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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俠列傳》 左半張篇子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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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俠列傳

作者:司馬遷

王淑艷 譯註

說明《遊俠列傳》是《史記》名篇之壹,記述了漢代著名俠士朱家、劇孟和郭解的史實。司馬遷實事求是地分析了不同類型的俠客,充分地肯定了“布衣之俠”、“鄉曲之俠”、“閭巷之俠”,贊揚了他們“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不矜其能,不伐其德”等高貴品德。這些被班固視為“罪已不容於誅”(《漢書·遊俠傳》)的社會底層的人們,在司馬遷的筆下卻成為傾倒天下大眾的英雄,並對他們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對迫害他們的人表示極大憤慨,揭示了漢朝法律的虛偽和不公正的本質,表現了作者進步的歷史觀和《史記》壹書的人民性。當然,作者對那些被視為“朱家之羞”的“盜跖居民間者”式的豪俠卻加以否定和鞭撻。同時作者借儒形俠,又寫公孫弘等的誅俠之舉,委婉地表現了作者對此類儒者的憤激之情,“真極用意文字”(姚苧田《史記精華錄》),難怪正統的封建史學家班固稱此文是“退處士而進*雄”(《漢書·遊俠傳》)。這又從另壹角度顯示了此文的進步性。

此文不但善於敘事,且敘事與議論相結合,行文中“咨嗟慷慨,感嘆宛轉”(《史記評林》引董份語),處處傾瀉“憤激”“不平之氣”(何良俊《四友齋叢說》),且層層回環,步步轉折,曲盡其妙,真“百代之絕”(董份語)。

文章結構嚴謹有序,前有敘論,為壹篇之綱,後分敘諸俠之事,為敘論作註腳,“太史公曰”總壹篇之旨,明作者之情,前後輝映,“篇章之妙,此又壹奇也”(吳見思《史記論文》)。

韓非子說:“儒生以儒家經典來破壞法度,而俠士以勇武的行為違犯法令。”韓非對這兩種人都加以譏笑,但儒生卻多被世人所稱揚。至於用權術取得宰相卿大夫的職位,輔助當代天子,功名都被記載在史書之中,這本來沒有什麽可說的。至於象季次、原憲,是平民百姓,用功讀書,懷抱著特異的君子的德操,堅守道義,不與當代世俗茍合,當代世俗之人也嘲笑他們。所以季次、原憲壹生住在空蕩蕩的草屋之中,穿著粗布衣服,連粗飯都吃不飽。他們死了四百余年了,而他們的世代相傳的弟子們,卻不知倦怠地懷念著他們。現在的遊俠者,他們的行為雖然不符合道德法律的準則,但是他們說話壹定守信用,做事壹定果敢決斷,已經答應的必定實現,以示誠實,肯於犧牲生命,去救助別人的危難。已經經歷了生死存亡的考驗,卻不自我誇耀本領,也不好意思誇耀自己功德,大概這也是很值得贊美的地方吧!

況且危急之事,是人們時常能遇到的。太史公說:“從前虞舜在淘井和修廩時遇到了危難,伊尹曾背負鼎俎當廚師,傅說曾藏身傅巖服苦役,呂尚曾在棘津遭困厄,管仲曾經戴過腳鐐與手銬,百裏奚曾經餵牛當奴隸,孔子曾經在匡遭拘囚,在陳、葵遭饑餓。這些人都是儒生所稱揚的有道德的仁人,尚且遭遇這樣的災難,何況是中等才能而又遇到亂世的人呢?他們遇到的災難怎麽可以說得完呢?

