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1911-),原名楊季康,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員,作家、評論家、翻譯家。劇本有《稱心如意》.《弄真成假》、《風絮》;小說有《倒影集》、《洗澡》;論集有《春泥集》、《關於小說》;譯作有《1939年以來的英國散文選》、《小癩子》、《吉爾.布拉斯》、《堂.吉訶德》等
楊絳:(當年)斯班斯大夫說,我將生壹個“加冕日娃娃”。因為他預計娃娃的生日,適逢喬治六世加冕大典(五月十二日)。但我們的女兒對英王加冕毫無興趣,也許她並不願意到這個世界上來。我十八日進產院,十九日竭盡全力也無法叫她出世。大夫為我用了藥,讓我安然“死”去。
等我醒來,發現自己像新生嬰兒般包在法蘭絨包包裏,腳後還有個熱水袋。肚皮倒是空了,渾身連皮帶骨都是痛,動都不能動。我問身邊的護士:“怎麽回事兒?”護士說:“妳做了苦工,很重的苦工。”另壹護士在門口探頭。她很好奇地問我:“妳為什麽不叫不喊呀?”她眼看我痛得要死,卻靜靜地不吭壹聲。我沒想到還有這壹招,但是我說:“叫了喊了還是痛呀。”她們越發奇怪了,“中國女人都通達哲理嗎?”“中國女人不讓叫喊嗎?”護士抱了娃娃來給我看,說娃娃出世已渾身青紫,是她拍活的。
這便是錢瑗的出生。
當初懷孕時,楊絳以為可不必理睬,但後來才知道得全身心投入。鐘書到年終在日記上形容她:“晚,季,總計今年所讀書,歉然未足……”笑我“以才媛而能為賢妻良母,又欲作女博士……”
鐘書曾說不要兒子,要女兒——只要壹個,像楊絳的。楊絳對於“像我”並不滿意。她要壹個像鐘書的女兒。女兒,又像鐘書,不知是何模樣,很費想像。後來的女兒錢瑗真的像鐘書,不過,是後話。
楊絳:政治運動雖然層出不窮,鐘書和我從未間斷工作。他總能在工作之余偷空讀書;我“以勤補拙”,盡量讀我工作範圍以內的書。我按照計劃完成《吉爾·布拉斯》的翻譯,就寫壹篇五萬字的學術論文。記不起是1956年或1957年,我接受了三套叢書編委會交給我重譯《堂·吉訶德》的任務。
恰在反右那年的春天,我的學術論文在刊物上發表,並未引起註意。鐘書1956年底完成的《宋詩選註》,1958年出版。反右之後又來了個“雙反”,隨後我們所內掀起了“拔白旗”運動。鐘書的《宋詩選註》和我的論文都是白旗。鄭振鐸先生原是大白旗,但他因公遇難,就不再“拔”了。鐘書於1958年進城參加翻譯毛選的定稿工作。壹切“拔”他的《宋詩選註》批判,都由我代領轉達。後來因日本漢學家吉川幸次郎和小川環樹等對這本書的推崇,也不拔了。只苦了我這面不成模樣的小白旗,給拔下又撕得粉碎。我暗下決心,再也不寫文章,從此遁入翻譯。鐘書笑我“借屍還魂”,我不過想借此“遁身”而已。
從壹個女性的角度講,實際上,楊絳先生壹家三口,每個人都是獨立的。錢鐘書先生自不必說;楊絳也很獨立,她的戲劇、翻譯、小說都是非常優秀的;女兒錢瑗是壹門學科(英文文體學)的創立者;他們每個人都是壹個獨立的學者,在生活中又相互支撐,相守相助。學者的身份之外,楊絳先生是妻子、是母親,她在生活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他們在最困難的時期,上海淪陷,錢鐘書先生去了上海,回不去聯大。當時,楊絳先生寫的《弄假成真》在上海非常有名,有壹次他們看完楊絳的戲,在回去的路上(當時錢鐘書正在寫後來影響頗大的《談藝錄》),錢說:我也要寫壹部長篇小說!楊絳馬上贊成道:好!好!妳趕快寫吧!當時他們的生活很拮據!如果錢少教幾節課,空出時間寫書,可掙壹些錢貼補家用。楊絳把保姆辭退,壹個人擔負做飯、洗衣服等家務,只為省點錢,少壹份支出,這樣錢鐘書便可以少教些課,寫長篇,以維持家庭生活;從另壹個意義上講,這是楊絳對自己的犧牲。我們不難理解,對於壹個惜時如命的學者,這意味著什麽。
