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中國為代表的東方走的是另壹條路,學術研究以綜合法為主。這源出於東方的哲學思想,無論是儒家的大壹統思想,還是道家的“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壹也。”(《莊子》天地篇)都是將宇宙當作整體,從全局觀點進行綜合研究。綜合論者雖然也認識到整體由部分所組成,但往往只著眼於各部分之間的外部聯系及相互作用,很少分析其內涵。重綜合輕分析主導了東方的學術研究,中醫學就是壹個很好的例子。中醫的傳統理論基於陰陽二氣之調和,以及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相生相克。這些概念都是從整體出發抽象出來的,其實質是將各個器官及各種因素對人體的影響作通盤考慮,以綜合法辨證施治。中醫的經絡說和針灸術——壹針壹穴而通全身,以及中藥處方的君臣配伍,均基於整體綜合的觀念。西醫則大不相同:以人體解剖為基礎,層層深入分析:從器官到組織,再到細胞、細胞核、染色體、基因……西醫治病: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哪裏壞了就在哪裏開刀。西醫重分析輕綜合,是不容諱言的。
東、西方在科學方法上分道揚鑣,必定會產生深遠的影響。重綜合輕分析是導致中國近代科學落後於西方的重要原因。綜合法本身並無不妥,問題在於如果只進行綜合而不加以分析,這種片面的方法對事物的研究就無法深入下去,所得結果只能是概貌而失去精微。這在古代科學初創時期尚無大礙,當近代科學向縱深發展時就無法勝任了。
(摘自沈致遠:《分析與綜合》,《文匯報》2000年8月22日“筆會”)
從西方重分析,中國重綜合的特點可以解釋西方科學的興盛和中國科技衰敗之根源。但是近年來,在西方,有的學者卻提出了“科學的終結”問題,認為科學已經發展到了盡頭。這說明,真理總是具體的、相對的,任何方法也是相對的。
1996年美國記者約翰.霍根出版《科學的終結》壹書(該書中譯本可見內蒙古遠方出版社1997年10月版),引起了全世界範圍內對科學是否終結的爭論。實際上,在西方文明史上,即使在科學飛速發展的時代裏,也壹直存在著種種反科學思潮。霍根的科學終結論無非是把這些人的思想加以系統化、挑得更鮮明罷了。
科學終結的思想最早在1900年前後就出現過。當時,有壹種觀點認為,“未來的進步只能在數據中加幾位小數”[1]。這種思想是在19世紀末20紀初物理學的危機中產生的。當時,由於許多新問題不能用已流行的機械論作為基礎的物理學來解決,所以,許多人甚至包括許多科學家都倍感失望。在絕望中,他們指出“人永遠是無知的”,並進而認為“科學破產了”。後來,由於量子論和相對論的出現,使物理學得到了空前的新發展,才使這第壹次“終結”思潮不攻自破,人類歷史上第壹次有壹定氣候的“科學終結運動”暫時偃旗息鼓。
第二次產生過壹定影響的“科學終結”思潮是在1918年前後因施本格勒(Oswald Spengler)的《西方的沒落》壹書出版而開始出現的。施本格勒認為,“科學是壹種癌癥,很快將殺死文明本身”。物理學家狄拉克也認為,“隨著量子力學的興起,大部分物理學和全部化學原則上都得到了說明”[2]。施本格勒是歷史循環論者,他認為,任何文化,例如古印度文化、中國文化、阿拉伯文化、古希臘文化等,“都經歷同樣類似季節性的循環,從它的初春到在它自己的冬天的最終葬禮。因此,在西方,我們自己的不可避免的命運就是要按照可從已有的先例算出的時間表走向死亡”[3]。在他看來,西方文明已非常接近歷史循環的終點。伴隨著文明向終點的接近,科學必然會終結。
