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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誰知道《中國文學史》

中國古代的史學家和文學家早已註意到文學的發展與變遷,並作了許多論述。 這些論述散見於史書、目錄學著作、詩文評、文學總集或選集的作家小傳中;在 壹些序跋、題記及其他文章中也有所涉及。

就現在所能看到的資料而言,史家的記述是比較早的。司馬遷的《史記·屈 原賈生列傳》不但為屈原、賈誼這兩位文學家立傳,而且筆墨涉及宋玉、唐勒、 景差等屈原之後賈誼之前的辭賦家,已經算是有了文學發展過程的初步描述。此 後,(東漢)班固在《漢書·司馬遷傳贊》中對司馬遷《史記》以前史官之文的 發展過程有簡單的追述;齊梁時的沈約在《宋書·謝靈運傳論》中,回顧了南朝 宋以前詩歌的發展歷程,可以看成是關於詩歌史的比較詳細的論述。(南朝宋) 範曄撰《後漢書》,始創《文苑傳》,將22位文學上有成就的人的傳記合在壹 起,按時代先後排列,提供了文學發展的線索。此後,壹些正史中的《文苑傳》 或《文藝傳》,大都沿襲《後漢書》的體例。在目錄學著作方面,斑固在劉歆 《七略》的基礎上撰成《漢書·藝文誌》,其中的《詩賦略論》對詩和賦的發展 有初步的描述。此後,壹些目錄學著作,如《隋書·經籍誌》、《舊唐書·經籍 誌》、《新唐書·藝文誌》大都繼承《漢書·藝文誌》的傳統,在著錄書目的同 時考辨源流。(清)幻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可算是這類書中的集大成者。在 詩文評方面,(梁)劉勰《文心雕龍》中《明詩》以下20篇論及許多文體的形 成過程,《時序》等篇也有關於文學發展的精彩論述。(梁)鐘嶸的《詩品序》, 對文學的發展作了相當詳細的論述。此後,在壹些詩話、詞話,以及詩紀事、詞 紀事之類的書中,也有關於詩詞發展的論述。

此外,(東漢)鄭玄《詩譜序》追述詩歌的起源,歷數周文王、周武王、周 成王以至懿王、夷王、厲王、幽王時政治的變遷與詩歌的關系,從政治的角度對 詩歌的發展作了較細致的描述。(西晉)摯虞的《文章流別論》從文體流變這個 新的角度,論述了文學的發展。(唐)白居易的《與元九書》對《詩》、《騷》 以來詩歌發展的歷程作了總結。(宋)李清照的《詞論》追述了詞的發展概況。 (元)辛文房的《唐才子傳》為398位唐代詩人作傳,間有評論,從中可以看 出唐詩發展的因革流變。(明)張溥所輯《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的題辭,已經 勾勒出漢魏六朝文學發展的脈絡。(清)錢謙益的的《列朝詩集小傳》,對明代 詩人壹千六百余家作了評述。清代所修《全唐詩》,為唐代詩人逐壹作了簡介, 從中可以看到唐代詩歌的發展線索。

毫無疑問,上述種種著述都是我們今天撰寫文學史應當借鑒的。然而,這些 還不能算是對文學發展過程的系統完整的論述,因而還不是專門的文學史著作, 更不能說已經建立了獨立的文學史學科。中國學者所寫的文學史著作,是20世 紀初受了外國的影響才出現的,壹般認為林傳甲在京師大學堂編寫的講義《中國 文學史》為濫觴之作。謝無量的《中國大文學史》、胡適的《白話文學史》上卷、 鄭振鐸的《插圖本中國文學史》、劉大傑的《中國文學發展史》、中國科學院文 學研究所的《中國文學史》、遊國恩等主編的《中國文學史》,分別代表了20 年代、30年代、四五十年代、60年代文學史著作所能達到的成就。王國維的 《宋元戲曲史》、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在分體文學史中是最早的、最有影 響的著作。

由此我們可以說,進入20世紀以後,特別是二三十年代以後,文學史才成 為壹門獨立的學科。然而,各家對這門學科的理解並不相同,因此文學史的寫法 也有很大差異。只要是嚴肅的學術研究,因不同的理解與不同的寫法而形成各自 的特色,都可以從不同的方面豐富和完善文學史這門學科。即使現在或將來,也 不可能只有壹種理解、壹種模式、壹種寫法,而只能是百家爭鳴、百花齊放。

