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 年,有人偶然在今陜西彬州的書攤上慧眼識得《三十六計》。同年,成都興華印刷所出版了土紙翻印本,但這壹版本流傳不廣。1962 年,解放軍政治學院圖書資料室加以譯註,出版了內部鉛印本,譯註者署名無谷。其後,炮兵學院訓練部、濟南軍區政治部、武漢軍區司令部作戰部,俱先後推出了或翻印或抄印的鉛字本。至於原本今天收藏何處,其後正式出版的多種註釋本均未述及,筆者囿於見聞,也未知其詳。所幸的是, 《三十六計》終於漸漸流傳開來,並為今天的軍事理論界所重視。
《三十六計》原本不分卷,發現時已有殘缺,跋語不完。作者不詳,亦無年代可考,有人疑為晚明或清初人。但是從書中若幹所用的計目名稱看,也不能完全排除清代後期的可能。從全書內容看,則作者詳熟《周易》,崇尚謀略,喜讀兵書,了解古戰例,這幾點是可以肯定的。
《三十六計》文字不多。“解語”壹般十余字,少者如“拋磚引玉”,僅有7 字;多者如“借屍還魂”,也僅29 字。“按語”略長,大體也只在百字上下。少者如“順手牽羊”,僅25 字,多者如“釜底抽薪”、“假癡不癲”,均不過280余字。全書字數當在5 千左右,篇幅約與壹部《老子》相當。
從版本源流看,各種版本大約可分三類。壹是1941 年的土紙本。二是1962 年至1978 年軍隊系統內部或抄印或翻印的各種註釋本。這些版本最初在軍隊系統內部散發,供關心謀略之道的軍官研讀,文字大體相同,間或有經整理者校改之處。據筆者所見,這類鉛印本多為16 開,簡化字,3 號楷體,豎排,深綠色封皮,名之為《三十六計今譯》,均未經出版社正式出版。為敘述簡便,這類版本不妨稱之為“軍內本”。三是1979 年以後經出版社正式公開出版的各種版本。這類版本除註釋翻譯之外,作者多致力於援引古今中外的著名戰例,以再現《三十六計》壹書的謀略用兵之道。這些書籍的出版,對於普及軍事謀略起到了積極作用,並成為深入研究《三十六計》的軍事哲學和謀略思想的先導。這類後起的新編註釋本,不妨稱之為“研究本”。
從文獻學的角度說,軍內本頗值得引起註意。這是因為:壹、這類版本被認為是直接移錄自底本的最初印發供研讀的版本,給人以可信度較高的感覺。二、它是後來壹些正式新版《三十六計》的直接依據。由於1941年的土紙本很難見到,加之研究者又多系軍隊系統人員,因而軍內本客觀上成了研究者的源頭。然而,軍內本存在不少令人遺憾之處。從文字上說,壹是印刷錯誤不止壹二處,二是有因誤識繁體字而簡化錯誤之處,三是校勘失誤,文字衍奪,句讀失當,時有可見。
因此,軍內本大多恐非出自專業古籍整理者之手。從版本上說,軍內本既有輾轉抄錄翻印的壹面,又有因校改而彼此出入的壹面,難免令人莫衷壹是。再從整理情況看,以1973年武漢軍區司令部作戰部的本子為例,其《序言》稱,對於《三十六計》的原文,整理者“作了壹些刪補、校正和譯註”。對於嚴謹的治學者,這話是很令人惶恐不安的,因為在未能壹壹對照原本的情況下(武漢本沒有校後記) ,後人無由判斷哪些地方經整理者動了手術。這些“校正”是否確屬校正,抑或可能有“校誤”之嫌? 筆者限於主觀精力和客觀條件,多年來未能尋訪原本及土紙本壹睹原貌,手頭原有的壹種最早的軍內本也已丟失,轉思現今各種版本的《三十六計》,很可能有以訛傳訛、毫厘千裏的情況,這是研究《三十六計》時應當註意的問題。
