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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指月的緒言

現在人們知道明代文化大家馮夢龍先生的大名,似乎大多由於看過所謂“三言兩拍”的緣故;其實,這“兩拍”的著作權卻是另有所屬的。而馮氏除“三言”等通俗文學的成就殊顯突出之外,比如經學,比如史學,比如筆記雜綴等等,固然也不可等閑視之。而經學方面的著作,則委實是馮氏畢生孜孜矻矻地從事乃至殫精竭慮撰成的;對此,馮氏自己似也頗為欣賞其勝義。另壹方面,馮氏這些經學著作,也為他贏得不菲的社會影響和壹定的經濟收入;因為根據有關書籍記載,馮氏這些經學著述在當時的讀者群尤其眾多科舉生員中是成了“暢銷書”的。

而馮氏留存至今的有關經學方面的著作,大抵有《四書指月》、《麟經指月》、《春秋衡庫》、《春秋定旨參新》等,***約二三百萬言;這真可謂犖犖大端了。至於其中《四書指月》壹書,其實只是馮氏對《論語》和《孟子》兩書的解說,並沒有對另外二部《中庸》和《大學》的說解,壹如朱熹《四書集註》那樣名副其實地收羅“四書”。因此,這次整理編輯出版,本人就把馮氏的《四書指月》析為《論語指月》和《孟子指月》二冊,獨立出版。茲就《論語指月》編註過程中所想到的向讀者諸君做個簡括的說明,或許對讀者通過馮夢龍那別具匠心的解說進壹步深入理解《論語》這千古經典有所幫助,從而真正洞悉古人所明告我們——《論語指月》壹書是足可以明事理,會讀書,善撰文,足研究,能管理,擅領導了的。

壹、兩千年來,《論語》不但是我國歷代讀書人的經典,也是壹切國人的經典。其中所展現出來的建功立業、為人處世、待人接物等行為規範,影響世人至深。但自從上世紀初葉,在所謂“打倒孔家店”後,壹些國人竟不由自主地捐棄了優秀的傳統文化,使得原本優良的傳統道德亦跟著頓失依歸;放眼現在某些國人道德淪喪這極為嚴峻的現狀,有識之士都為之深思,進而迫切熱望要讓優良的傳統道德回歸。故此,重讀諸如《論語》等傳統經典,固然是壹樁亟不可緩的事兒;相信學習、研讀和運用《論語》等經典,正是人們為提高傳統道德自律和自身綜合素養的可行法門之壹。而文化大家馮夢龍的《論語指月》對《論語》的獨特解說,必將會使讀者獲取相當滿意的答案。

二、《論語》語句固為經典,而馮氏說解對之亦頗多闡發。蓋馮氏博通經史,在解讀《論語》時委實頗多勝義,其中的現實警示意義不唯在當時有其特殊價值,就是如今也依然稱得上是足以指導和糾正人們言行的上上箴言。如《子曰君子求章》中孔子所說的“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確是千古哲言;對此,馮氏即進壹步講解道:“君子會得己真,看得己大,自己取用不盡,故只求諸己;小人看得自己壹毫沒有,富貴在人掌握,聲名在人齒頰,全向人討生活。”這分明將《論語》中孔子的原話做了進壹步的闡發,其勵誌處委實令人激賞。又如講解所涉啟發式教育和“舉壹反三”這壹語典時,馮氏即進而引申道:“教人之法,最忌說盡。依我作解,障彼悟門,此大病也。故不啟發者,正以進之啟發;‘不復’者,正以進之能‘反’。重學者身上理會。”(具見《述而篇·子曰不憤章》)如此之類所在多有,限於篇幅,這裏不復贅舉,相信讀者自能從容尋繹。

三、馮氏說解對深入理解《論語》原文大有幫助。如諸書對《陽貨篇·陽貨章》的斷句各行其是,以致歧見紛出而又莫衷壹是;至於人們讀後也確實覺得雲山霧罩,不得要領。但馮氏說解中僅壹句“記者於此方著個‘孔子曰’” 雲雲,即可解決問題,因為這種正確的句讀立馬使人憬悟孰是孰非。又如在對《憲問篇·南宮適問章》關於南宮適問孔子語時的解說,亦即馮氏對通行本句讀“羿善射,奡蕩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作解說時,以為“‘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是未定之詞;羿、奡是已然事,故‘然’字當屬‘禹、稷’句,乃轉下落重語”;我們知道,馮氏所引“若由也”句,源出《論語·先進》,跟這裏的用法確實有異,可見馮氏這別出心裁的說解因不襲舊說而別有新見,這就令人涵泳不盡了。而馮氏此等說法對理解《論語》原文確有如湯沃雪之功,類似勝義在書中可謂俯拾即是。因為馮氏的國學素養極為深厚,這並不是當今某些學者所能望其項背的。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因為時代環境和個人境遇早已大為不同。

四、馮氏說解所徵引前人與時人的說法頗多,只要是有助於理解《論語》原文的就收錄,而並不以說話者的聲望來取舍,所以書中除引錄壹些學術權威的說法外,還使得許多現在名不見經傳者那頗具見地的解說得以保留;這種治學方法頗為可取。尤為可說者,馮氏對當時業已被尊為聖人的朱熹之說(蓋指朱氏《四書集註》壹書)亦敢多所訾議,但這是出於做學問的公心,因此也就多所匡正朱氏不當甚乃錯誤的解說了。如講解《衛靈公篇·顏淵問為邦章》中為孔子所稱“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時,便指出“雅與鄭聲,皆其聲調,非指其詞。朱子認作男女淫奔,而輕改《鄭風》之序,冤哉!”頗具見地。又如對《季氏將伐章》講解時,文末斷定“朱子分作兩節,便沒分曉”,所說頗合事實而不唯名人之言為是。誠然,馮氏亦並不全跟朱子唱反調的,比如他講《子貢問曰有壹言章》時即稱“朱註甚明”。對此,馮氏自述“亦非定與相左,只是虛心觀理”(具見《子曰眾惡章》解說語)。總之,馮氏講述時這種實事求是的學術態度,為我們最終確切理解《論語》提供了良好的版本;而這,無疑是令人嘆賞不置的。