世俗人有這樣的說法:“何必去區別仁義與否,已經受利的就是有德。”所以伯夷以吃周粟為可恥,竟餓死在首陽山;而文王和武王卻沒有因此而損害王者的聲譽。盜跖和莊?兇暴殘忍,而他們的黨徒卻歌頌他們道義無窮。由此可見,“偷盜衣帶鉤的要殺頭,竊取國家政權的卻被封侯,受封為侯的人家就有仁義了”,這話並非虛假不實之言。

現在拘泥於偏面見聞的學者,有的死守著狹隘的道理,長久地孤立於世人之外,哪能比得上以低下的觀點遷就世俗,隨世俗的沈浮而獵取榮耀和名聲的人呢?而平民百姓之人,看重取予皆符合道義、應允能實現的美德,千裏之外去追隨道義,為道義而死卻不顧世俗的責難,這也是他們的長處,並非隨便就可做到的。所以讀書人處在窮困窘迫的情況下,願意托身於他,這難道不就是人們所說的賢能豪俠中間的人嗎?如果真能讓民間遊俠者與季次、原憲比較權勢和力量,比對當今社會的貢獻,是不能同日而語的。總之,從事情的顯現和言必有信的角度來看,俠客的正義行為又怎麽可以缺少呢!

古代的平民俠客,沒有聽說過。近代延陵季子、孟嘗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這些人,都因為是君王的親屬,依仗封國及卿相的雄厚財富,招攬天下的賢才,在各諸侯國中名聲顯赫,不能說他們不是賢才。這就比如順風呼喊,聲音並非更加宏亮,而聽的人感到清楚,這是風勢激蕩的結果。至於閭巷的布衣俠客,修行品行,磨礪名節,好的名望傳布天下,無人不稱贊他的賢德,這是難以做到的。然而儒家和墨家都排斥揚棄他們,不在他們的文獻中加以記載。從秦朝以前,平民俠客的事跡,已經被埋沒而不能見到,我很感遺憾。據我聽到的情況來看,漢朝建國以來,有朱家、田仲、王公、劇孟、郭解這些人,他們雖然時常違犯漢朝的法律禁令,但是他們個人的行為符合道義,廉潔而有退讓的精神,有值得稱贊的地方。他們的名聲並非虛假地樹立起來的,讀書人也不是沒有根據地附和他們的。至於那些結成幫派的豪強,互相勾結,依仗財勢奴役窮人,憑借豪強暴力欺淩孤獨勢弱的人,放縱欲望,自己滿足取樂,這也是遊俠之士認為可恥的。我哀傷世俗之人不能明察這其中的真意,卻錯誤地把朱家和郭解等人與暴虐豪強之流的人視為同類,壹樣地加以嘲笑。

魯國的朱家與高祖是同壹時代的人。魯國人都喜歡搞儒家思想的教育,而朱家卻因為是俠士而聞名。他所藏匿和救活的豪傑有幾百個,其余普通人被救的說也說不完。但他始終不誇耀自己的才能,不自我欣賞他對別人的恩德,那些他曾經給予過施舍的人,唯恐再見到他們。他救濟別人的困難,首先從貧*的開始。他家中沒有剩余的錢財,衣服破得連完整的采色都沒有,每頓飯只吃壹樣菜,乘坐的不過是個牛拉的車子。他壹心救援別人的危難,超過為自己辦私事。他曾經暗中使季布將軍擺脫了被殺的厄運,待到季布將軍地位尊貴之後,他卻終身不肯與季布相見。從函谷關往東,人們莫不伸長脖子盼望同他交朋友。

楚地的田仲因為是俠客而聞名,他喜歡劍術,象服侍父親那樣對待朱家,他認為自己的操行趕不上朱家。田仲死後,洛陽出了個劇孟。洛陽人*經商為生,而劇孟因為行俠顯名於諸侯。吳、楚七國叛亂時,條侯周亞夫當太尉,乘坐著驛站的車子,將到洛陽時得到劇孟,高興地說:“吳、楚七國發動叛亂而不求劇孟相助,我知道他們是無所作為的。”天下動亂,太尉得到他就像得到了壹個相等的國家壹樣。劇孟的行為大致類似朱家,卻喜歡博棋,他所做的多半是少年人的遊戲。但是劇孟的母親死了,從遠方來送喪的,大概有上千輛車子。等到劇孟死時,家中連十金的錢財也沒有。這時符離人王孟也因為行俠聞名於長江和淮河之間。

