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郁 魯迅博物館館長
普希金的詩裏常出現哥薩克的意象。我那時很小,喜歡普希金,學俄文,對那個國度滿是好奇。哥薩克的影子在普希金的詩裏是血色和渾厚的,點綴著他的詩的美,但飄忽不定,從未清晰過,壹晃就消失了。我從沒有產生了解那個神奇的民族的沖動,只是在讀了巴別爾的《騎兵軍》,才知道那樣血腥的民族深厚的故事。哥薩克的歷史與亞洲關聯很大,後來扮演了滌蕩歐洲的角色。有關的資料我接觸得很少,巴別爾感性的畫面令人驚異,其中包容了太多的內涵,他把哥薩克的風采從詩神那裏驅走了。
關於巴別爾的藝術,最早由魯迅、周揚等人介紹,近來因王天兵、戴驄等先生的鼎力推介,在中國讀者裏有了壹定的反響。我很喜歡巴別爾的小說,他給我的刺激比任何壹位中國當代作家都要大。《騎兵軍》與《敖德薩故事》是神異的存在,謎壹樣的詞語連著人性的極限和認知的極限。上帝與流民,神靈與獸欲,和洪荒般的暮色貼近著,每每使人有著顫栗的快感與不安。巴別爾給了我們太多的神奇。而高不可攀的結果,使我們只能滿足於壹般的閱讀享受,也沒有細究的願望了。那也是不求甚解的意識使然吧?
直到《哥薩克的末日》出版,我才知道巴別爾精神背後的謎底,它們壹壹浮出水面,壹些朦朧的意識現在有了輪廓。作者王天兵的氣韻是從轟鳴的歷史深處流出的閃光,將俄國社會的壹片盲點照亮了。這是巴別爾研究的向導,直指中國讀者未曾體味的世界,包括中國近代史的壹隅也面目清晰了。如果不是這個兇悍的民族,俄國的擴張也許是另壹個色調。我這才明白,普希金的詩句何以在哥薩克的節奏裏流動著那麽動情的音符,也許是從中眺望到了無常的命運?
巴別爾的不凡之處是,那麽生動地描述了真實的哥薩克,將古老的猶太文明與壹個強悍的民族的騎兵隊攪動在壹起。最柔軟的與最慘烈的繪制出人間斑斕的景致。形成它的原因是什麽,對讀者是不可思議的光環。如果不是王天兵這樣有心的人,我們大概還不會理解深層的問題。《哥薩克的末日》不是壹般的文學研究論著,它涉及的內涵太多,歷史學、宗教、歐洲風土、俄國革命、政黨文化、屠猶痛史、蘇波戰爭……巴別爾的豐富也導致了《哥薩克的末日》的豐富。
巴別爾的價值是在荒誕與殘酷裏指示了思想的盲點,變化的觀念與不變的習俗演示著人間的百態。《哥薩克的末日》對此間的細節的讀解令我欣喜,壹個非邏輯的存在,被科學的嚴明的語態敘述著。壹般的讀者只是沈浸在驚奇的感受裏,《哥薩克的末日》卻回溯到精神流動的源頭。巴別爾的神奇在於表達了精神的無數種可能,哥薩克的與他既遠又近的關系,刺激了內心。最高遠的精神期許與最原始的野性雄風在此碰撞出罕有的詞語奇觀。這就是世界。野蠻與文明,對立著又混雜著,試看近年有戰爭的地方,何嘗不是如此?
