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6月28日傍晚,穆時英破例沒有乘坐日本人為他配備的“凱迪拉克”高級防彈轎車,往日形影不離的兩名保鏢也未隨其左右。他只身壹人招呼了壹輛人力車上路。其時,天色昏暗,當車途經福建路的豐泰洋貨號門口時,突有兩條黑影從街邊迅速沖出,攔住去路,未等穆時英反應過來,對方立刻出槍,向其射擊,幾聲槍響過後,穆時英從人力車上壹頭倒在血泊中。
穆時英只活了短短的28歲,在他被暗殺後的相當長壹個歷史時期內,人們都認為他是壹個“漢奸”而罪有應得,但是到了20世紀70年代初,卻有人在香港撰文為穆時英辯誣,說他是中統特工而被軍統誤殺。從此,關於穆時英的身份和死因人們議論紛紛卻又各執壹詞,成為壹宗迷案。
人物介紹:
穆時英(1912—1940),現代小說家,筆名伐揚、匿名子,浙江慈溪人。父親是位很富有的實業家,後因經營股票而破產,家道中落。在穆時英10歲那年,父親把他接到了上海求學,並開始按中產階級的趣味打造他的性情與生活,希望他以後能成為壹個銀行經理或者精明的買辦。但是,穆時英在讀中學時卻愛好上了文學,後來就讀於光華大學中國文學系。大學期間穆時英的考試成績並不是很好,特別是在光華大學上錢基博先生的語文課時,幾乎每學期都不及格。根據施蟄存後來的回憶敘述,穆時英的古典文學和文言文知識有時還不如壹名中學生。但是這並沒有影響穆時英對文學的熱情。他潛心研究外國新文學流派,並在1929年,他17歲的時候開始小說創作。第二年,穆時英在《新文藝》上發表第壹篇小說《咱們的世界》及《黑旋風》,不久,又經施蟄存推薦,在當時著名的文學雜誌《小說月報》上發表了小說《南北極》,從此壹舉成名。施蟄存後來回憶他和穆時英相識的經過時說:“他在光華大學讀書時跑來水沫書店,給《新文藝》送來了他的小說《咱們的世界》,那時他只有17歲。讓我非常驚異。這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無論什麽壹學就會。”
1932年1月,穆時英第壹部短篇小說集《南北極》由上海湖風書局初版,其內容反映上流社會和下層社會的兩極對立。壹年以後,此書改訂增補本由上海現代書局重新推出,引起很大的反響。當時的文學評論家們對穆時英描寫階級對立視角的獨特、形式的新穎和藝術手腕的巧妙,紛紛給予肯定,並把穆時英視作當年中國文壇的重要收獲。據說,當時在上海的大街上,隨意邁進壹家書店,便會在書架上發現穆時英的小說《南北極》,經常有癡癡迷戀穆時英小說的讀者給他來信,甚至有崇拜者專程從千裏之外的南洋趕來敲他舊宅的大門。而此時的穆時英年僅20歲。
但是,正當人們對穆時英寄予厚望,期待他沿著《南北極》的方向有所突破時,穆時英卻在創作上來了個意想不到的大轉變。1933年,他出版了第二本小說集《公墓》,轉而描寫光怪陸離的都市生活,其描寫的對象,也都是在充滿誘惑的都市背景下,迷戀於聲色之間的都市客。在技巧上,穆時英著意學習和運用日本新感覺派橫光利壹等人的現代派手法,還嘗試去寫作弗洛伊德式的心理小說,其內容和風格都迥然有別於《南北極》。此後,穆時英又出版了小說集《白金的女體塑像》、《聖處女的感情》、《夜總會裏的五個人》、《上海的狐步舞》等代表性作品。在這些小說中,穆時英聚焦上海的夜總會、咖啡館、酒吧、電影院、跑馬廳等娛樂場所,追蹤狐步舞、爵士樂、模特兒、霓虹燈的節奏和色彩,捕捉都市人敏感、纖細、復雜的心理感覺。他以圓熟的蒙太奇、意識流、象征主義、印象主義等表現手法,反映20世紀30年代大上海廣闊的社會生活場景,開掘都市生活的現代性和都市人靈魂的喧嘩和騷動,特別是把沈溺於都市享樂的摩登男女的情欲世界描繪得有聲有色,刻畫得栩栩如生。同時,在這些小說中,也流露出明顯的頹廢感傷氣息,不過,穆時英的小說卻因此風靡壹時。穆時英本人也因為其年少多產又風格獨特,被當時的人稱為“鬼才”作家。自此,他與劉吶鷗、施蟄存等***同形成了中國文壇上的新感覺派,穆時英也為後人譽為“新感覺派聖手”、現代派的健將。
