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 : 歐陽修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晉王之將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誌!”莊宗受而藏之於廟。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壹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鏇而納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仇已滅,天下已定,壹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於誓天斷發,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跡,而皆自於人歟?
古文觀止 , 史論 , 傳記序文 譯文及註釋譯文
唉!盛衰的道理,雖說是天命決定的,難道說不是人事造成的嗎?推究莊宗所以取得天下,與他所以失去天下的原因,就可以明白了。
世人傳說晉王臨死時,把三枝箭賜給莊宗,並告訴他說:“梁國是我的仇敵,燕王是我推立的,契丹與我約為兄弟,可是後來都背叛我去投靠了梁。這三件事是我的遺恨。交給妳三枝箭,妳不要忘記妳父親報仇的誌向。”莊宗受箭收藏在祖廟。以後莊宗出兵打仗,便派手下的隨從官員,用豬羊去祭告祖先,從宗廟裏恭敬地取出箭來,裝在漂亮的絲織口袋裏,使人背著在軍前開路,等打了勝仗回來,仍舊把箭收進宗廟。
當他用繩子綁住燕王父子,用小木匣裝著梁國君臣的頭,走進祖廟,把箭交還到晉王的靈座前,告訴他生前報仇的誌向已經完成,他那神情氣概,是多麽威風!等到仇敵已經消滅,天下已經安定,壹人在夜裏發難,作亂的人四面回響,他慌慌張張出兵東進,還沒見到亂賊,部下的兵士就紛紛逃散,君臣們妳看著我,我看著妳,不知道哪裏去好;到了割下頭發來對天發誓,抱頭痛哭,眼淚沾濕衣襟的可憐地步,怎麽那樣的衰敗差勁呢!難道說是因為取得天下難,而失去天下容易才像這樣的嗎?還是認真推究他成功失敗的原因,都是由於人事呢?
《尚書》上說:“自滿會招來損害,謙虛能得到益處。”憂勞可以使國家興盛,安樂可以使自身滅亡,這是自然的道理。因此,當他興盛時,普天下的豪傑,沒有誰能和他相爭;到他衰敗時,數十個樂官就把他困住,最後身死國滅,被天下人恥笑。禍患常常是由壹點壹滴極小的錯誤積累而釀成的,縱使是聰明有才能和英勇果敢的人,也多半沈溺於某種愛好之中,受其迷惑而結果陷於困窮,難道只有樂工(是所溺的成分)嗎?於是作《伶官傳》。
評析
這是壹篇著名的史論。作者認為,國家的盛衰,事業的成敗,主要取決於人事,取決於執政者的思想行為。並扼要提出“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等具體論斷,精辟透徹,發人深省。
本文闡明觀點的主要論據,是五代後唐莊宗先盛後衰,先成後敗的歷史事實,例據典型而有說服力。在寫法上,則欲抑而先揚,先極贊莊宗成功時意氣之“壯”,再嘆其失敗時形勢之“衰”,通過盛與衰,興與亡,得與失,成與敗的強烈對比,突出莊宗歷史悲劇的根由所在,使“本其成敗之跡,而皆自與人”的結論,顯得更加令人信服。
文章筆力雄健而有氣勢,表達情見乎辭,篇幅雖然短小,卻是壹篇搏兔而用全力之作。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號醉翁,晚號“六壹居士”。漢族,吉州永豐(今江西省永豐縣)人,因吉州原屬廬陵郡,以“廬陵歐陽修”自居。諡號文忠,世稱歐陽文忠公。北宋政治家、文學家、史學家,與韓愈、柳宗元、王安石、蘇洵、蘇軾、蘇轍、曾鞏合稱“唐宋八大家”。後人又將其與韓愈、柳宗元和蘇軾合稱“千古文章四大家”。歐陽修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雲:何陋之有?——唐代·劉禹錫《陋室銘》陋室銘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雲:何陋之有? 國中文言文 , 古文觀止 , 詠物 , 贊美品格《水經》雲:“彭蠡之口有石鐘山焉。”酈元以為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是說也,人常疑之。今以鐘磬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況石乎!至唐李渤始訪其遺蹤,得雙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桴止響騰,余韻徐歇。自以為得之矣。然是說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鐘名,何哉?元豐七年六月丁醜,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德興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觀所謂石鐘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亂石間擇其壹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莫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咳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水上,噌吰如鐘鼓不絕。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淡澎湃而為此也。舟回至兩山間,將入港口,有大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窾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曰:“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窾坎鏜鞳者,魏莊子之歌鐘也。古之人不余欺也!”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余同,而言之不詳;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余是以記之,蓋嘆酈元之簡,而笑李渤之陋也。——宋代·蘇軾《石鐘山記》石鐘山記
宋代 : 蘇軾
《水經》雲:“彭蠡之口有石鐘山焉。”酈元以為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是說也,人常疑之。今以鐘磬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況石乎!至唐李渤始訪其遺蹤,得雙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桴止響騰,余韻徐歇。自以為得之矣。然是說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
《水經》雲:“彭蠡之口有石鐘山焉。”酈元以為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是說也,人常疑之。今以鐘磬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況石乎!至唐李渤始訪其遺蹤,得雙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桴止響騰,余韻徐歇。自以為得之矣。然是說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鐘名,何哉?