對比是有力量的。我由此理解了魯迅為何喜歡俄國的小說了。因為血腥裏的遊民,也折射著中國的過去與現在。英國、美國的貴族文學怎麽能滿足魯迅這樣的寫作者的願望呢?我們有過水泊梁山,有張獻忠、李自成,有義和團的隊伍。這些纏繞著我們的歷史。對比俄國的小說家,中國的文人塗飾太多,將無數慘烈的影像引到空洞的詞林裏去了。魯迅當年稱贊巴別爾是世界性的作家,不是沒有道理。像《騎兵軍》、《敖德薩故事》、《巴別爾馬背日記》這樣神異的書,我們在漢語作家裏,還沒有遇到。
普希金讓我了望到詩裏的哥薩克。巴別爾則是我感受到了詩外的哥薩克,那個撕毀和破壞壹切的烽火,我們的歷史也曾存有。壹個血性的民族留給人的盡是詩的談資,那自然美好,可是詩外的存在對世人更有誘惑力。因為我們都在壹個粗糙的世界生活著。那是沒有辦法的。
《騎兵軍》不衰:巴別爾現象的啟示
最近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蘇聯作家巴別爾的短篇小說集《騎兵軍》中譯本,西安電影制片廠將要拍成壹部中國版的同名電影……巴別爾壹時成了熱點。
巴別爾這個名字對中國讀者很陌生,翻閱《辭海》和蘇聯文學史都找不到他的名字。由於媒體介紹其新譯本,人們才對這位像彗星般壹閃而逝的文學大師有所了解。
巴別爾18歲開始寫作,在高爾基主編的雜誌發表作品。高爾基發現他的天才,稱他是寫微型小說的高手。十月革命後巴別爾參軍,作為戰地記者跟隨蘇維埃紅軍第壹騎兵軍進攻波蘭,目擊了人類歷史上那次大規模的空前慘烈的騎兵會戰。根據這次征戰,他創作了30多篇短篇小說發表在雜誌上。小說記錄了蘇波戰爭期間戰場上的蘇聯騎兵軍的故事,著力刻畫他們身上人性化的壹面,真實揭示了騎兵軍士兵鮮為人知的內心世界。1926年他將小說結集出版,題為《騎兵軍》。書出版後好評如潮,但它的嚴酷的真實性卻惹惱了第壹騎兵軍軍長布瓊尼。這位騎兵元帥憤怒抨擊他寫的不是第壹騎兵軍,而是馬赫諾匪幫。高爾基仗義執言,為巴別爾辯護,所以巴別爾能暫時度過難關,但是他已無法再繼續創作了。高爾基死後,巴別爾自然在劫難逃。他於1939年5月被捕,1940年1月27日被處決。從此他的作品被禁,直到1957年蘇聯文壇“解凍”,《騎兵軍》才重新出版,並譯成20多種文字,流傳各國,震驚全球。在歐美文化界刮起壹股“巴別爾旋風”。1986年意大利雜誌《歐洲人》評選全球壹百位最佳小說家,巴別爾高居首位。2002年和2003年連續兩年,《騎兵軍》名列美國暢銷書排行榜。《騎兵軍》裏每壹篇都非常短小精悍,長的不過五六千字,短的僅大半頁。巴別爾的寫作技巧可說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小說風格新穎獨特,震撼人心;語言方面他要求自己:
“必須像戰況公報或銀行支票壹樣準確無誤”。
憑著薄薄的壹個小冊子,居然在全球文壇上產生如此巨大影響,贏得如此崇高聲譽,這在世界文學史上實屬罕見。
而我們有些作家、學者竟能在壹天之內寫出好幾千字,能在壹年之內出版六七本書,各種報刊雜誌屢屢見其大名。讓人懷疑這些作品究竟是怎麽寫出來的?其質量如何?能流傳下來嗎?影視名人也不甘落後,真有長江後浪推前浪之勢,帥哥靚姐們齊上陣。那些出賣隱私的東西又有什麽價值?可是出版商卻對這類貨色趨之若鶩,還不都是為了賺錢!
巴別爾現象對我國當前文化界的浮躁風氣具有啟發意義:應當寧可少些但要好些,把健康有益的精品奉獻給讀者,別只為了名利給人類社會制造精神垃圾!