這時,濟南姓的人家,陳地的周庸也因為豪俠而聞名。漢景帝聽說後,派使者把這類人全都殺死了。這以後,代郡姓白的、梁地的韓無辟、陽翟的薛兄、陜地的韓孺,又紛紛出現了。

郭解是軹(zhǐ,指)縣人,字翁伯。他是善於給人相面的許負的外孫子。郭解的父親因為行俠,在漢文帝時被殺。郭解為人個子矮小,精明強悍,不喝酒。他小時候殘忍狠毒,心中憤慨不快時,親手殺的人很多。他不惜犧牲生命去替朋友報仇,藏匿亡命徒去犯法搶劫,停下來就私鑄錢幣,盜挖墳墓,他的不法活動數也數不清。但卻能遇到上天保佑,在窘迫危急時常常脫身,或者遇到大赦。等到郭解年令大了,就改變行為,檢點自己,用恩惠報答怨恨自己的人,多多地施舍別人,而且對別人怨恨很少。但他自己喜歡行俠的思想越來越強烈。已經救了別人的生命,卻不自誇功勞,但其內心仍然殘忍狠毒,為小事突然怨怒行兇的事依然如故。當時的少年仰慕他的行為,也常常為他報仇,卻不讓他知道。郭解姐姐的兒子依仗郭解的勢力,同別人喝酒,讓人家幹杯。如果人家的酒量小,不能再喝了,他卻強行灌酒。那人發怒,拔刀剌死了郭解姐姐的兒子,就逃跑了。郭解姐姐發怒說道:“以弟弟翁伯的義氣,人家殺了我的兒子,兇手卻捉不到。”於是她把兒子的屍體丟棄在道上,不埋葬,想以此羞辱郭解。郭解派人暗中探知兇手的去處。兇手窘迫,自動回來把真實情況告訴了郭解。郭解說:“妳殺了他本來應該,我的孩子無理。”於是放走了那個兇手,把罪責歸於姐姐的兒子,並收屍埋葬了他。人們聽到這消息,都稱贊郭解的道義行為,更加依附於他。

郭解每次外出或歸來,人們都躲避他,只有壹個人傲慢地坐在地上看著他,郭解派人去問他的姓名。門客中有人要殺那個人,郭解說:“居住在鄉裏之中,竟至於不被人尊敬,這是我自己道德修養得還不夠,他有什麽罪過。”於是他就暗中囑托尉史說:“這個人是我最關心的,輪到他服役時,請加以免除。”以後每到服役時,有好多次,縣中官吏都沒找這位對郭解不禮貌的人。他感到奇怪,問其中的原因,原來是郭解使人免除了他的差役。於是,他就袒露身體,去找郭解謝罪。少年們聽到這消息,越發仰慕郭解的行為。

洛陽人有相互結仇的,城中有數以十計的賢人豪傑從中調解,兩方面始終不聽勸解。門客們就來拜見郭解,說明情況。郭解晚上去會見結仇的人家,仇家出於對郭解的尊重,委屈心意地聽從了勸告,準備和好。郭解就對仇家說:“我聽說洛陽諸公為妳們調解,妳們多半不肯接受。如今妳們幸而聽從了我的勸告,郭解怎能從別的縣跑來侵奪人家城中賢豪大夫們的調解權呢?”於是郭解當夜離去,不讓人知道,說:“暫時不要聽我的調解,待我離開後,讓洛陽豪傑從中調解,妳們就聽他們的。”

郭解保持著恭敬待人的態度,不敢乘車走進縣衙門。他到旁的郡國去替人辦事,事能辦成的,壹定把它辦成,辦不成的,也要使有關方面都滿意,然後才敢去吃人家酒飯。因此大家都特別尊重他,爭著為他效力。城中少年及附近縣城的賢人豪傑,半夜上門拜訪郭解的常常有十多輛車子,請求把郭解家的門客接回自家供養。

