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出了壹個了不起的翻譯家,他叫林紓。這位翻譯家竟然不懂外文,完全是根據別人的口譯來翻,但倚仗深厚的文學素養和古文功底,其譯作在許多地方勝於原著,且翻譯速度極快,往往口譯者尚未說完,他已在紙上揮筆寫就。林紓在大約30年間,用文言文翻譯了歐美文學作品180余部。魯迅和周作人在日本留學時,也都是林譯作品的熱心讀者。周作人回憶說:“只要他印出壹部,來到東京,便壹定跑到神田的中國書林,去把它買來,看過之後魯迅還拿到訂書店去,改裝硬紙板書面,背脊用的是青灰洋布。”
改裝書面的目的是為了珍藏,魯迅這種惜書之舉,在近百年來的讀書人中是少之又少的。但林紓後期譯筆大大退步,枯澀拖沓,令人生厭,魯迅也不再買之藏之了。
上海北四川路的內山書店是魯迅最後十年經常去的地方,他與書店老板內山完造過從甚密。有壹個情景讓內山印象深刻:有人曾向魯迅借閱他珍藏的外國書籍,可是還回來的時候,書卻皺得不成樣子了,裏面的插圖也通通弄臟了。“看著先生當時悲苦的臉孔,我也覺得十分不安。先生並不是在悲嘆書籍被弄臟,而是無論何時都在悲嘆著那把書弄臟了的人心的汙濁。”
魯迅喜歡毛邊書,可能是毛邊書更樸素自然,他說過光邊的書好像和尚頭似的。魯迅的這種偏愛,還有壹個原因,就是許多人——包括他自己看書時,手指總不免帶有汗漬和汙漬,壹遍看下來,書頁就可能被弄臟了。看毛邊書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待看過幾遍之後,將弄臟的書本邊沿全部切掉,而後再放上書架保存。
有壹次,魯迅出了壹本書,特意囑咐北新書局老板李小峰,全部以毛邊裝訂,但後來李小峰送來的二十幾本樣書卻全是切了邊的。書局這樣做其實也自有道理,普通讀者壹般不喜歡毛邊,因為看毛邊書麻煩,先得裁開,之後還得切邊。魯迅不管這些,發了壹通火,全部退回。再後來,書局學聰明了,對出版魯迅著作采取“壹書兩制”,送給魯迅的,以及本地書店出售的通通毛邊;發往外地的壹律光邊。
魯迅壹生買書近萬冊,其中相當壹部分是舊書。有些好不容易淘來的古籍,已破舊不堪,而魯迅倍加珍惜,常常自己動手細心修補。他添置了壹套修書工具,包括針線、砂紙、浮水石之類。許壽裳對魯迅修書的功夫十分贊賞:“關於線裝書,內容有缺頁的,他能夠抄補;形式有破爛的,也能夠拆散,修理,重裝完好;書頭汙穢的,能用浮水石把它磨幹凈;天地頭太短的也能夠每葉接襯壓平……”
盡管許壽裳認為,在這方面,魯迅“和北平琉璃廠肆的書匠技術壹樣高明”,但魯迅有時還是請那些專業人員來修書。魯迅委托修書的書店裏有壹家叫本立堂,以1913年日記所載為例:9月14日,“上午本立堂書賈來持去破書九種,屬其修治,豫付工價銀二元。”10月5日,“往本立堂問所訂書,大半成就。見《嵊縣誌》壹部,附《剡錄》,***十四冊,以銀二元買之,令換面葉重訂。”12月19日,“下午留黎廠本立堂書估來取去舊書八部,令其繕治也。”十天後,“晚留黎廠本立堂舊書店夥計持前所托裝訂舊書來,***壹百本,付工資五元壹角五分。惟《急就篇》裝訂未善,令持歸重理之。”
魯迅常給朋友寄書,朋友也常給魯迅寄書。魯迅寄書時總是仔仔細細地用牛皮紙和細繩包好,有時還叮囑朋友包書時壹定要在外面用繩子捆好,以免紙包易破而殃及書籍,這樣的事情魯迅遇到過幾次,為此十分痛惜。
“本來,有關本業的東西,是無論怎樣節衣縮食也應該購買的,試看綠林強盜,怎樣不惜錢財以買盒子炮,就可知道。”這是魯迅打過的壹個有趣的比方,買書既然如此,他那些惜書之舉便不足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