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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新生:越南南部遊記(三十五)河仙城與莫玖

汽車 穿行在海與河之間,壹路向西。平曠的沿海平原與上午所過之處相較,地貌悄悄發生變化,海岸岬角畔平添不少山峰秀巒。

紅樹林漸漸退去。它在提醒大家即將告別湄公河三角洲,來到泰國灣的沿海低地地帶。近岸的東土山山形逶迤,走入海澨,兩峰分峙,周達五裏,樹木繁茂,清溪貫流其中;戟山崔巍高聳,尖峰林立,蟠際海渚,山之東麓村莊連接,多胡椒園圃;葫蘆谷峰巒峻峭,中覆崖谷,海潮可浸其上,礁磧眾多,船艘不便進入,谷口處立有山嶼,終日波濤沖擊,響振如雷。更見壹圓融獨峰,山腳直跨海濱,灣涵於左右,間有精光石,下多紅紋蛤。

相傳莫玖曾在此處得徑寸之珠,珍寶無價,獻於廣南王。此處淵域深沖,為魚蝦窟穴,常有成群的鷺鷗在此處盤旋浮遊以覓食。因此又被稱作河仙十大美景之壹的“珠巖落鷺”。

下午3時許抵達河仙。這座城市始終和壹個人的名字聯系在壹起。他就是河仙城的偉大創建者和保護神莫玖,壹個來自於廣東雷州半島的著名僑領。莫玖廣場就建在進城的入口處。廣場中央矗立著高大的莫玖石雕像。莫玖身披明朝戰袍,左手按劍,右手握笏,神情嚴毅,目光冷峻,給人壹種沈穩可信致遠的感覺。

莫玖(1655-1735年),在越南稱鄚玖,他原姓莫,為有別後黎朝叛臣莫登庸,而在安南改姓“鄚”,又稱鄚玖,俗稱“玖公”。莫玖在1708年被廣南國主阮福淍授為河仙鎮總兵玖玉侯。

從此河仙鎮總兵壹職就成為河仙鄚氏的實際頭銜,帶有世襲性質。1735年7月莫玖逝世後,阮主追封莫玖為開鎮上柱國大將軍,其總兵職則由其子莫天賜繼承。1822年,即阮朝第三代皇帝、明命帝念莫氏“有功於國”,追封莫玖為樹功順義中等神,將莫玖神化;並後建其廟於城西,且規定每逢莫玖誕辰(農歷五月初八)和逝世日(農歷五月二十七),在河仙開展大規模的祭祀活動。

對於18世紀的河仙莫氏政權,清朝壹度視其為安南、暹羅的屬國,稱之為“港口國”(因河仙舊稱恾坎,原意即為“港口”之意),還稱莫玖之子莫天賜為國王。

《清朝文獻通考》有記載,“港口國,在西南海中,安南暹羅屬國也。天鄭(應為鄚)姓,今王名天錫。其沿革世次不可考。國中多崇山,所轄地才數百裏,有城以木為之,宮室與中國無異,自王居以下皆用磚瓦。”當時也有些西方旅行家稱河仙為“邦國”或“公國”。

如法國人波微說:“從馬來之陸地及島嶼可北抵壹小邦,其名為Canear(即港口)”,還有的歐洲人記錄說,莫天賜曾經自稱“高棉王”或“真臘王”。這是由於當時河仙名義上歸屬高棉,又向廣南稱臣,然卻自置幕府,自建軍隊,自行收稅鑄幣,擁有相當大的自治權和主權,在中南半島國屬關系上地位非常特殊的緣故。

過海灣大橋,繞山背入城區,路旁皆為新蓋的四五層民居,大多改作旅舍、飯店用。抵濱江市民廣場,憑欄遠望,此處踞永濟河西,南距入海口約300米,海灣呈細袋狀,海口西側皆為巖角,南有小薯嶼挺立其處,遏怒濤而培洲渚。東岸有壹溪壹河註入港灣,可行火輪,可泊舟船,俗稱迪江三江口。永濟河實為運河,亦稱永濟渠,是莫氏統治時期修築的壹處大型水利設施,由朱篤至河仙,長約100公裏,疏通江河,既可排灌,又利舟楫,且沿途山清水秀,古跡甚多,為壹勝景。海口與門外島嶼羅列相錯,中間巨漬江涵,深淺互異,為著名的漁場,多大魚、海參、海鱉、玳瑁、蚌蛤、海鏡、象耳螺等。

古時廣東瓊州船常來依泊網取海參、魚脯,與河仙船雜處,帆檣相望;而爪哇壹帶的海盜也不時潛來,擄人掠財,因此南風壹起,尤需謹慎。遠轄之富國島,高挺秀麗闊大,與附近的安泰群島和河仙群島相呼應,為鎮遏狂瀾兵災之砥柱。

