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歲時離開了家鄉。
在那之前,我三歲的時候,父親帶我去了武漢的姑姑家。在我模糊的印象裏,那是壹個下雨天,水茫茫,河風潮濕,洶湧的河水就在我的腳下,波濤洶湧。我站在長江的甲板上,扶著銹跡斑斑的欄桿,也許是因為場景太過廣闊,太過強大,記不清了,所以有壹些模糊的印象,其他的就不記得了。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個地方可能只是我夢裏去過的,隨波逐流的。所以也可以說,在我十八歲之前,說我沒出過縣城也不為過。遠方對我來說充滿了神秘。
遠離家鄉,我第壹次覺得自己長大了。之所以選擇離開,是為了逃避它,想永遠離開它。我父親曾經說過:“人啊,除了貧窮,妳什麽都能忍受。”。家鄉的貧窮在我的骨子裏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我看來,貧窮的家鄉永遠不會被改變。
我記憶中,家鄉的貧窮是從父母開始的,之前的情況如何不得而知。父親有三個兄弟,壹個弟弟和兩個姐姐。大哥和最小的弟弟相差二十歲。我爺爺不到50歲就在壹個艱難的世界裏去世了,給奶奶留下了負擔。作為壹個經濟來源不佳的家庭,我們壹般可以想象他死後在這樣壹個大家庭裏的生活是多麽的不容易。據我父親說,我奶奶裹著小腳,裏裏外外都閑不下來。這家人的生活只靠燒柴和織布。直到我兩個姑姑結婚,家裏還是壹個大家庭。父親結婚的時候,奶奶也覺得是時候分家了,連房子都不夠用,就不管不顧的分了。但是,斯裏蘭卡的農村習俗,既然分離,當然要對子女相對公平。雖然財產微不足道,但每個家庭都要付出壹些。但是農村的小農意識早就在幾個大叔大伯心裏根深蒂固了。兄弟們為了區區幾張破舊桌椅的歸屬權而鬥智鬥勇,幾乎反目成仇。父親雖然是老四,但是因為上過幾年學,從小性格還是比較穩重的。另外,他年輕,熱血。看到兄弟們摩拳擦掌,他主動退出家庭財產分配,和新婚妻子我媽壹起創業。他們搬到了生產隊的小倉庫,在那裏住了三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那裏出生的,我父母從來沒有提過,我也從來沒有問過,但是按照時間來說,不會錯的。
毫無疑問,我父親是堅強的。自我記事以來,我從未見過他愁眉苦臉。從生產隊承包副業,去采石場拉車,到大別山的深山老林給供銷社送柴火,日復壹日,年復壹年,我每天早出晚歸,流血流汗,卻總是談笑風生,仿佛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累和難。記得初中的時候,星期天回家幫媽媽在地裏幹了壹整天。我到家後,我媽媽走出了廚房。我坐在椅子上,骨頭散了。我不禁嘆了口氣。我父親碰巧坐在桌旁看書。他聽到這裏,擡起頭來,突然冒出壹句話:那人在嘆氣什麽?我被他的話驚呆了,我永遠不會忘記。每天媽媽壹出去工作,我們三個就沒人管了。我奶奶帶著我的九個叔叔哥哥,六個叔叔姐姐,根本照顧不了。我們幾乎是在自然狀態下長大的,這種狀態被稱為柳樹生長(野生生長)。有壹年夏天,媽媽去打工,爸爸和幾個叔叔去村後的山上拉石頭。拉著壹車石頭經過我們村時,他支起壹輛板車,正準備回家喝點水。遠遠的就看到村前的池塘中間有壹只小手,壹會兒連個影子都看不到。我父親沒有時間考慮任何事情。他沖過去,跳進池塘。當他把它撈上來時,原來是我妹妹。