[光明日報]天縱其才:巴別爾《騎兵軍》
“布瓊尼本人不僅喜歡美化自己戰士的外表,而且還喜歡美化馬匹。巴別爾美化了布瓊尼戰士的內心,而且在我看來,要比果戈理對紮波羅熱人的美化更出色、更真實。”
這是巴別爾的傑作《騎兵軍》出版後,蘇聯第壹騎兵軍原軍長布瓊尼惱怒地指責作家寫的“不是第壹騎兵軍,而是馬赫諾匪幫”時,大文豪高爾基挺身而出,為巴別爾所作的著名辯護詞。然而,高爾基能仗義執言地捍衛作家藝術創造的神聖權利,卻無能為力保護巴別爾寶貴的生命———他1939年5月被捕,翌年1月被處決。於是,天縱其才的巴別爾,宛若壹顆耀眼的彗星,在蘇聯文學的夜空壹閃而過,眨眼之間便銷聲匿跡了。
蘇聯“解凍”後,《騎兵軍》等作品才得以重新出版,並先後譯成幾十種文字。在歐美文化界卷起了壹股“巴別爾旋風”。驚異不已、驚喜不已的人們,紛紛狂熱地傳閱著、談論著幾乎被湮沒的文學天才巴別爾。海明威意識到巴別爾比他寫得更凝練;博爾赫斯覺得巴別爾的作品享有散文難以獲取,只有詩才配享有的榮耀;卡爾維諾指出《騎兵軍》是“本世紀寫實主義文學的奇書之壹”。《歐洲人》雜誌評選全球壹百位最佳小說家,巴別爾居於魁首。
巴別爾為什麽會有如此之大的魅力?
80年前,26歲的巴別爾以戰地記者的身份,跟隨布瓊尼統帥的蘇維埃紅軍第壹騎兵軍進攻波蘭。這支驍勇善戰、所向披靡的哥薩克騎兵,未入波蘭卻已令敵聞風喪膽。據曾在波軍服役的美軍飛行員回憶,從飛機上俯瞰這支在沙皇鋪設的通往波蘭的官道上行進的勁旅,但見每行八人八騎,哥薩克將士個個頭戴圓桶形翻毛帽,身披有頭套的黑色大氅,肩上斜挎著步槍,腰懸長馬刀和短匕首,在塵土中威武雄壯、浩浩蕩蕩地驅馳,幾公裏外不見盡頭……年輕的猶太書生巴別爾,親歷了這場歐洲歷史、也是人類歷史上最後壹次大規模的空前慘烈、血腥的騎兵會戰。戰爭結束後,他陸續發表了36篇短小精悍的小說,長不過五六千字,短則僅有大半頁紙,最後結集為《騎兵軍》出版。巴別爾壹舉成名。他被贊為“真正的語言大師”、“文學的征服者”。《騎兵軍》亦被譽為戰爭文學之“絕唱”。
伍爾夫說過,“靈魂是俄國小說的主要特點”。《騎兵軍》亦如此。巴別爾描寫的是別開生面的騎兵戰,然而,他更關註人性、人的內心、人的靈魂。勿寧說,他描繪了戰爭狀態中人的靈魂生動逼真的風景,他把戰爭狀態中人的靈魂的狂暴激情、不安躁動,善與惡、美與醜、殘忍與悲憫的奇異混合,別具壹格、力透紙背地表現了出來,這正是巴別爾的迷人之處。
今年春上,和煦的暖風在北京的大街小巷裏逡巡的時候,遠在美國舊金山的友人王天兵忽然打電話來,滔滔不絕地談起他對巴別爾的迷戀、酷愛和崇敬。他根據三種英譯本,校閱了國內較好的《騎兵軍》譯本,發現了不少誤譯,即找到住在上海的譯者戴驄先生,戴先生極願重新校訂譯文。王天兵還有幸得到美國以收藏蘇聯文獻資料著名的胡佛檔案館負責人斯希?黑爾女士的支持,復制了大量珍貴的歷史圖片,有巴別爾的多幅肖像,有不同語種、不同版本的《騎兵軍》書影,有蘇聯第壹騎兵軍沖鋒陷陣的圖景、哥薩克將士訓練劈殺的雄姿,還有蘇波戰爭的珍貴圖片資料——當年雙方的海報、宣傳畫,華沙、基輔的街景,參戰的美軍飛行員,甚至還有壹幅巴別爾提審過的被俘美軍飛行員庫柏的照片……
