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
我的寂寞是壹條長蛇,
冰冷地沒有言語──
姑娘,妳萬壹夢到它時
千萬啊,莫要悚懼!
它是我忠誠的侶伴,
心裏害著熱烈的鄉思;
它在想那茂密的草原,──
妳頭上的,濃郁的烏絲。
它月光壹般輕輕地,
從妳那兒潛潛走過;
為我把妳的夢境沖下來,
像壹只緋紅的花朵!
《南方的夜》
我們靜靜地坐在湖濱,
聽燕子給我們講講南方的靜夜。
南方的靜夜已經被它們帶來,
夜的蘆葦蒸發著濃郁的熱情──
我已經感到了南方的夜間的陶醉,
請妳也嗅壹嗅吧這蘆葦叢中的濃味。
妳說大熊星總像是寒帶的白熊,
望去使妳的全身都覺得淒冷。
這時的燕子輕輕地掠過水面,
零亂了滿湖的星影──
請妳看壹看吧這湖中的星象,
南方的星夜便是這樣的景象。
妳說,妳疑心那邊的白果松,
總仿佛樹上的積雪還沒有消融。
這時燕子飛上了壹棵棕櫚,
唱出來壹種熱烈的歌聲──
請妳聽壹聽吧燕子的歌唱,
南方的林中便是這樣的景象。
總覺得我們不像是熱帶的人,
我們的胸中總是秋冬般的平寂。
燕子說,南方有壹種珍奇的花朵,
經過二十年的寂寞才開壹次──
這時我胸中忽覺得有壹朵花兒隱藏,
它要在這靜夜裏火壹樣地開放!
《蠶馬》
1
溪旁開遍了紅花,
天邊染上了春霞,
我的心裏燃起火焰,
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
我說,姑娘啊,蠶兒正在初眠,
妳的情懷可曾覺得疲倦?
只要妳聽著我的歌聲落了淚,
就不必打開窗門問我,“妳是誰?”
在那時,年代真荒遠,
路上少行車,水上不見船,
在那荒遠的歲月裏,
有多少蒼涼的情感。
是壹個可憐的少女,
沒有母親,父親又遠離,
臨行的時候囑咐她:
“好好耕種著這幾畝田地!”
旁邊壹匹白色的駿馬,
父親眼望著女兒,手指著它,
“它會馴良地幫助妳犁地,
它是妳忠實的伴侶。”
女兒不懂得什麽是別離,
不知父親往天涯,還是海際。
依舊是風風雨雨,
可是田園呀,壹天比壹天荒寂。
“父親呀,妳幾時才能夠回來?
別離真象是汪洋的大海;
馬,妳可能渡我到海的那邊,
去尋找父親的笑臉?”
她望著眼前的衰花枯葉,
輕撫著駿馬的鬃毛,
“如果有壹個親愛的青年,
他必定肯為我到處去尋找!”
她的心裏這樣想,
天邊浮著將落的太陽,
好像有壹個含笑的青年,
在她的面前蕩漾。
忽然壹聲響亮的嘶鳴,
把她的癡夢驚醒;
駿馬已經投入遠遠的平蕪,
同時也消逝了她面前的幻影!
2
溫暖的柳絮成團,
彩色的蝴蝶翩翩,
我心裏正燃燒著火焰,
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
我說,姑娘啊,蠶兒正在三眠,
妳的情懷可曾覺得疲倦?
只要妳聽著我的回聲落了淚,
就不必打開窗門問我,“妳是誰?”
荊棘生遍了她的田園,
煩悶占據了她的日夜,
在她那寂靜的窗前,
只叫著喳喳的麻雀。
壹天又靠著窗兒發呆,
路上遠遠地起了塵埃;
(她早已不做這個夢了,
這個夢早已在她的夢外。)
現在啊,遠遠地起了塵埃,
駿馬找到了父親歸來;
父親騎在駿馬的背上,
馬的嘶鳴變成和諧的歌唱。
父親吻著女兒的鬢邊,
女兒拂著父親的征塵,
馬卻跪在地的身邊,
止不住全身的汗水淋淋。
父親象寧靜的大海,
她正如瑩晶的明月,
月投入海的深懷,
凈化了這煩悶的世界。
只是馬跪在她的床邊,
整夜地涕淚漣漣,
目光好像明燈兩盞,
“姑娘啊,我為妳走遍了天邊!”
她拍著馬頭向它說,
“快快地去到田裏犁地!
妳不要這樣癲癡,
提防著父親要殺掉了妳。”
它壹些兒鮮草也不咽,
半瓢兒清水也不飲,
不是向著她的面龐長嘆,
就是昏昏地在她的身邊睡寢。
3
黃色的蘼蕪已經調殘
到處飛翔黑衣的海燕
我的心裏還燃著余焰,
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
我說,姑娘啊,蠶兒正在織繭,
妳的情懷可曾覺得疲倦?
只要妳聽著我的歌聲落了淚,
就不必打開窗門問我,“妳是誰?”
空空曠曠的黑夜裏,
窗外是狂風暴雨;
壁上懸掛著壹張馬皮,
這是她唯壹的伴侶。
“親愛的父親,妳今夜
又流浪在哪裏?
妳把這匹駿馬殺掉了,
我又是淒涼,又是恐懼!
“親愛的父親,
電光閃,雷聲響,
妳丟下了妳的女兒,
又是恐懼,又是淒涼!”
“親愛的姑娘,
妳不要淒涼,不要恐懼!
我願生生世世保護妳,
保護妳的身體!”
馬皮裏發出沈重的語聲,
她的心兒怦怦,發兒悚悚;
電光射透了她的全身,
皮又隨著雷聲閃動。
隨著風聲哀訴,
伴著雨滴悲啼,
“我生生世世地保護妳,
只要妳好好地睡去!”
壹瞬間是個青年的幻影,
壹瞬間是那駿馬的狂奔:
在大地將要崩潰的壹瞬,
馬皮緊緊裹住了她的全身!
姑娘啊,我的歌兒還沒有咱完,
可是我的琴弦已斷;
我惴惴地坐在妳的窗前,
要唱完最後的壹段:
壹霎時風雨都停住,
皓月收束了雷和電;
馬皮裹住了她的身體,
月光中變成了雪白的蠶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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