於是錢鐘書寫出壹段,講壹段;錢鐘書笑,楊絳也笑,整部小說的藝術品位形成,這便是錢鐘書惟壹壹部長篇小說《圍城》的誕生。《圍城》後改為電視劇,婦孺皆知,但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寫作背景是這樣壹種情形,它與楊絳的理解與支持是分不開的。
壹家三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學問去作,但在最困難的時候,楊絳全部挑起負累,讓丈夫、女兒集中精力做事情。這當中包括錢鐘書病重和女兒錢瑗住院期間,她每天要去探望,當時錢鐘書已經不能進食,她總要打各種各樣的果泥、肉泥來為錢鐘書改善營養,就連魚肉也要用針壹根根把刺剔除,而她自己倒可以“將就”!
楊絳:人間不會有單純的快樂。快樂總夾帶著煩惱和憂慮。人間也沒有永遠。我們壹生坎坷,暮年才有了壹個可以安頓的居處。但老病相催,我們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盡頭了。壹九九七年,阿瑗去世。壹九九八年歲未,鐘書去世。 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這麽輕易失散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現在只剩下了我壹人。我清醒地看到以前當作“我們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棧而已。家在哪裏,我不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
丈夫、女兒相繼去世後,她的第壹件事情就是將錢鐘書的作品整理出來,還把他密密麻麻的讀書筆記發表,之後又將他們二人全部稿費和版稅捐贈母校清華大學設立“好讀書”獎學金,獎勵好學上進、成績優秀、家庭經濟困難的學生,使學生能無後顧之憂地完成學業。錢、楊二位先生對受獎的學生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他們學成以後,有朝壹日能以各種形式報效祖國、回報社會。“好讀書”獎學金2001年9月建立以來,由錢鐘書、楊絳作品出版收入積累的資金目前已近200萬元,有九名學生獲得獎勵。隨著《錢鐘書手稿集》(四十多卷)《〈宋詩紀事〉補正》(十二冊)《圍城》英文版、漢英對照本的陸續出版,基金總額將相當可觀。
楊絳用自己燭光般微弱的晚年時光,做完這些之後,便開始著手寫作女兒錢瑗未完成的《我們仨》,此時此刻,《我們仨》樸素而幹凈地擺在我們面前,壹如先生高尚的人格。
今天,楊絳先生已步入生命的第92個年頭!
她真的老了,過著壹個普通老人的生活,耳朵聽力有些背,視力也下降了,已經閉門謝客。總有認識或不認識的朋友打電話過去,她總會溫和地聊幾句,然後說她的胳膊有些酸了,讓人不好意思再打擾。我想,我們真的不必再打擾,只是靜靜地讀壹讀她和錢鐘書的書,真的,這就足夠了。《我們仨》中,我們看到那樣壹個讓人仰止的家庭,也有普通家庭的歡喜與哀愁。楊先生的筆調依然清新優雅,冷雋幽默。錢鐘書、楊絳、錢瑗“我們仨”,他們性格各異,誌趣相投,都將讀書治學作為自己人生的追求,甚至生命本身。他們的善良、智慧和正直,他們對生、老、病、死的透徹豁達,使人深受啟發,獲益匪淺。
楊絳現在開始漫不經心地整理自己的作品,她自己卻說:做完他們的事情,心裏才踏實,剩下我自己的事,已經不要緊了,即使現在走了,也可放心了!