河仙坐擁港灣、江河之便利和溟海之塹護,三面環山,據險形勝。北倚屏山為後護,東岸屹立壹長約2-3裏的山脈,因酷似中國蘇州虎丘山形,命名為蘇州山,或虎丘山,西南有大、小金嶼及窖山砦、鳴山雄踞。古城三面土壘,由東至北而西,長約600余丈,各高4尺,厚7尺,濠廣10尺。城內布列官署、軍寨、祠堂、廟宇、魚檔、市鋪,胡同穿貫,店舍絡繹,城外還有碼頭、船廠,城南建有塹壕、炮臺,正如古籍謂:“海陬之壹都會也”。

現河仙城墻已無,但城之原形尚存,猶可辨認。河東原船廠處已形成新的集市,主城區向南擴大,多為新蓋樓房,新建道路平闊,濱江處築有堤岸、觀光帶,些許新意。但河仙臨近柬埔寨,屬邊境地區,發展並不快。尚未發現有什麽“開發區”之類的外商投資項目進入。1978年越入侵柬時,越柬曾在河仙附近爆發激戰,迪河公路旁建有越烈士陵園,碑文標明柬曾入河仙壹帶進行反襲擾,致越多人陣亡。

入城急赴屏山。過集貿市場,穿過多個背街小巷,臨東湖。1818年,阮朝開國君主阮福映批準在屏山東湖旁建莫玖廟,亦即忠義祠。莫玖追贈中等神祇封號後,紹治六年(1846年)阮主重建莫玖廟。莫家的陵山設在屏山,屏山被視為河仙鄚氏的風水寶地。

莫玖廟保存良好,雖河仙屢遭兵燹,然廟院、陵山在鄉人保護下未損大害。據說河仙市內有壹半以上的人口帶有華裔血統,現每年有數以千計的莫氏後代到此掃墓,而華裔在東南亞及越南的經濟力量之雄厚,在越南南方是壹件心知肚明的事情。廟門不大,壹丈多高,四五尺闊,上書“鄚公廟”三字,左右對聯:

壹門忠義家聲遠

七葉藩翰國寵榮

標明莫氏家身世,四世七人領總兵或鎮守銜,被加封公、侯爵。

山門正對東湖,湖汊與永濟渠勾連,活水淙淙,荷香噴薄。華言曰河仙為芳城,蓋緣城裏壹芳湖。

廟分三進院落,面積均大小適中,每進約兩三畝。既不顯赫聲張,也不陋小狹窄。莫玖在越南終歸只能算是個中等神祇,與李常傑、陳興道等大神相比差壹個等級。

第二進院落中蓋有壹搭棚式的雙重檐亭子,亭下四周立10樁磚砌立柱支撐亭體,中有四根鐵力木柱拱撐二重塔頂,上披藍色琉璃屋脊和復式陰陽小瓦,四面透亮通風,造型簡潔流暢,亭內用檁條和梁柱聯成壹體,顯得穩莊大方,為典型的中國南方的亭式建築。正中分別懸掛“忠義祠”和“樂善會館”匾額,亭棚四周掛滿阮朝嗣德、紹興等君主頒給莫玖及其後繼者的各類敕書和嘉獎令,均以漢字寫就。

主殿為五開間二進堂屋,正中設置供桌、供臺和龕臺,塑有莫玖神祇像,綾羅帷幔,金漆描木,光彩耀人,繁復隆重,充分表達了阮朝對莫玖家族在拓土順境方面 歷史 作用和地位的肯定。

莫玖是壹個講禮義、有擔當、善權變、有作為的 歷史 人物,他的壹生充滿傳奇。

莫玖出身廣東雷州壹個大戶人家,其高祖輩先人曾因參加平定倭亂和西南少數民族之亂而被明朝授予總兵、鎮守使等職。受儒家正統思想的熏陶,莫玖少年時就參加了抗清鬥爭。待其17歲時因“明亡,不服大清初政,留發南投於高蠻國南榮府(即柬埔寨金邊壹帶)”,率族人20余口來到柬埔寨。下南洋後,莫玖並非如常人般僅僅滿足溫飽、發個洋財、打發壹生了事,而是在站穩腳跟後希望有壹番作為。

他曾做出過兩個顛覆性的抉擇和舉動,致其人生道路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重新書寫了17-19世紀泰國灣北岸壹塊地域的 歷史 。第壹次抉擇是擇地柴末府(即今河仙地區)。

莫玖以辦事幹練、善於經商、踏實可靠而取信於柬王,短短的三年後便被授予類似宮廷警衛隊長、管家之類的職務,柬王還答應以後逐步提拔莫玖為更高官位。雖然年齡不大,但莫玖少年老成,充滿理性。他不貪戀錢財、職位,不寄望於浪得虛名,不糾纏於宮廷權謀爭鬥中,決計走出寄人籬下的困局,另去開發壹片天地。

莫玖提出自己要去柴末為高棉開拓財源。柬王應允。任其為茫坎(柬地名,亦即後來的河仙)屋牙,負責管理之。莫玖去河仙的具體時間應在1679-1680之間。(註:莫玖去河仙的時間之說,分別有家譜、鄭懷德及中國學者戴可來三種說法)。