待到漢武帝元朔二年,朝廷要將各郡國的豪富人家遷往茂陵居住,郭解家貧,不符合資財三百萬的遷轉標準,但遷移名單中有郭解的名字,因而官吏害怕,不敢不讓郭解遷移。當時衛青將軍替郭解向皇上說:“郭解家貧,不符合遷移的標準。”但是皇上說:“壹個百姓的權勢竟能使將軍替他說話,這就可見他家不窮。”郭解於是被遷徙到茂陵。人們為郭解送行***出錢壹千余萬。軹人楊季主的兒子當縣椽,是他提名遷徙郭解的。郭解哥哥的兒子砍掉楊縣椽的頭。從此楊家於郭家結了仇。

郭解遷移到關中,關中的賢人豪傑無論從前是否知道郭解,如今聽到他的名聲,都爭著與郭解結為好朋友。郭解個子矮,不喝酒,出門不乘馬。後來又殺死楊季主。楊季主的家人上書告狀,有人又把告狀的在宮門下給殺了。皇上聽到這消息,就向官吏下令捕捉郭解。郭解逃跑,把他母親安置在夏陽,自己逃到臨晉。臨晉籍少公平素不認識郭解,郭解冒昧會見他,順便要求他幫助出關。籍少公把郭解送出關後,郭解轉移到太原,他所到之處,常常把自己的情況告訴留他食宿的人家。官吏追逐郭解,追蹤到籍少公家裏。籍少公無奈自殺,口供斷絕了。過了很久,官府才捕到郭解,並徹底深究他的犯法罪行,發現壹些人被郭解所殺的事,都發生在赦令公布之前。壹次,軹縣有個儒生陪同前來查辦郭解案件的使者閑坐,郭解門客稱贊郭解,他說:“郭解專愛做*邪犯法的事,怎能說他是賢人呢?”郭解門客聽到這話,就殺了這個儒生,割下他的舌頭。官吏以此責問郭解,令他交出兇手,而郭解確實不知道殺人的是誰。殺人的人始終沒查出來,不知道是誰。官吏向皇上報告,說郭解無罪。禦史大夫公孫弘議論道:“郭解以平民身份俠,玩弄權詐之術,因為小事而殺人,郭解自己雖然不知道,這個罪過比他自己殺人還嚴重。判處郭解大逆無道的罪。”於是就誅殺了郭解翁伯的家族。

從此以後,行俠的人特別多,但都傲慢無禮沒有值得稱道的。但是關中長安的樊仲子、槐裏趙王孫,長陵的高公子,西河的郭公仲,太原的鹵公孺,臨淮的兒長卿,東陽的田君孺,雖然行俠卻能有謙虛退讓的君子風度。至於象北道的姚氏,西道的壹些姓杜的,南道的仇景,東道的趙他、羽公子,南陽趙調之流,這些都是處在民間的盜跖罷了,哪裏值得壹提呢!這都是從前朱家那樣的人引以為恥的。

太史公說:“我看郭解,狀貌趕不上中等人材,語言也無可取的地方。但是天下的人們,無論是賢人還是不肖之人,無論是認識他還是不認識他,都仰慕他的名聲,談論遊俠的都標榜郭解以提高自己的名聲。諺語說:‘人可用光榮的名聲作容貌,難道會有窮盡的時候嗎?’唉,可惜呀!”

韓子曰①:“儒以文亂法②,而俠以武犯禁③。”二者皆譏,而學士多稱於世雲④。至如以術取宰相卿大夫⑤,輔翼其世主⑥,功名俱著於春秋,固無可言者。及若季次、原憲,閭巷人也⑦,讀書懷獨行君子之德⑧,義不茍合當世,當世亦笑之。故季次、原憲終身空室蓬戶⑨,褐衣疏食不厭⑩。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誌之不倦(11)。今遊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12),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13),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14),羞伐其德(15),蓋亦有足多者焉(16)。

且緩急(17),人之所時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於井廩(18),伊尹負於鼎俎(19),傅說匿於傅險(20),呂尚困於棘津(21),夷吾桎梏(22);百裏飯牛(23),仲尼畏匡(24),菜色陳、蔡(25)。此皆學士所謂有道仁人也,猶然遭此菑(26),況以中材而涉亂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勝道哉!