元豐七年六月丁醜,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德興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觀所謂石鐘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亂石間擇其壹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莫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咳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水上,噌吰如鐘鼓不絕。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淡澎湃而為此也。舟回至兩山間,將入港口,有大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窾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曰:“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窾坎鏜鞳者,魏莊子之歌鐘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古文觀止 , 紀遊 , 寫景寫山東陵侯既廢,過司馬季主而蔔焉。季主曰:“君侯何蔔也?”東陵侯曰:“久臥者思起,久蟄者思啟,久懣者思嚏。吾聞之蓄極則泄,閟極則達。熱極則風,壅極則通。壹冬壹春,靡屈不伸,壹起壹伏,無往不復。仆竊有疑,願受教焉。”季主曰:“若是,則君侯已喻之矣,又何蔔為?”東陵侯曰:“仆未究其奧也,願先生卒教之。”季主乃言曰:“嗚呼!天道何親?惟德之親;鬼神何靈?因人而靈。夫蓍,枯草也;龜,枯骨也,物也。人,靈於物者也,何不自聽而聽於物乎?且君侯何不思昔者也?有昔者必有今日,是故碎瓦頹垣,昔日之歌樓舞館也;荒榛斷梗,昔日之瓊蕤玉樹也;露蛬風蟬,昔日之鳳笙龍笛也;鬼燐螢火,昔日之金釭華燭也;秋荼春薺,昔日之象白駝峰也;丹楓白荻,昔日之蜀錦齊紈也。昔日之所無,今日有之不為過;昔日之所有,今日無之不為不足。是故壹晝壹夜,華開者謝;壹秋壹春,物故者新。激湍之下,必有深潭;高丘之下,必有浚谷。君侯亦知之矣,何以蔔為?”——明代·劉基《司馬季主論蔔》司馬季主論蔔
明代 : 劉基
東陵侯既廢,過司馬季主而蔔焉。季主曰:“君侯何蔔也?”東陵侯曰:“久臥者思起,久蟄者思啟,久懣者思嚏。吾聞之蓄極則泄,閟極則達。熱極則風,壅極則通。壹冬壹春,靡屈不伸,壹起壹伏,無往不復。仆竊有疑,願受教焉。”季主曰:“若是,則君侯已喻之矣,又何蔔為?”東陵侯曰:“仆未究其奧也,願先生卒教之。”季主乃言曰:“嗚呼!天道何親?惟德之親;鬼神何靈?因人而靈。夫蓍,枯草也;龜,枯骨也,物也。人,靈於物者也,何不自聽而聽於物乎?且君侯何不思昔者也?有昔者必有今日,是故碎瓦頹垣,昔日之歌樓舞館也;荒榛斷梗,昔日之瓊蕤玉樹也;露蛬風蟬,昔日之鳳笙龍笛也;鬼燐螢火,昔日之金釭華燭也;秋荼春薺,昔日之象白駝峰也;丹楓白荻,昔日之蜀錦齊紈也。昔日之所無,今日有之不為過;昔日之所有,今日無之不為不足。是故壹晝壹夜,華開者謝;壹秋壹春,物故者新。激湍之下,必有深潭;高丘之下,必有浚谷。君侯亦知之矣,何以蔔為?” ▲ 古文觀止 , 寓理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