重遇巴別爾:《騎兵軍》
再讀巴別爾,經年之久。巴別爾的小說有詩的美,鐵的張力。尤在斯大林齷齪骯臟的時代,巴別爾作為猶太人參加了紅色騎兵軍。真正經歷過鐵與血的作家才寫得出不做作,不諱莫如深,不煽情,忠於內心感受的文字。布瓊尼領導的騎兵軍與波蘭血戰後,從此像壹股幽靈。
巴別爾太無忌了,他說斯大林喜歡用有歷史汙點的人,如布瓊尼的妻子自殺,他又娶了壹位資產階級的小姐……這些話為他帶來殺身之禍。
《我的第壹只鵝》是《騎兵軍》裏的名篇,描述了壹個大學生參加騎兵軍,他的眼鏡與博士學位備受騎兵軍的嘲笑與羞辱,小夥子們把他的手提箱扔的遠遠的,還對著他放屁。“壹個蓄有亞麻色垂發,長有壹張漂亮的梁贊人臉龐的小夥子走到我的箱子前,壹把提起箱子,扔出院外。然後掉過身子,把屁股沖著我,放出壹串臊人的響聲。”大學生受此侮辱並沒有逃避,而是對著“鵝”下手,“我掉過頭去,看到不遠處撂著壹把別人的馬刀。有只端莊的鵝正在院場裏壹邊踱著方步,壹邊安詳地梳理著羽毛。我壹個箭步躥上前去,把鵝踹倒在地,鵝頭在我的靴子下喀嚓壹聲斷了,血汩汩地直往外流。白的鵝頸橫在糞便裏,死鵝的翅膀還在撲棱。”
美麗柔弱的鵝輕易地死在靴子下,大學生於是獲得了騎兵軍的認可,他們坐在壹起吃喝,談論著列寧的“真理”,這裏對列寧有很精到的評論。“要把真理從壹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裏挑出來別提有多難,可他就像雞啄米那樣壹啄壹個準兒。”
在蘇聯文學只見森林,不見樹木。意識形態是主流的當時,巴別爾的小說讀到人性之美,是非主流的,他短促箭般有力射出的文字使心臟血液凝固。“巴別爾是俄蘇那代作家最後壹個在漢語裏大紅大紫的………”。
真理蒙著殺戮的面紗,裹著正義的微笑。鐵騎向弱小國家人民踏去。想起蒙古兵,成吉思汗,康熙伐金……馬背上的民族天生嗜血,以殺戮為職業,布瓊尼的騎兵軍,看到他的像,兩撇微翹的小胡子優雅不凡,騎兵軍的將領個個英俊孔武,難怪巴別爾筆下有醉心的崇拜。
“時間中斷後從新流動,順著交錯的路向四方”,巴別爾被關押的時候,違心地招認了與很多文化人的“勾當”,證據被斯大林鎖在櫃子裏,準備隨時拋出懲治。“有誰比我更理解她的心靈”善良安靜的巴別爾只活了47年,天才的小說家臨死時的請求是:“我只有壹個請求,那就是讓我完成我最後的作品。”他於1940年1月27日淩晨被槍決。夢裏槍聲大作,靈魂撕裂。
每個時期遇上的作家都有不同,彼時閱讀的心境決定了與這個作家的緣份。閱讀乃是內心湧動感受在書本裏尋找映證的過程。巴別爾,妳的魂魄飄浮在那些可憐人的天空,血漿滿天的世界,巴別爾的浪漫發揮到極致。這是壹個美國神奇的國度,無論妳在哪裏,只要妳身處人類之中,妳就能感受到無處不在的荒誕與美妙。
