中國成立後,以郭沫若為代表的壹批文藝領袖或開國將領,經常和著詩詞歌賦,展現了革命時代的和平風範和盛世景象。在藝術上,這種詩風追求以文為詩,以賦為詞,強調布局和渲染,風格華麗而豐富,卻難掩骨子裏的單薄和蒼白。進入新時代後,隨著時代的變遷,大批退休老同誌晚年對傳統詩詞書法產生了眷戀之情,“新泰格體”變成了“老幹部體”。由於作者的傳統文化教育和古典詩歌素養不如前輩,“老幹部風”的盛行給當代舊體詩壇的聲譽帶來了極大的傷害。二是“新古董”泛濫。翻閱《中華詩詞》等各類舊體詩詞雜誌,以及市面上層出不窮的舊體詩詞集,我們很容易得到“新古董”泛濫的庸俗印象。很多舊體詩的作者,總是在嚴格遵守古人定下的規矩的基礎上,做出各種“新古風”的作品。他們在寫作中完全執著於形式(form),根本達不到古人所說的“忘乎所以”、“得意忘形”的崇高境界。我不反對現代人做舊詩,嚴格遵守古代的格律,比如水韻,但我反對墨守成規,在所謂棘手的問題上斤斤計較,比如在毛澤東的詩中挑律法的毛病。如果把詩做到了法傷意的地步,那就是詩的結局了。在格律問題上得到啟發,探索壹條融古今為壹體的新的法律路徑,是當代舊體詩作家和學者面臨的難題。我們不要新古董,因為新古董其實就是假古董,屬於文物和仿制品,不可能有真正的生命力。雖然新古風的泛濫在數量上是巨大的,但在質量上卻不利於當代舊體詩的復興。三是消費化嚴重。尤其是90年代以來,隨著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文學日益消費化,舊體詩也未能幸免。各種商業利益驅動下的詩歌比賽種類繁多,無數參賽作品充斥著大量量身定做的作品,商業氣息濃厚,很難找到真正的詩和真正的人。當前,在這個新詩日漸式微的時代,舊體詩可悲地充當了替代品,成為文學商業化的象征。這不能不警醒有良知的舊體詩作家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