五、閱讀馮氏的說解,對我們洞徹《論語》行文中的文法高妙之處大有幫助。除了對原文重出者不予說解,馮氏幾乎對《論語》原文做到字字精研,句句確評,而且必使原文蘊涵無餘剩而後已的程度;這種著意深入研究和真切賞析的境界確乎使人讀後頗覺痛快淋漓。至於他扼要論說《論語》原文中那巧妙的筆法,尤其有利於初學習文者;而對於行文老手來說,它其實亦不是沒有很高的參考價值。如在《衛靈公篇·子曰君子義章》所批點“首尾兩‘君子’正相呼應”等等,即是。而全書所涉此類寫作技巧者,真可謂觸目即見;而這,對現在人們有誌寫好文章和洞明古人行文用意者自是大有裨益,而且時時饒有醍醐灌頂之樂。

六、由於《論語》原文前後頗多重出,故馮氏對後出的語段就不予解說了。但本編為使《論語》原文完整起見,特行取錄,以便使之成為完璧。唯本編句讀有與通行版本頗有不同處,這是按照古人所指明的“當同者不得不同,當異者不得不異”的原則進行的,“雖壹時或駭裏耳,後世不乏子雲,必有玄吾玄者矣”(具見馮氏《〈麟經指月〉發凡》);對此,誠可謂“於我心有戚戚焉”(具見《孟子·梁惠王上》)。

七、在校閱過程中,本編特行增錄《論語》原文以便利讀者。由於底本《四書指月》並不同具《論語》原文,這在當時的社會環境或許不成問題,但現在卻恐怕就不壹樣了,因為當今絕大多數讀者遠沒有達到“飽讀四書五經”的程度;故此,若沒有《論語》原文對看,那就勢必對深入理解和確切掌握《論語》精義是個障礙,而且這還不僅僅是“閱讀不便”而已。舉個例子來說,如《顏淵篇·子張問士章》中的“夫達節”,底本和其他刻本原多訛為“天達節”,致使後來諸多古籍出版社點校本亦多沿襲其誤;如此之類,其他地方尚多,恕不贅舉。因此,若不照錄《論語》原文,則多數讀者勢必難以理解馮氏文中的所謂“天達”究為何所指,那就更別奢望能夠立刻明白馮氏原本精辟的論述意義何在了。於是編者取坊間權威的《論語》版本並移錄在馮氏說解之前,以便讀者能夠從容真切玩味;唯其中文字因版本之故而頗多不同者,則擇善而從,且於文後略作按語以供讀者采擇。昔人有所謂備此壹書,即不必更求《論語》其他版本的說法;信夫!

八、底本有字跡漫漶,壹時不可辨識者,亦有前後錯字而不可卒讀者,今以文意貫串之,並略作校註與按語,以便於讀者省覽雲爾。誠然,編者也有明知其不確者,但因沒有相應的對校資料或壹時疏慵,只得姑且壹仍其舊,還請讀者鑒諒。

九、馮氏說解中多用明代口語,其明白淺顯處與現今所用語言幾乎沒有什麽大異。因為書中除了當時的常用字“之乎者也”外,還使用了為數不少的“的了嗎呢”,壹如當今白話文所用者然。但也正是由於馮氏所用詞語不時有當時的熟語或方言,反而使得今人未必就沒有了隔膜的;而這,還得請讀者多多明察。此外,馮氏解說也並非全無可商榷的。如對《泰伯篇·太宰問章》中解釋“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時,以為“夫子以‘多能’為‘鄙事’”雲雲,與《論語》原意似乎就有些遊離甚乃誤會了。如此之類,其他地方也有,請讀者自行留意。

十、本編以現今國家圖書館所藏《四書指月》殘存明寫本的影印本為底本,校以其他本子;唯該影印本原書不知卷數,有眉批,除《孟子》七卷外僅存《論語》六卷,其中尚有缺頁。該書按章分節疏講二書,將馮氏的知識、見解融匯其中,對讀者頗具輔導作用。而在研究《四書指月》的過程中,鄙人曾見壹古籍版的馮書點校,其間句讀的訛誤觸目即是,令人不堪卒讀。魯迅先生早在八十多年前就曾寫過多篇關於“點句的難”的文章(具見《花邊文學》和《熱風》等集子),現在看來,這種令人憂慮的現象依然還沒能有效解決。因為不當的校點非但不能成為馮夢龍的功臣,反而欲使之湮滅了的。誠然,馮氏學識淵博,所涉經史子集的內容甚廣,其校點難度確乎不小,亦自是實情,但有些似乎頗為明白的居然也斷句有誤,那恐怕就說不過去了。至於筆者自知學識譾陋,雖勉為校點,然不敢遽稱處處標點皆能允當無憾,尚祈世之博雅君子有以匡我未逮,則幸甚!

但總之壹句話,讀者若能時時做到念誦馮氏《論語指月》壹書,則達到明事理,會讀書,善撰文,足研究,能管理,擅領導等等境界,是當可深信不疑了。而宋代開國宰相趙普所謂“半部《論語》打天下,半部《論語》治天下”(語本《鶴林玉露》卷七),這或許就是對上述見解的最簡括性闡述吧?

2012年7月15日,歲次壬辰仲夏谷旦於都門城東藉齋,阿袁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