“夢魂長逐漫漫絮,身骨終拼寸寸灰”(錢鐘書語),愛女之心,愛夫之切,高尚人格,盡在其中
2 錢鐘書
1910年11月21日,出生於江蘇無錫縣的名士之家。父親錢基博是當地的鴻儒。
1916年,在親戚家的私塾附學,曾念《毛詩》,後來由伯父教導讀書。讀了《西遊記》、《說唐》等古典小說。
1920年,入無錫東林小學。父親為錢鐘書改字“默存”,要他少說話。
1923年,考入美國聖公會辦的蘇州桃塢中學,接觸到大量的外國文學作品。
1925年,返家度暑假,方得知《古文辭類纂》、《駢體文鈔》、《十八家詩鈔》等大型古文選本,從此開始系統閱讀,是壹生治學之始。
1927年,因桃塢中學停辦,轉入美國聖公會辦的無錫輔仁中學。
1929年,考入清華大學外文系。因才華出眾,被吳宓先生看做人中之龍。
1932年春,結識考入清華大學研究院的楊絳,常有詩文往來。
1933年,於清華大學畢業,為照顧身體欠佳的父親,赴上海光華大學任教。同年,與楊絳訂婚。
1935年,以第壹名成績考取英國庚子賠款公費留學生,得以到英國牛津大學埃克塞·特學院英文系留學。行前與楊絳結婚,同船赴英。
1937年,在牛津大學英文系畢業,獲副博士學位。後偕楊絳赴法國巴黎大學從事研究。女兒錢瑗出生。
1938年秋,回國任教,被清華大學(西南聯大)外文系破格聘為教授。
1939年,因父親需人照顧,轉赴國立藍田師範學院任英文系主任,並開始了《談藝錄》的寫作和《圍城》的具體構思。
1941年暑假,由廣西乘船到上海,任教於震旦女子文理學校,至1944年基本完成了《談藝錄》的寫作,並出版了《寫在人生邊上》。
1944—1946年,在上海寫作《圍城》。
1946年,任上海暨南大學外文系教授兼南京中央圖書館英文館刊《書林季刊》編輯。
1949年,任清華大學外文系教授,並負責外文系研究所事宜。
1950年,擔任《毛澤東選集》英譯委員會主任委員。
1953年,清華改為工科大學,錢鐘書辭去教務,任北京大學(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學部委員,負責《毛澤東選集》英譯版的定稿工作。
1955—1957年,在鄭振鐸、何其芳等人的支持下,窮兩年之力完成了《宋詩選註》。
1960年,與喬冠華、葉君健參與新成立的《毛澤東詩詞》英譯本定稿小組,工作至“文化大革命”爆發時中斷。
1966年,與楊絳同被樹為“資產階級學術權威”,經受了沖擊。
1969年11月,錢鐘書作為“先遣隊”成員去河南省羅山縣的“五七幹校”。不久,“五七幹校”遷至淮河邊上的河南息縣。次年7月,楊絳也來到幹校,同負責信件收發工作的錢鐘書常得會面。
1972年3月,由幹校回京,潛心於《管錐編》的撰寫、修改。
1975年前後,海外誤傳其死訊,在港、臺、日本等地引起了壹陣悼念活動。此誤傳於1977年前後被澄清。
1979—1980年,赴美國、日本等地訪問、演講,大受歡迎。
1982年,擔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後兼任全國政協委員、常委。
1990年12月,黃蜀芹導演的電視連續劇《圍城》在中央電視臺播出,在觀眾中獲得普遍好評,而錢鐘書、楊絳在“幕後喝彩”(錢鐘書語)。
1991年,全國18家電視臺拍攝《中國當代文化名人》,錢鐘書為首批36人之壹,但他謝絕拍攝。
1993年,因健康原因不再擔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被聘為該院顧問。
1998年11月21日,中***中央政治局委員李鐵映到醫院祝賀他的88歲生日。
同年12月19日,因病在北京逝世。翌日,新華社播出的新聞通稿寫道:“錢鐘書先生的風範長存。錢鐘書先生永垂不朽!”逝後,沒有舉行任何儀式,不留骨灰,親人將其深埋於北京郊區的大地。
錢鐘書主要著作年表
《十七、十八世紀英國文學裏的中國》(1937年牛津大學畢業論文)