鄙人有言曰(27):“何知仁義,已饗其利者為有德(28)。”故伯夷醜周(29),餓死首陽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貶王(30);跖、?暴戾(31),其徒誦義無窮(32)。由此觀之,“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侯之門仁義存”(33),非虛言也。

①韓子:即韓非。所引文字見《韓非子·五蠹》。②儒:儒家學派。此指儒生。文:指儒家經典,如《》《書》之類。亂法:破壞法度。③俠:遊俠者。武:勇武的行為。禁:禁令。④二者:指儒、俠。譏:非難。學士:指儒生。稱:被人稱揚。⑤術:方法。此處實指權術。⑥輔翼:輔助。世主:當代的天子。⑦季次:即公皙哀,孔子的學生。原憲:即子思,孔子的學生。閭巷人:即平民百姓。⑧懷:懷抱。獨行:特異之行,不同凡俗的操節。⑨空室:室內空空,極言貧窮。蓬戶:蓬蒿所編成的門,極言家貧。按《莊子·讓王》記原憲之貧窮曰:“原憲居魯,環堵之宮,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歌。”⑩褐衣:粗布上衣。疏食:粗糙低劣的飯食。厭:通“饜”,足。(11)誌:懷念。(12)軌:車軌。“不軌”猶言“不合”。正義:指當時的道德準則和法律。(13)果:堅定而不動搖。(14)矜:自我誇耀。(15)伐:誇耀。(16)多:稱贊。(17)緩急:復詞偏義,急迫。(18)窘:困迫。井廩:水井和倉廩。按《孟子·萬章》及本書卷《五章本紀》皆言舜未稱帝時,多次遭其父與弟的迫害,舜修倉廩,其父瞽瞍撤梯燒倉,欲將他燒死。後又讓舜淘井,舜入井其父與弟象把井填死,欲活埋舜。但舜大難不死,皆逃脫。(19)伊尹:商湯賢臣。負:背。鼎:古炊具,如今之飯鍋。俎(zǔ,祖):切肉的案板。按《孟子·萬章》與本書卷三《殷本紀》說:伊尹曾尋機當了商湯的廚師,以烹調之理暗示為政之理,深得湯的賞識,被重用,建立大功。(20)傅險:又作“傅巖”,地名。據卷三《殷本紀》記載,傅說本為在傅巖服苦役的犯人,後被武丁發現,委以重任,使商代大治。參見《呂氏春秋·求人》(21)棘津:古代河水名。據《正義》引《尉繚子》說,姜尚年七十還未得誌,只能在棘津做販賣飲食的小販。其人其事詳見卷三十《齊太公世家》。(22)夷吾:即管仲。桎(zhì,至)梏(gù,固):古代刑具,即腳鐐與手銬。卷六十二《管晏列傳》記載,管仲原為公子糾之臣,公子糾在與公子小白(桓公)爭君位的鬥爭中失敗,逃往魯國,桓公讓魯殺公子糾,將管仲縛押至齊。“桎梏”雲青,當指此事。(23)百裏:即百裏奚。飯牛:餵牛。按《孟子·萬章》、《管子·小問》、《鹽鐵論》等書皆言百裏奚早年曾自賣為奴,替人餵牛,尋找機會,取得秦穆公的信任。(24)仲尼:即孔子。據卷四十七《孔子世家》雲,孔子周遊列國,從衛國到陳國,路過衛國的匡地時,匡人見他貌似匡人憎恨的陽虎,便將他圍困起來,幾乎把他害死。畏:在這裏有拘囚的意思。按《荀子·賦篇》有“孔子拘匡”之句(25)菜色:指饑餓的容顏。陳:陳國。蔡:蔡國。按據卷四十七《孔子世家》記載,孔子周遊列國,路過陳、蔡兩國,途中無糧可吃,被餓得面黃肌瘦。(26)猶然:尚且。菑:同“災”。(27)鄙人:指普通的平民百姓。鄙:淺陋。(28)饗:享受。(29)伯夷:殷末名士。據卷六十壹《伯夷列傳》記載,他認為周武王伐紂是以暴易暴,故反對周伐紂,隱居在首陽山。周建立後,認為吃周的糧食是可恥的,故餓死於首陽山。醜:認為可恥。(30)文、武:指周文王與周武王。不以:不因為。貶王:損害王者的聲譽。(31)暴戾:兇暴殘忍。(32)誦義:稱贊道義。(33)竊鉤者:竊取衣帶鉤的人。此指小偷。按以下三句出自《莊子·胠篋》篇。竊國者:指最高統治者。

