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楚滅邾、徙邾之事,《史記楚世家》失載。北魏酈道元《水經註》卷35稱:“江水又東逕邾縣故城南,楚宣王滅邾,徙居於此,故曰邾也。”後代誌書與至今論文幾乎全沿襲酈註楚宣王(公元前340年去世)滅邾徙居之說!此說出自北魏人之口有嫌太晚。特別其號稱楚宣王滅邾說與《史記》《戰國策》對楚國擴疆史的記述並不相符,也與下引先秦至晉宋古史料言滅邾、徙邾者不壹致,故自古不少史學家不予采信。其實“楚宣王滅邾”並非北魏酈道元原文而很可能是後世傳抄時訛衍。因為酈註問世北魏時雕板印刷尚未出現,該書又非儒家經典,故長期以來靠抄本流傳,手民之誤盈篇,唐宋時已無善本。故筆者早指出宋本酈註言“楚宣王滅邾”中“宣”實為衍字 [2]!然而並非指楚宣王而言楚滅邾之說不僅見於正史,如《漢書·地理誌》鄒縣條雲“故邾國,曹姓,二十九世為楚所滅”;漢代人趙歧的《孟子題辭》曰“鄒,本春秋邾子之國…為楚所並。”漢人王符的《潛夫論》和應劭《風俗通》亦有楚滅邾的記載。三國至晉初人杜預(222-285年)在《春秋釋例·世族譜》中亦稱邾“春秋後八世而楚滅之”。以上五家去古未遠,言楚滅邾必有據於當時尚存的先秦史料如世本、諜譜之類。清代秦家謨從宋《廣韻·十虞》中輯出先秦時《世本·氏姓篇》言“朱氏本自高陽後,周封於邾,為楚所滅”[1] 即為明證。
至於楚徙邾之事,最早見於西晉史誌。如晉《太康地記》稱“楚滅邾,遷其人於江南(雄按:古人稱淮水以南為江南),因名縣也。”(見〈史記高祖本紀索隱〉引)《續漢誌·邾縣》條梁人劉昭註引晉人王隱的《晉書·地道記》曰“楚滅邾徙其君此城”。加上北魏的《水經註》說,則自西晉至南北朝先後有四種地誌主張楚徙邾之說。
二,楚國何年徙魯、徙邾?
我市賀全齋老先生曾從史實上對宣王滅邾說公開質疑:以魏國召集“逢澤之會”邾君與會,“時在前344年,是楚宣王死後4年,可證楚宣王並未滅邾”[3]!可惜賀先生在推算公元前年代時發生了壹個常識性錯誤:楚宣王死於340年,前344年“逢澤之會”開在楚宣王死前的4年而非死後4年,自然不能排除楚宣王在最後4年內滅邾的可能!賀先生又舉證“另據史記田世家記載,齊湣王十五年(前286年)”因齊南割楚之淮北,西侵三晉而導至“泗上諸侯鄒、魯之君皆稱臣”,以證前286年邾國尚存[3]。然而史記的《田世家》與《六國年表》均把此霸業明明定在齊湣王38年並非15年。近代學者則認為由於戰國史料匱乏,《史記》戰國系年多誤,尤以魏與田齊君主年世錯漏為甚,現修訂雖多但分歧甚大甚至有齊湣王在位僅六年之說註1。看來齊滅宋國後使“鄒魯之君皆稱臣”發生在何年尚須進壹步研究,暫不引據為宜。其實《史記·楚世家》明確記年為楚傾襄王十八年即前281年(比賀所欲證的前286年還晚5年),楚人言及泗上十二諸侯就特別提到騶、費、郯、邳四小國,同年又有周赧王使者進言楚王又提到泗上十二諸侯國的代表騶、魯兩國。此時距楚宣王去世近60年。註意:古邾國之邾在古籍中常寫作鄒、或騶註2,若主張邾改為鄒或騶後就不是邾國,就有悖常識不值壹提了!