《寫在人生邊上》(上海開明書店1941年12月出版,收《魔鬼夜訪錢鐘書先生》、《論快樂》、《說笑》、《讀伊索寓言》、《論文人》等10篇。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再版)
《人·獸·鬼》(開明書店1945年6月出版,收入《上帝的夢》、《貓》、《靈感》、《紀念》等4篇小說。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再版)
《圍城》(晨光出版公司1947年5月出版。解放後,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再版)
《談藝錄》(開明書店1949年6月出版,該書廣采西方人文、社科新學來詮評中國古典詩學詩藝)
《宋詩選註》(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8月出版,選註了宋代81位詩人的297首作品)
《古典文學研究在現代中國》(《明報月刊》1978年7月刊)
《舊文四篇》(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9月出版,收有《中國詩和中國畫》、《讀〈拉奧孔〉》、《通感》、《林紓的翻譯》等4篇文章)
《管錐編》(中華書局1979年8月出版第壹至第四冊,後將增訂部分合為第五冊,近130萬字,對《周易正義》、《毛詩正義》、《左傳正義》、《老子王弼註》、《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等十種古籍經典分別進行了解讀評析,引述了約4000位著作家的上萬種著作,未刊部分尚有考論《禮記》、《莊子》、《全唐文》等十種書的劄記)
《詩可以怨》(《文學評論》1981年第1期)
《林紓的翻譯》(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
《管錐編增訂》(中華書局1982年9月出版)
《也是集》(香港廣角鏡出版社1984年3月出版)
《談藝錄》(補訂本)(中華書局1984年9月第1版,全書45萬字,征引或評述了宋以來的詩話近130種,引述西方論著500余種)
《七綴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12月出版,包括《舊文四篇》和《也是集》上半部的3篇文章,***7篇被作者戲稱為“半中不西、半洋不古的研究文章”)
《模糊的銅鏡》(《隨筆》1988年第5期,《人民日報》1988年3月24日第8版)
《錢鐘書論學文選》(六卷本,由舒展編成,花城出版社1989年出版,包含有錢鐘書新補手稿約20余萬字的內容)
《槐聚詩存》(三聯書店1995年3月出版,收錄了錢鐘書自1934至1991年的詩作,包括還鄉雜詩、秣陵雜詩等)
《石語》(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1月出版,為青年錢鐘書與晚清民初著名詩人陳衍——字石遺——談詩的記錄)
《錢鐘書集》(三聯書店2001年後陸續出版,包括《談藝錄》、《管錐編》、《宋詩選註》、《七綴集》、《圍城》、《人·獸·鬼》、《寫在人生邊上》、《寫在人生邊上的邊上》、《石語》、《槐聚詩存》等10種13冊,計300多萬字)
《人生邊上的邊上》(三聯書店2002年出版,收集了作者自編散文集《寫在人生邊上》之外的論文、隨感、序跋、書評和譯文等各類文字)
《錢鐘書手稿集 》(商務印書館2003年出版,收錄了作者從上個世紀30年代至90年代的手稿,涵蓋了其讀書感想和筆記,包括外文筆記)
《宋詩紀事補正》(遼寧人民出版社、遼海出版社2003年出版,本書是對厲鄂的《宋詩紀事》的糾正和補充,體例大體參照《宋詩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