二十多年來,大陸和臺灣都陸續有人研究《三十六計》,並出版了壹些研究成果。雖然這些成果在普及軍事謀略和戰爭藝術上贏得了相當的讀者群,並啟迪人們進而在市場經濟等非軍事領域開拓心智,謀取成就,但是,除了極少數論著能力求深入且有壹定新意之外,總體水平仍有待提高。從目前的研究現狀看,人們對《三十六計》的研究和認識大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壹)對這部兵書的估價,二十多年來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但某些“左”的思想影響仍未能予以徹底清除。
最初,研究者對《三十六計》基本上持否定態度。雖則他們也承認其中反映了封建時代的用兵要訣,但又認為它“集中了封建割據中的爾虞我詐、掠奪兼並壹類落後的、反動的東西”。對於軍事鬥爭,“它不能正確的闡明戰爭的實質問題,只局限於計謀的推演與施用上”( 均見軍內本) 。實際上,闡明戰爭的實質並不是《三十六計》的任務,而這種在軍事問題上對待謀略鬥爭所采取的“道德立場”,只能令人想起春秋時代蠢豬式的宋襄公。當然, 這種觀點是“文革”時代思維官能癥的必然產物,今人不必苛責。所幸的是,物換星移,隨著《三十六計新編》等書的推出,廣大研究工作者開始充分肯定並推崇這部兵書。在軍事學術研究日趨活躍的良好氛圍中,少數先驅者對這部具有強烈民族兵學風格的兵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並進而致力於研究其中的“詭道邏輯”,力圖將其中“燮理陰陽”的辯證思維模式納入謀略學的架構之中。但是,壹些研究者在潛心書中謀略思想的同時,仍不忘抄錄文革時期軍內本中為配合當時所謂的儒法鬥爭而寫出的批判文字,把軍事鬥爭中的謀略同社會生活中爾虞我詐等不良道德混為壹談,這不能不說是遺憾之處。
(二)對壹部古典要籍,態度的變化並不能直接換來研究的深入。
應當承認,近些年來的壹些研究成果,除個別已進入前沿之外,多數尚停留在淺層次上。在研究方法上,幾乎都清壹色地滯留在舉例說明的階段。面對36 種計謀名稱,研究者首先能做到的便是搜尋古今中外的戰爭故事,然後壹壹對應各計名目,以圖詮釋何為某計,何為某策。誠然,以戰例詮釋某種奇謀巧計,可使人對軍事謀略及其思維方法獲得感性認識,對於普及兵權謀知識自屬不可少,但是,如果僅此而已,便難免產生淺嘗輒止的弊端。這種研究方法妨礙了認識的深入,幾乎無壹能真正把觸角深入到《三十六計》的軍事哲學義蘊。《三十六計》的精華和特色,在於它運用《周易》哲學思想推演軍事謀略,在於它把對全人類具有普遍意義的軍事鬥爭藝術及軍事謀略思維放在中國傳統哲學尤其是古樸的辯證法方法論上進行思考、解剖和提煉,從而使自己放射出民族傳統兵學的獨特光輝。《三十六計》的行文很簡潔,而其軍事哲學的“內核”卻較艱深。也許正是由於它的內核過於堅硬難啃的緣故,在壹般的註譯本中,除了援引戰例再現計謀的具體運用之外 (引例失當、亂貼標簽者亦時有可見) ,我們還很少發現有人能對書中處處存在的謀略推演進行具體細致的分析。
(三)文字的校訂和語言的理解,是壹切古籍研究的基礎。
《三十六計》問世以來,至今尚無壹部經過認真校勘、適合研究者使用的版本。原件的影印單行本似亦不曾刊出。校訂古籍是我國文史工作的傳統,武經七書之類的兵書,前人已做了大量的文字校勘工作, 《三十六計》的這項基礎性工作,也應有專人去做。此外,文字的註釋也是壹個薄弱環節。雖然目前壹些新版的《三十六計》都對原文做了註釋,但仍有不少可商之處。例如,36計的計名是註釋者首先應解決的問題,各計名稱除了語文意義上的普通意思之外,許多還具有謀略上的特定內涵,但大多註釋者似未留意於此,壹般均不作說明; 即便有所註釋,望文生義者有之,流於皮相者亦有之。至於書中大量出現的卦辭、爻辭、象辭,則避而不談者有之,僅註出處、形同不註者有之,勉強牽合某計、強行索解者亦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