楚究竟何時滅邾的呢?因邾本小國進入戰國後影響甚微,不僅《史記楚世家》失載,《六國年表》也毫無反映,而魯國大事尚附記入《史記·六國年表》楚欄中。鑒於邾國從西周至春秋早期壹直為魯國附庸且與魯境犬牙交錯,故今人大多以魯國之滅來推斷滅邾之年。何浩先生在《楚滅國考·楚滅國表》中列示:魯國滅於楚考烈王七年(前256年),邾國則滅於楚考烈王2-7年即前261-256年[4]P12-13,何浩將滅邾時間界定在前261年楚取徐州與滅魯之間是很有見地的!賀先生則認為“楚滅邾當在前261-前249年的12年之間”[3],卻沒有說明滅邾時段的上、下限的理由。其實賀文滅邾的上限與何浩同,下限似以楚絕魯君祀年為斷。二人均未確定滅魯的具體年限。但據《六國年表》載:楚考烈王“八年取魯,魯君封於莒。…十四年楚滅魯,傾公遷卞為家人,絕祀。”這就說楚考烈王滅魯經歷過兩種形式:①占國驅君:該王八年即前255年“取魯”奪得魯國全境,遷封魯君於莒;②絕魯君祀:六年後即前249年將封於莒城的魯傾公貶為庶民(所謂為家人)。古史料多以前者為魯滅國之年,但也有以後者為滅魯之年的。如《漢書·歷律誌》稱秦莊襄王“元年,楚考烈王滅魯,頃公為家人”,秦莊襄王元年正是楚考烈王14年,即廢魯君為庶民的前249年。筆者以為楚滅魯當以前者即魯國全境淪陷於楚為準,前249年只是取消了魯傾公遷於莒地為封君的稱號而與魯國的實際存亡無關,更與滅邾、徙邾無涉!史記《六國年表》與《春申君列傳》均載楚考烈元年以黃歇為相,後者還稱“春申君相楚八年,為楚北伐滅魯”,是指考烈王八年北伐滅魯即以《六國年表》的“取魯”為楚滅魯之年!《資治通鑒·周紀》亦稱“楚人遷魯於莒而取其地,胡三省註曰“魯至是而亡”。由此可見楚滅魯的時間不必用年區間段表示而可具體到前255年。
魯國以至淮北泗上大片土地全被楚占領,邾國之亡則是戰爭地緣形勢使然:壹,從邾、魯兩國之境犬牙交錯看:春秋哀公七年左傳雲“魯擊柝聞於鄒”。那麽楚考烈王八年滅魯的同時滅掉與其柝聲相聞的邾國勢所必然;二,從楚占淮北泗上之地已連成壹整片看:邾魯東境的杞、莒兩國早分別被楚惠王、楚簡王所滅;其南境、西南境曾先後被宋國、齊國所占的淮北泗水之地(包括與魯較近的滕、薛、曹在內)因宋亡和齊幾被燕滅時被楚瓜分占據,甚至與邾國最鄰近的其東費國、其南小邾國、其西南邳國,何浩先生考證它們均被楚考烈王即位七年中所滅[4],這就是說楚國在考烈王即位八年來新滅諸國及先王所滅諸國已與魯、邾國連成了壹整片了,魯君既已遷走,豈能獨容邾國仍立於楚新開辟的這壹整片淮泗疆域之中?
另外,前引西晉南北朝時四家地誌均有楚滅邾而徙封邾君於漢邾縣地之說,恰與《六國年表》稱楚考烈王八年取魯徙封魯君於莒的處置方式相同。故據此並結合上舉楚北伐戰爭地緣形勢可合理推斷出邾、魯同年為楚所滅、同年徙封。
三,邾城建於何時?極有可能是已被楚滅的弦國都城
至於邾城是邾君遷來後新築的,還是原來就有舊城邑呢?本地學者有主張此地原本有城,邾君不過徙至此城居。這個問題關系到黃州城最早的前身是誰?值得研究。既然楚徙封邾君乃仿楚徙封魯君於莒城之例,那麽也應把邾君遷於某舊廢之城居住,而不能置於荒野。然而邾君遷居前之城名何?在有關戰國的史料中尚無明言。筆者推測它很可能為春秋時被楚滅的弦國之城!可從如下三個方面考察:
⒈ 從楚徙封魯君於莒,此莒即原被楚滅的莒國都城看,那麽的楚徙封邾君之城亦應為某滅國的都城才是。邾城遺址正在江北岸邊與楚所滅國弦正在江北岸邊相合。故邾君極可能徙於原弦國都城中。
⒉ 從邾城正在弦國的地域內且弦滅國的時間與鄂東考古發掘出現楚文化的時間相吻合看。筆者曾考證出春秋弦子國境在黃岡市巴河中下遊兩岸[6],而楚徙邾之城西距巴河不足40裏,正在原弦國境內。眾多考古專家與楚史專家根據考古發掘壹致認為:江北鄂東地區於西周時以越文化為主並受中原文化影響而不存在楚文化,到春秋中期以後,楚文化在鄂東北才逐漸占有主導地位註3。春秋早期後段楚滅弦國,正好為楚文化在江北鄂東的發展打開了大門,而與鄂東考古發掘的楚墓年代相吻合。
⒊ 從弦滅國後其都為楚之弦邑,它的大致方位與邾城相符看。楚滅弦國140多年後,《左傳·昭公31年》即前511年記載過吳軍伐楚先“侵潛、六”、後“吳師圍弦”即圍楚國的弦城,以至楚軍“救弦及豫章,吳師還”。可見:壹弦國滅後的都城為楚之弦邑,就在古號豫章地區內,且距潛山(即霍山)、六邑不遠。六之為國早被楚滅為邑在今六安縣;二這年吳侵楚的進軍路線很明顯:吳伐楚均從淮水來,至穎水入淮口—淮汭南下不遠即到潛、六,再越過大別山即至弦城。結合《左傳·定公4年》言吳等伐楚“舍舟於淮汭,自豫章與楚夾漢”,杜預註豫章曰“漢東江北扡名” 。可見古豫章地區尚在江北,且西距漢水及其入江口不太遠。大致包括鄂東皖西地區即《漢書地理誌》中江夏郡漢東江北諸縣與廬江郡的淮南江北之地。其東北也許達大別山北麓,其西南必緣大江。弦邑則正在西南部江濱,與後來楚徙邾之邑的遺址今名禹王城的方位吻合!至於秦漢以來的豫章則移名於其東南部大江對岸。弦滅國至邾遷來前,古史料從未聞此地另築新城或冊立新封君之事。故弦城後來成為楚徙封邾君之所,當在情理之中。
黃州城北楚墓發掘了不少,可惜至今還沒有對禹王城進行過正式的考古發掘!這裏究竟是邾遷來後所新築之城?還是春秋時弦國之都被楚並為弦城到戰國後期加從以修繕而為楚封邾君之邑?這有待於邾城正式的考古發掘報告來證實或否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