南方的雨季相當長。從我記事起,父母就已經有了自己的家。那是他們用血汗換來的三間茅草土坯房。記得在離開家鄉之前的漫長歲月裏,每到雨季,我都會被壹場持久的噩夢所騷擾。風雨中,村邊茅草屋的墻壁裂開了壹道深深的縫隙,傾斜著,外面電閃雷鳴,房子搖搖欲墜。外面下著傾盆大雨,下著傾盆大雨。墻壁狂嘯壹聲,壹陣雷聲緊接著壹陣雷聲,墻上的泥土“嗖嗖”地掉了下來,砸在蚊帳上,砸在破舊的桌椅上,砸在爐子上壹道閃電。
在我幼小的靈魂裏,當然不懂,更別說追究貧窮的根源了。我的父母很勤勞,但他們仍然很窮。我們家就是這樣,村裏其他家庭也差不多。祖上底子好,子女少,相對好壹點。我記得那時候村民們喜歡端著大碗聚在村裏的老馮村口吃飯聊天。有壹次,鄰居彭大爺含沙射影地嘲笑我們窮,壹般是說妳們家還能住人,跟狗窩壹樣。我媽平靜的回答:妳靠什麽?彭大爺壹下子無語了,後來也不敢說什麽了。原因其實很簡單。他是家裏的獨子,住房是祖上定下的遺產。現在想來,父親和兄弟們為了壹些桌椅板凳差點大打出手也是可以理解的。就是所謂的胸無大誌。
我四歲開始記事,沈默多於表達。那時候我媽吃飯,壹直用鍋巴,鍋底有米湯。哥哥姐姐叫她吃米飯。她說她喜歡鍋巴的味道。其實作為老板,我知道那是因為米飯根本夠吃,所以每次吃飯都不怎麽吃,說吃不下,還喜歡喝鍋巴湯。人們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不知道有沒有它的道理。我想在我的記憶裏,我的沈默裏包含著家鄉貧窮的無奈和對幸福生活的向往。壹個村子十有八九是窮的。家鄉的貧窮是我離開家鄉的根本原因。說實話,找夢想是騙人的。
但是,貧窮的家鄉,在我的人生中也不是沒有美好的回憶。家鄉父老鄉親的淳樸善良;在家鄉壹起長大的漂亮懂事的鄰家姐姐;故鄉的春天,林中鳥語花香;故鄉青山下流淌的河水的清澈;故鄉桃花三月滿坡;故鄉早晚升起的炊煙的從容;我家鄉的月光像水壹樣涼爽...
當我真正穿上軍裝,準備離開的時候,我知道,告別家鄉,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容易。壹家人聚在壹起,叔叔們來給我送行。我沈默了很久,讓他們了解這個世界,但我不多說。是的,他們怎麽能理解我?與此同時,我問父親為什麽對我參軍不置可否。我父親說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對。我問為什麽,他告訴我原因其實很簡單。我沒有支持他,是因為怕我當兵幾年就回農村,會怪他沒有阻止我這個做父親的。我沒有反對是因為如果和我壹起參軍的同村年輕人現在因為當兵離開了農村,我會怪他以後不讓我參軍。更何況我爸說妳是大人了。大人什麽事都可以自己拿主意,父母不可能養妳壹輩子。事實證明,父親的話是對的。在後來的軍旅生涯中,我把自己當成了壹個成年人,開始了自己獨立的生活,在最困難的時候帶著這些忠告壹步步走過來。
壹夜未眠,早上爸爸送我去鎮上的武裝部,媽媽卻沒有來。因為近十裏的崎嶇山路,我不讓她送我。我們在鎮上的武裝部壹直呆到中午十點。在趙排長的指揮下,我們登上轎子,沿著長長的沙路往南走。山巒起伏,漸漸遠去。大巴到了我奶奶的村子,幾個新兵上來了。我坐在車後座,看到媽媽居然在送別的人群裏。她竟然抄近路,在這裏等了很久。她也看到了我,於是我轉過頭向她招手。她推了我。我打開窗戶,聽她說了什麽,卻完全不記得她說了什麽。是告訴我參軍的時候要學會照顧自己。看到我媽說個不停,我就說,媽,別說了。我明白了。她停下了。車子開動,我再回來的時候,在大轎子車揚起的塵土裏,看見年輕母親臉上的淚痕。