莫玖選中河仙為安身立命之處頗為明智之舉。此地靠山近海,岸線曲折,已有古港,可在此基礎上擴大拓展;可修建運河,疏通古高棉人的灌溉、運輸網絡,通江達海,深入高棉和南圻腹地,便於舟楫和通商;此地“華民、唐人、高蠻、阇巴(即今爪哇)諸國湊集”,又遠離暹羅、高棉、廣南的統治中心,有大片荒蠻土地以供開墾、經商之用,且該地所屬的“水真臘”地區正成為廣南阮主侵占、開發的重點地區,局面比較混亂,可乘隙而入。

莫玖進入“柴末府”後,在市區辟建“六庯所屬”,即六條華人華僑商業街;招越南流民在沿海地域立七社村,其中包括1個明鄉社,後發展到52個村屬;將高棉人分置到36個滀以舉農商。莫玖還通過開賭場、采坑銀、征買其稅,很快致了富。這些舉動立見成效,茫坎不幾年初具規模,致莫天賜時期,河仙被世人稱之為“港口國”、“小廣州”。

第二次抉擇是轉附廣南阮主。17世紀中期,廣南國征服占婆國,兵鋒直指“水真臘”。經“六公主”事件,“水真臘”開放邊境,致大量越南流民入高棉故地,許多明朝遺民也來到南圻,加入到開發的行列;特別是廣南王阮福瀕引明朝陳上川、楊彥迪二總兵駐紮邊和、美荻,使湄公河三角洲的開發、建設進入實質性階段。

阮主於1698年在越南南方設立嘉定府,完成了對“水真臘”的占有。而此時柬埔寨陷入內訌之中,輪番受到暹羅、廣南的攻擊與欺淩,左右為難,國勢衰微,再無昔日吳哥王朝之輝煌。在莫玖治理河仙的期間,柬埔寨曾受到壹次來自暹羅的強勢進攻。據《河仙鎮葉鎮鄚氏家譜》所載,該次戰役中,柬王竟“聞警盡帶眷屬而走,暹兵至國,擄掠其女子玉帛財物而歸”,柬埔寨朝廷幾乎處於總潰敗的狀態。

至於莫玖,《家譜》上說:“暹師見太公(莫玖)雄毅之勇,甚愛,故善慰公歸國。太公無可奈何,遂從而北至暹。暹王見公顏貌,大喜而留之。”實際上莫玖成了暹羅的俘虜,被安置在萬歲山。後暹羅發生內亂,莫玖才逃回河仙所屬的隴棋居住。其後再返回河仙城。這大約是發生在1682年之後的事情。

由暹逃之,並見到暹之野心與逆行,暹不可靠。而柬懦弱,不足恃。須以地方社稷為重,以利於保境安民。莫玖從長計議。謀士蘇公提出“高棉素性淺薄,……非久依之勢。不若南投大越(舊阮),叩關稱臣,以結盤根之地。萬壹有故,依為亟援之助。”

莫玖看到河仙“乃沿海地面,可聚財生財,非用武之地”,盡管可繁榮生息卻強鄰環伺,難以自保。他作出了背鄉離井後第二次艱難而重大的抉擇,轉投廣南阮主政權。他在1708年陳情表文,並親赴順化,“肯為此處(即河仙)之長。”阮主準頒莫玖為河仙鎮總兵玖玉侯。此舉立竿見影,收到實效。“遂建立營伍,駐紮於芳城(即河仙),城民日歸聚。”

莫玖還曾去菲律賓和巴達維亞(今雅加達)考查借鑒西洋人構築城堡之技術,利用所聚之資,鑿掘城壕並裝備炮隊,收“招四方商旅”,“帆檣連絡而來”之功,使芳城為中南半島上的壹座繁榮的城堡型城市。莫玖轉投廣南舊阮,除考慮其勢大等實力性因素之外,我以為更重要的是出於順境保民之需要。

華越同文同種,生產方式相似,語言文字雷同,宗教信仰同出壹源,便於溝通,且有1680年陳、楊兩總兵歸化嘉定受到重視之先例,將河仙之地臣服廣南,以取得外交上縱橫捭闔的主動權,是順理成章之事。

而阮主則順水推舟,承認現實。河仙雖從名義上歸越,但卻維持著內部獨立的狀態。在歸順之後,阮主曾多次派勝才侯陳上川協防河仙,至河仙在莫玖去世之前的二三十年間處於基本和平的狀態。莫家與陳家還結喜慶之緣,莫女嫁陳男。陳上川嫡孫、莫玖外孫醜才侯陳久方曾到河仙巡防邊警,以備當時的緬暹之戰及海匪侵擾,死於任上。莫玖轉投仍不忘舊主,在暗地裏仍然每年備壹份稅貢於柬王,維持著禮義傳統。莫玖所定方略由其以下三世固守如常,終未動搖,保河仙的自治地位和福祉綿長達百余年之久,也為華夏民族在海外留下壹族血脈宗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