那麽,我們對文學史是怎樣理解的呢?我們認為:文學史是人類文化成果之 壹的文學的歷史。

這是壹個最樸實無華的、直截了當的回答,意思是強調:文學史是文學的歷 史,文學史著作要在廣闊的文化背景上描述文學本身演進的歷程。它包括以下幾 方面的意思:

把文學當成文學來研究,文學史著作應立足於文學本位,重視文學之所以成 為文學並具有藝術感染力的特點及其審美價值。當然,文學的價值在很大程度上 取決於它反映現實的功能,這是沒有問題的,但這方面的功能是怎樣實現的呢? 是借助語言這個工具以喚起接受者的美感而實現的。壹些文學作品反映現實的廣 度與深度未必超過史書的記載,如果以有“詩史”之稱的杜詩和兩《唐書》、《 資治通鑒》相比,以白居易的《賣炭翁》與《順宗實錄》裏類似的記載相比,對 此就不難理解了。但後者不可能代替前者,因為前者是文學,具有審美的價值, 更能感染讀者。當然也可以以詩證史,將古代文學作品當成研究古代社會的資料, 從而得出很有價值的成果,但這並不是文學史研究,文學史著作必須註意文學自 身的特性。

緊緊圍繞文學創作來闡述文學的發展歷程。文學史研究有幾個層面,最外圍 是文學創作的社會政治、經濟背景。背景研究很重要,這是深入闡釋文學創作的 壹把必不可少的鑰匙。但社會政治、經濟背景的研究顯然不能成為文學史著作的 核心內容,不能將文學史寫成社會發展史的圖解。第二個層面是文學創作 的主 體即作家,包括作家的生平、思想、心態等。應當充分重視作家研究,但作家研 究也不是文學史著作的核心內容,不能將文學史寫成作家評傳的集成。正史裏的 《文苑傳》、《文藝傳》不是現代意義上的文學史。第三個層面是文學作品,這 才是文學史的核心內容。因為文學創作最終體現為文學作品,沒有作品就沒有文 學,更沒有文學史。換句話說,文學史著作的核心內容就是闡釋文學作品的演變 歷程,而前兩個層面都是圍繞著這個核心的。

與文學創作密切相關的是文學理論、文學批評和文學鑒賞。文學理論是指導 文學創作的,文學批評和文學鑒賞是文學創作完成以後在讀者中的反應。文學的 發展史是文學創作和文學理論、文學批評、文學鑒賞***同推進的歷史。這並不是 說要在文學史著作裏加進許多文學理論、文學批評和文學鑒賞的內容,在文學理 論史和批評史已經成為壹門獨立學科的今天,撰寫文學史更沒有必要這樣做了。 我們只是強調撰寫文學史應當關註文學思潮的發展演變,並用文學思潮來解釋文 學創作,並註意文學的接受,引導讀者正確地鑒賞文學作品。

與文學創作密切相關的還有文學傳媒。古代的文學媒體遠沒有今天多,只有 口頭傳說、書寫傳抄、印刷出版、說唱演出等幾種,但已足以引起我們的註意。 文學作品靠了媒體才能在讀者中起作用,不同的媒體對文學創作有不同的要求, 創作不得不適應甚至遷就這些要求,在壹定程度上可以說文學創作的狀況是取決 於傳媒的。從口頭流傳到書寫傳抄,再到印刷出版,由傳媒的變化引起的創作的 變化很值得註意。先秦兩漢文學作品之簡練跟書寫的繁難不能說沒有關系。唐宋 詞的演唱方式對創作的影響顯而易見。印刷術發明以後大量文獻得以廣泛而長久 地流傳,這對宋代作家的學者化,進而對宋詩以才學為詩這個特點的形成有重要 的影響。宋元說話藝術對小說創作的影響,宋元戲曲的演出方式對劇本創作的影 響,更不容忽視。傳媒對創作的影響以及傳媒給創作所帶來的變化,應當包括在 文學史的內容之中。