壹個小時後,大巴車到了這個縣的另壹個鎮上,那是北京和青島方向的士兵聚集的地方。直到下午我才開始登機。汽車再次啟動時,已是黃昏時分。在開始的那壹刻,我看到家鄉離我越來越遠,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是壹個人,離開家的時候是多麽的孤獨,前途是多麽的黯淡,未來會是什麽樣子。我對此壹無所知。回望那壹刻的初春黃昏,我看到窗外頹廢的房屋像歷史片裏那壹望無際的古老而荒蕪的鄉村,冬日的寒冷和寂靜殘留在暮色中。春天還沒來,所有的植被都沒有生命的跡象。沿途的茅草匍匐在地,沈重的鉛色牽引著人們的心。路上行人很少,都行色匆匆。遠處的太陽壹瞬間落到了山下,就像被大海吞噬了壹樣。整個場景呈現出巨大的死亡氣息,田野灰蒙蒙的,沒有壹點亮色。我心裏松了壹口氣。我說,我再也不回來了。
臨近春節的壹個冬日傍晚,我再次踏上了家鄉的土地,這是三年後的事了。經過三年的軍旅生涯,當我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時,我才明白,家鄉雖然貧窮,卻是我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童年有歡樂也有悲傷,我愛我的父母。它在我心中的位置無法抹去。它已經像釘子壹樣深深地紮在我的骨頭裏,和我的血液連在壹起。是啊,三年了,壹千多個日日夜夜,西風漸行漸遠。壹個人走在征途上,花開花落,歲末月圓之夜,怎能不勾起遊子的思鄉之情?
我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踏上了回家的路。這種情緒來自兩個原因。壹個是我離開家鄉很久了,日日夜夜盼望著,馬上就要回家了。另壹個是對父母來說,我這三年有個交代,因為我在部隊上的軍校。但是在火車上,我想的最多的不是這個。壹路上我壹直在想,三年後的家鄉還是那樣嗎?
我從武漢下了火車,轉乘擁擠的公共汽車。雖然壹路被碾壓,但並不覺得困。“現在,接近我的村莊,遇見人們”,前人曾經歷過他們回國時的感受,那壹瞬間也是我的感受。但同時也懷著美好的期待壹步步回到家鄉。蒼茫的青山在夕陽下像大海壹樣綿延,熟悉的場景壹個個掠過。漸漸的,近了,又近了。我看到我的家鄉,村後的最高峰犀牛山,還有十裏外都能看到的村頭那棵千年楓樹。故鄉在夕陽的深處壹直那麽安靜,風雨過後也不曾發出壹點聲音,就像大海壹角的小貝殼,在大海的深處壹聲不吭,安於命運許久。是的,我看到了我的家鄉。三年風雨,壹點都沒變。我看到的場景似乎和我離開時的場景壹點都沒變。我黃昏時離開,黃昏時回來。鄉村和山裏的行人,對夕陽是那麽的熟悉又陌生。這是我期待的家鄉嗎?當我下了公共汽車,當我在寒風中行走時,我感到壹陣恐懼。家鄉臘月的風吹過來,打在臉上,鉆進衣服裏,冰涼徹骨。
我背著背包,穿過了近三裏的小路。我遠遠地看到了我們的家。是的,我做到了。我看到媽媽靠在門口,爸爸在門口東張西望,弟弟妹妹像燕子壹樣飛在我面前,高興得跳起來幫我拿行李。
我媽壹直站在車站門口,那好像是壹座雕像。她壹直看著我走近。朦朧的暮色中,我看見母親頭上有白發,在冬天的晚風中飄動,我看見她眼裏閃著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