今拘學或抱咫尺之義①,久孤於世,豈若卑論儕俗②,與世沈浮而取榮名哉③!而布衣之徒④,設取予然諾⑤,千裏誦義⑥,為死不顧世,此亦有所長,非茍而已也。故士窮窘而得委命⑦,此豈非人之所謂賢豪間者邪⑧?誠使鄉曲之俠⑨,予季次、原憲比權量力⑩,效功於當世(11),不同日而論矣。要以功見言信(12),俠客之義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俠,靡得而聞已(13)。近世延陵、孟嘗、春申、平原、信陵之徒(14),皆因王者親屬,藉於有土卿相之富厚(15),招天下賢者,顯名諸侯,不可謂不賢者矣。比如順風而呼,聲非加疾(16),其勢激也(17)。至如閭巷之俠,修行砥名(18),聲施於天下(19),莫不稱賢,是為難耳。然儒、墨皆排擯不載(20)。自秦以前,匹夫之俠,湮滅不見,余甚恨之。以余所聞,漢興有朱家、田仲、王公、劇孟、郭解之徒(21),雖時扡當世之文罔(22),然其私義廉潔退讓,有足稱者。名不虛立,士不虛附。至如朋黨宗強比周(23),設財役貧(24),豪暴侵淩孤弱(25),恣欲自快(26),遊俠亦醜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與暴豪之徒同類而***笑之也(27)。

拘學:抱著壹得之見,或拘守偏面理論而固步自封的學者。或:有的。咫尺之義:狹隘的道理。咫,八寸。此喻陜小。②卑論:低下的論點。儕(chái,柴)俗:遷就世俗之人。儕,等、齊。③與世浮沈:隨世俗而沈浮,即隨波逐流之意。④布衣:平民百姓。⑤設:大。此指重視,看重。取予:從別人那裏取得,或給予別人。此指符合道義的取予。然諾:應允。⑥誦:通“庸”,從也。⑦委命:托身。⑧賢豪間者:賢人和豪俠中間的人物。間,中間。邪:同“耶”。⑨鄉曲:鄉間、民間。“鄉曲之俠”當指民間的遊俠。⑩予:通“與”,同。(11)效功:比較功業。效,通“校”。比較。(12)要:總之。功見(xiàn,現):事功顯現出來,意謂事情辦成了。見,同“現”。(13)靡:無,不。(14)延陵:春秋時代吳國公子季劄,被封於延陵,故稱延陵季子。他出使中原路過徐國時,徐君頗愛其劍,他心有贈送之意,末曾說出。待他回返時,知徐君已死,於是便將其劍掛於徐君墓地樹上,以示重言諾之意。(見《新序·節士》)不過延陵季子為春秋時人,文中不當言“近世”。又後文並末言及延陵季子事,只說戰國四公子事,故清人梁玉繩《史記誌疑》、崔適《史記探源》等皆疑“延陵”二字為衍文,可信。孟嘗:即齊國孟嘗君田文。春申:即楚國春申君黃歇。平原:即趙國平原君趙勝。信陵:即魏國公子信陵君無忌。以上四人是戰國時代以養士聞名的好俠之士。《史記》皆有傳,分別見卷七十五、卷七十八、卷七十六、卷七十七。(15)藉:依*。土:指封地。(16)疾:聲音宏亮。(17)激:激蕩。(18)砥名:砥礪名節,提高名聲。(19)施(yì,義):延。(20)排擯:排斥、拋棄。(21)朱家、田仲、王公、劇孟、郭解:皆漢代俠士,見下文。(22)扜(hàn,捍):違。文罔:通“文網”,法律禁令。(23)朋黨宗強:結成幫派的豪強。比周:互相勾結。比,近。周,合。(24)設財役貧:依仗自己的財富役使窮人。(25)淩:侵犯。(26)恣:放縱。(27)猥:謬,錯誤。