總之,文學創作是文學史的主體,文學理論、文學批評、文學鑒賞是文學史 的壹翼,文學傳媒是文學史的另壹翼。所謂文學本位就是強調文學創作這個主體 及其兩翼。

從某種意義上說,文學史屬於史學的範疇,撰寫文學史應當具有史學的思維 方式。文學史著作既然是“史”,就要突破過去那種按照時代順序將壹個個作家 作品論簡單地排列在壹起的模式,應當註意“史”的脈絡,清晰地描述出承傳流 變的過程。文學史著作既然是“史”,就要靠描述,要將過去慣用的評價式的語 言,換成描述式的語言。評價式的語言重在定性,描述式的語言重在說明情況、 現象、傾向、風格、流派、特點,並予以解釋,說明創作的得失及其原因,說明 文學發展變化的前因後果。描述和評價不僅是兩種不同的語言習慣,而且是兩種 不同的思維方式。描述並不排斥評價,在描述中自然包含著評價。文學史著作既 然是“史”,就要尋繹“史”的規律,而不滿足於事實的羅列。但規律存在於文 學事實的聯系之中,是自然而然的結論,而不是從外面帖上去的標簽。

我們不但不排斥而且十分註意文學史與其他相關學科的交叉研究,從廣闊的 文化學的角度考察文學。文學的演進本來就和整個文化的演進息息相關,古代的 文學家往往兼而為史學家、哲學家、書家、畫家,他們的作品裏往往滲透著深刻 的文化內涵。因此,借助哲學、考古學、社會學、宗教學、藝術學、心理學等鄰 近學科的成果,參考它們的方法,會給文學史研究帶來新的面貌,在學科的交叉 點上,取得突破性的進展。例如,先秦詩歌與原始巫術、歌舞密不可分;兩漢文 學與儒術獨尊的地位有很大關系;研究魏晉南北朝文學不能不關註玄學、佛學; 研究唐詩不能不關註唐朝的音樂和繪畫;研究宋詩不能不關註理學和禪學;保存 在山西的反映金元戲曲演出實況的戲臺、戲俑、雕磚、壁畫是研究金元文學的重 要資料;明代中葉社會經濟的變化所帶來的新的社會環境和文化氣氛,是研究那 時文學的發展決不可忽視的。凡此等等,都說明廣闊的文化學視角對於文學史的 研究是多麽重要!有了文化學的視角,文學史的研究才有可能深入。

文學史的存在是客觀的,描述文學史應當力求接近文學史的實際。但文學史 著作能在多大程度上做到這壹點呢?這實在是壹個很大的問題。由於文學史的資 料在當時記錄的過程中已經有了記錄者主觀的色彩,在流傳過程中又有佚失,現 在寫文學史的人不可能完全看到;再加上撰寫者選用資料的角度不同,觀點、方 法和表述的語言都帶有個性色彩,純客觀地描述文學史幾乎是不可能的,總會多 少帶有壹些主觀性。如果這主觀性是指作者的個性,這個性又是治學嚴謹而富有 創新精神的,這樣的主觀性正是我們所需要的。如果這主觀性是指壹個時代大體 相近的觀點、方法,以及因掌握資料的多少有所不同而具有的某種時代性,那也 沒有什麽不好。我們當代人寫文學史,既是當代人寫的,又是為當代人寫的,必 定具有當代性。這當代性表現為:當代的價值判斷、當代的審美趣味以及對當代 文學創作的關註。研究古代的文學史,如果眼光不局限於古代,而能夠通古察今, 註意當代的文學創作,就會多壹種研究的角度,這樣寫出的文學史也就對當代的 文學創作多了壹些借鑒意義。具有當代性的文學史著作,更有可能因為反映了當 代人的思想觀念而格外被後人註意。但是無論如何,決不能把主觀性當作任意性、 隨意性的同義語。

撰寫《中國文學史》應該借鑒外國的文學理論,但必須從中國文學的實際出 發,不能將外國時髦的理論當成公式生搬硬套地用於解釋中國文學。有誌氣的中 國文學史研究者,應當融會中國的和外國的、傳統的和現代的文學理論,從中國 文學的實際出發,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以實事求是的態度闡述中國文學的歷史, 而不應先設定某種框架,然後往裏填裝與這框架相適應的資料。

文學史史料學是撰寫文學史的基礎性工作。所謂文學史史料學,包括與文學 有關的目錄學、版本學、校勘學,作家生平的考訂,作品的辨偽,史料的檢索等 等,是以資料的鑒定和整理為目的的資料考證學。這是撰寫文學史必不可少的基 礎性工作,沒有這個基礎,文學史所依據的資料的可靠性就差多了,但嚴格地說, 文學史史料學並不完全等於文學史學。著眼於學科的分工,為了促進學科的發展, 應當在文學史學之外另立壹個分支學科即文學史史料學;然而就學者而言,史的 論述和史料的考證這兩方面不但應該而且也可以兼顧,完全不懂得史料學是很難作好文學史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