施本格勒指出,文明的冬天階段的特征正是當高科學在它自身的領域中最富有成果的時候,正是它自己的破壞行為的種子在開始發芽的時候,這有兩點理由:科學既在它的學科範圍之內,也在它的學科範圍之外喪失了它的權威,而在科學自身的內部升起的對立的、自我破壞的要素終將毀滅它[4]。他認為,科學走向死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科學認識的特點決定了科學思維的權威被動搖。科學認識要受到主體(科學家)的立場、文化等等的制約,這使得科學帶有很大的主觀性,從而根本不可能真正去把握客觀世界的本來面目。其次,科學追求理論化、符號化,這也註定要失敗。這些不成功的地方是科學的“內部癌癥”,它們將很快殺死科學,這是科學的自然毀滅。種種情況表明:科學註定要“用它自己的劍自刎”。在這種情況下,施本格勒認為,完全有可能去“預見西方科學將到達它的進化極限的日期”[5]。
由於二戰的影響,自從量子力學和相對論提出之後,壹直到本世紀五十、六十年代科技革命興起之前,科學技術都沒有什麽驚人的成就和巨大的飛躍,科學領域相當長壹個時期內似乎處於平靜之中,人們似乎在很長壹段時間裏忘卻了科學的命運問題,而更關心人們自己的命運。但進入五十、六十年代之後,伴隨電子技術、空間技術等等的發展,科技革命興起來了。在這種情況下,社會生活處處可以體現科學的輝煌,人們無不沐浴在科學和技術的陽光下。科技革命也使資本主義社會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經濟成就越來越令人關註。於是,人們開始樂觀起來,與科學終結論相反的思潮——“技術統治論”卻開始盛行起來。技術統治論看到了技術的進步對社會生活的重大影響和無孔不入的滲透,但又由此而對人自身的命運表示憂慮。
科技革命的浪潮到今天並未結束。相反,進入九十年代以來,自然科學每個領域都有新的發現。我們仍處於最激動人心的時代之中。由此,人們似乎處在盲目的樂觀之中,將科學的命運和遠景問題拋在了腦後。面對人們盲目樂觀的情緒,霍根冷靜地進行了思考,以《科學的終結》為題再壹次挑起了科學命運問題的論戰。霍根認為,科學技術革命的發展實際上主要是在技術領域,而科學思想本身並沒有超出量子論、相對論的水平。這表明,“科學中壹切偉大的思想均已發現,留下來的已不能證明是假,因此是壹種‘令人啼笑皆非’的活動”[6]。今天,相對論已經概括了宇宙整體的規律,剩下的只是“小打小鬧”。所以,傳統那種研究自然宇宙的意義上的科學實際上已不復存在。這無疑標誌著科學已經終結。科學家希望達到客觀真理的努力是徒勞的。因為科學家已壹致地放棄了關於確定性的追求。人的主觀性參與到認識之中。科學認識日益走向不確定化。這些都使本來意義上的科學走到了盡頭,代之而起的是科學相對主義。科學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比如信仰問題就是科學無能為力的。霍根的這些觀點壹發表就在西方甚至全世界範圍內引起了軒然大波。人們關心的不是他提出的觀點本身,而是他所提出的問題:科學到底會不會終結呢?