魯朱家者,與高祖同時。魯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俠聞①。所藏活豪士以百數②,其余庸人不可勝言③。然終不伐其能④、歆其德⑤,諸所嘗施⑥,唯恐見之。振人不贍⑦,先從貧*始。家無余財,衣不完采⑧,食不重味,乘不過軥牛⑨。專趨人之急⑩,甚己之私。既陰脫季布將軍之厄(11),及布尊貴,終身不見也。自關以東,莫不延頸願交焉(12)。

楚田仲以俠聞,喜劍,父事朱家(13),自以為行弗及。田仲已死,而洛陽有劇孟。周人以商賈為資(14),而劇孟以任俠顯諸侯(15)。吳楚反時(16),條侯為太尉(17),乘傳車將至河南(18),得劇孟,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無能為已矣。”天下騷動,宰相得之若得壹敵國雲(19)。劇孟行大類朱家(20),而好博(21),多少年之戲(22)。然劇孟母死,自遠方送喪蓋千乘(23)。及劇孟死,家無余十金之財(24)。而符離人王孟亦以俠稱江淮之間(25)。

是時濟南氏、陳周庸亦以豪聞,景帝聞之,使使盡誅此屬。其後代諸白(26)、梁韓無辟、陽翟薛兄、陜韓孺紛紛復出焉。

①魯:指漢代封國名。用:因。②藏活:藏匿而使其活命。③庸人:普通人。④伐:自誇。⑤歆:欣喜,自我欣賞。德:恩惠。⑥嘗施:曾經施舍。⑦振:通“賑”,救濟。贍:足。⑧完采:完整的花紋。⑨軥(qú,渠):車轅前端駕於馬脖子上的彎曲橫木。“軥牛”猶言用牛駕車。⑩趨:奔走。急:危難。(11)陰脫:暗中使其擺脫。季布原為項羽的將領,項羽失敗後,逃到濮陽隱藏在周家。後來劉邦懸賞捉拿他,周氏無奈將季布轉到朱家那裏。朱家通過汝陰侯夏侯嬰勸說劉邦,赦免了季布,並重用他為中郎將等職。此處“陰脫”即指上述事實。見卷壹百《季布欒布列傳》。(12)延頸:伸長脖子。此指急於相見、相交。(13)父事:像對待父親壹樣服侍他。(14)周人:指洛陽人。商賈:做買賣。資:生活的資本。(15)任俠:講義氣,抱打不平。顯:顯揚。(16)吳、楚反:指吳、楚七國之亂。漢景帝三年(前154),吳王劉濞聯合楚國、趙國、濟南、膠東、菑川六國諸侯王反叛中央,被太尉周亞夫率軍平定。詳見卷壹百六《吳王濞列傳》。(17)條侯:即周亞夫。(18)傳車:驛站所用的車駕。河南:漢朝郡名,此指洛陽。(19)宰相:指周亞夫。亞夫為太尉,相當於副宰相。敵國:與壹個國家相匹敵。此極言劇孟地位的重要。(20)行:行為。大類:很像。(21)博:指六博棋,古代壹種棋類遊戲。(22)戲:遊戲。(23)千乘:千輛。古代壹車四馬謂之“乘”。(24)金:古代計算貨幣的單位,在漢代壹斤或壹鎰黃金稱壹金。(25)稱:稱頌。(26)諸白:諸位姓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