上海街頭的槍聲
20世紀30年代初期,春風得意的穆時英,渾身上下彌漫著十裏洋場上的浮華氣息。他獨自壹人住在北四川路上的虹口公寓,這座公寓在30年代的上海,也算得上高級了。他住的房間很窄,壹張單人床,壹張書桌,室內整潔,絕不紊亂,環境安靜。這麽壹個房間,每月租金要付四五十元,但穆時英毫不在意。自《南北極》、《公墓》壹炮打響後,《現代》雜誌幾乎每期都有壹篇他的小說,良友圖書公司又不斷出版他的《被當作消遣品的男人》、《黑牡丹》等小說集,稿費收入豐厚,讓他生活非常富裕。年紀輕輕卻已經名利雙收的穆時英很快就日益墮落起來。咖啡館、跳舞廳、電影院、高爾夫球場……是當時的穆時英經常涉足的。施蟄存後來回憶穆時英時也說:“他的日子就是夜生活,上午睡覺,下午和晚飯才忙他的文學,接下來就出入舞廳、電影院、賭場。”而當時有份雜誌甚至戲稱穆時英“未結婚以前,差不多跳舞場是他的丈母家”。就連穆時英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在小說裏發出“壹個都市人”的哀嘆:“脫離了爵士舞、狐步舞、混合酒、秋季流行色、八汽缸的跑車、埃及煙……我便成了沒有靈魂的人。”不久,穆時英又迷戀上了回力球賭博。日復壹日,以致無法自拔。從此以後,穆時英幾乎再沒有什麽像樣的作品面世。而隨著1935年施蜇存、杜衡退出《現代》編輯部,新感覺派分崩離析,穆時英的作品也漸漸無處發表,賣文謀生變得十分困難,以前的那點財產也幾乎被他揮霍殆盡。
1933年前後,窮困潦倒的穆時英為了改善收入,參加了為正直文人所不齒的國民黨圖書雜誌審查委員會。因為那裏雖然聲名狼藉卻收入頗為豐厚,從此,他那輝煌而又短暫的文學生涯便在審查所謂的“赤色”書籍中消磨掉了。後來,他又參加編輯《文藝畫報》。抗日戰爭爆發後,穆時英赴香港,應大鵬影片公司之邀執導電影《夜明珠》。影片敘述了壹個舞女遇上了壹個真正愛她的男人,可是這段情愛卻不為社會所容,最後舞女含恨而終的故事。這期間,穆時英本人也迷上了壹個大他六歲的舞女,並最終娶了她。然而,香港並未給穆時英帶來太多幸運。不會講廣東話的他找工作十分困難,生活也處處不便。他和他的舞女妻子壹起住在九龍的壹條僻靜的街上,壹幢兩層樓的房子裏。房子裏十分簡陋,連床都沒有。白天,穆時英到處找人、謀職,晚上,疲憊的他就靜靜地站在窗前,眺望香港島上的萬家燈火,聽海上傳來的汽笛聲。期間,穆時英曾托人在《星島日報》的副刊上尋了壹個編輯職位,但不知何故,幹了沒多久就不幹了。1939年,穆時英應他的朋友劉吶鷗相邀,攜妻子回到上海,這個時候,劉吶鷗已經是汪精衛偽政權的壹個要員。穆時英回到上海後,主辦汪精衛偽政權的《中華日報》副刊《文藝周刊》和《華風》,並主編《國民新聞》。1940年,日偽政府下的上海風雨飄搖,正是國民黨政府的特工人員與汪偽特務機關之間的“特工戰”愈演愈烈之時,設在租界裏的日偽系統報社也成了國民黨特工人員襲擊的主要目標之壹。6月20日,《國民新聞》社就收到壹封恐嚇信,租界巡警房獲報後便派人員在報社周圍實行了警戒。這個時候的穆時英,正準備接管偽政權下的壹份報紙並出任“國民新聞社”社長壹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