科學的終結問題已經引起人們的廣泛關註。不同的哲學家、科學家會給予不同的回答。那麽馬克思主義哲學如何看待這壹問題呢?實際上,按照馬克思主義的觀點,科學是不可能終結的。因為:
第壹,從歷史事實來看,有人曾經不止壹次地宣稱科學已經終結、到了盡頭,但結果是,隨著科學自身的不斷發展,自然而然地否定了各種終結論。正如傑拉耳德·霍爾頓(Gerald James Holton)指出的:“自霍根的書出版以來,自然科學每個領域的新發現實際上都如洪水般地滔滔不絕,當然,這表明我們正處於最激動人心的時代之中;我們面對著新的、很基本的科學前沿,不論是有人認為發現了有質量的中微子,或者是星系的加速似乎有壹種斥力在起作用,或者是幾乎每周都有用遺傳學來說明生理和精神病的突破。”[7]科學迄今從未停止過發展,這是壹個不爭的事實。它已經駁倒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各種終結論者,按照這個事實推論,今天的科學終結論也必然會像以前的終結論壹樣被駁倒。
第二,我們必須區分科學本身的終結與某種具體的科學形態的終結。科學本身是壹種人類認識和探索宇宙奧秘的活動,但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由於社會歷史條件中,社會實踐水平的影響,科學認識會呈現出各種各樣的具體形態或樣態。例如,古代的科學就不同於近代的科學和現代的科學。拿近代的科學形態來說,它主要是對世界加以分門別類的研究,其形態特征是機械力學占統治地位。從近代的實驗科學開始,科學認識活動壹直以追求確定性、消除不確定性為目標,但現代科學發展表明,確定性的追求是永遠達不到的,今天的科學更多地揭示的是科學的不確定性和相對性。這些都是現代科學的形態特征發生了巨大變化的表現。任何壹種具體形態的科學都只能在特定的條件下存在,並且必然走向衰亡。正如庫恩所描述的,壹種科學形態變化總是由壹個常規科學傳統過渡到另壹個常規科學傳統。這表明,科學的具體樣態總是要走向滅亡的。但這並不標誌著整個科學認識全部終結,因為壹種科學形態經過科學革命被另壹種科學形態所取代之後,科學認識仍然會繼續存在,只不過其形態特征發生了壹定的變化而已。當我們在談論科學的終結的時候,只能談某種具體科學形態的終結。最多只能在這個意義上,說科學要終結或已經終結,決不能整個地說科學會終結。不能因某種特定的常規科學形態被取代之後,就完全否認整個科學認識繼續存在的合理性。就像我們今天的科學否定了近代形而上學形態的科學,但它卻以更加先進的形態特征繼續存在和發展。
第三,從人類的存在來看,認識和實踐活動是人類必不可少的兩大活動領域。人要生存,就必須從事實踐活動,而要從事實踐活動,就必須首先去認識對象。只有把握了對象的本質和規律之後,我們的實踐活動才能取得成功。可見,人類認識活動與人類生存是密切不可分的。而科學主要專門從事各種認識對象,探索世界的活動,顯然,它也是人類實踐活動所必須的。因此,有人類,就必須有認識活動;有認識活動,就必然有科學。在這個意義上,只要人類存在壹天,科學認識就不可能停止和終結,而必須持續不斷地進行。
第四,從人類認識能力是至上性和非至上性的統壹看,由於人類認識能力的非至上性,所以,人類不可能完完全全地把握宇宙中的壹切規律,世界上總有未被認識之物。今天,即使科學技術已經高度發展,人類似乎把握了世界的壹些最普遍規律,但在實質上,仍然有許多未被認識的客觀事物存在。比如人類迄今對自己就認識得很不夠。科學的目的是認識未知,把握未知。既然世界上永遠存在著未被認識之物,因而,科學也就不會終止而無事可做了。正如恩格斯指出的:“真理是包含在認識過程本身中,包含在科學的長期的歷史發展中,而科學從認識的較低階段上升到較高階段,愈升愈高,但是永遠不能通過所謂絕對真理的發現而達到這樣壹點,在這壹點上它再也不能前進壹步,除了袖手壹旁驚愕地望著這個已經獲得的絕對真理出神,就再也無事可做了。這不僅在哲學認識的領域中是如此,就是在任何其他的認識領域中以及在實踐行動的領域中也是如此”[8]。人類認識按其本性來說是無限發展的,“每壹科學原理的真理的界限都是相對的,它隨著知識的增加時而擴張、時而縮小”[9]。而每壹個科學進展都是必然要被更新的進展所否定的。因此,決不能把某壹個階段上的科學成果絕對化,固定化,否認它的進壹步發展。“科學終結論”實質上就是把人類已經取得的科學成就絕對化,從而得出科學走到了盡頭的結論。列寧曾經指出:“日益發展的人類科學在認識自然界上的這壹切裏程碑都具有暫時的、相對的、近似的性質”[10]。
總而言之,按照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觀點,科學認識作為壹個整體來講永遠不可能終結,永遠走不到盡頭,只要有人類存在,科學的終結就不可能發生。能夠終結和必然終結的只是特定的科學形態,而不是整個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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