巴別爾的《騎兵軍》及1920年日記
1920年6月,列寧發動了蘇波戰爭,他要飲馬華沙,推動德國工人起來暴動,將革命傳遍歐洲和全世界。
當時,蘇維埃紅軍從兩個方向進攻波蘭:從白俄羅斯的明斯克方向進攻的是西方面軍,在27歲的圖哈切夫斯基指揮下,壹路勢如破竹,至7月底進逼華沙城下。從基輔方向進攻的是西南方面軍,由葉戈羅夫指揮,其先鋒是哥薩克第壹騎兵軍,於1919年11月成立,下設五個師,***有哥薩克16,700多人。在1918到1920年的內戰中,他們由布瓊尼統帥,擊潰了與之交戰的所有白軍。1920年5月,他們從內戰前線轉戰千裏,壹舉攻克烏克蘭首府基輔,幾乎圍殲了波蘭軍隊,然後順勢突入波蘭300公裏,如入無人之境。
26歲的巴別爾,化名柳托夫,作為敖德薩的俄國南方通訊社的戰地記者跟隨第壹騎兵軍入侵波蘭。壹路上,巴別爾的職責不只是戰地記者;還包括填寫戰報;征用大車和馬匹;審訊俘虜;傳達命令等,同時他還在為將來的創作做準備。他在馬背上、宿營地裏、馬車上;在槍林彈雨、饑寒交迫、人困馬乏中斷斷續續地記錄了沿途的所見所聞,包括騎兵軍的方方面面——從軍長、政委、師長、旅長、團長到傳令兵和護士,從沖鋒、戰鬥、行軍到濫殺戰俘,都歷歷可數——這就是他1920年的軍旅日記。
紅軍開始勢如破竹,但隨著深入波蘭,戰線過長,後勤接濟不上。圖哈切夫斯基的西方面軍雖然將華沙團團圍住,但他的戰線並不嚴密。在8月初,紅軍最高指揮部曾要求西南方面軍將哥薩克騎兵軍調歸圖哈切夫斯基指揮。當時西南方面軍的政委是斯大林,他和葉戈羅夫不積極執行調令,而要向南攻克利沃夫,將戰火燒到羅馬尼亞、匈牙利以及整個東南歐,和圖哈切夫斯基平分世界革命的秋色。
1920年8月16日,波蘭領袖畢蘇斯基親率壹支奇兵,從紅軍包圍圈的最薄弱處側翼突破,迂回到紅軍的背後。已成強弩之末的西方面紅軍立即土崩瓦解,不出壹周,就全線潰敗。而西南方面的哥薩克騎兵軍也未能攻克利沃夫。在8月底,他們在歐洲歷史上最後壹次騎兵軍會戰中被波蘭槍騎兵擊敗。世界革命的夢想到此破滅了。
巴別爾參與了這次騎兵會戰的全過程。1923-24年,巴別爾根據他在這場戰爭中的經歷和他的日記,創作了震撼世界的短篇小說集《騎兵軍》,其中的人物和場景大都能從這本日記中找到出處。1926年結集出版後,轟動了俄羅斯,後曾連續重版8次,1927-1929年,相繼出版了德、法、英、西班牙語譯本。巴別爾成為世界著名的作家。海明威是他最早的讀者,並贊美他比自己更凝練。魯迅先生早在30年代就看過巴別爾的自傳。
但自從《騎兵軍》出版以來,他就受到包括軍長布瓊尼在內的騎兵軍軍官的攻擊。高爾基為了捍衛巴別爾還曾和布瓊尼公開論辯。《騎兵軍》對戰爭失敗的真實記錄,也最終得罪了斯大林及其死黨。1924年,隨著斯大林上臺,對意識形態的控制越來越嚴。進入30年代,大清洗開始了。在1934年的全蘇作家代表大會上,巴別爾贊美了斯大林的文筆,但呼籲作家要有寫“壞”作品的權利,並稱自己是沈默派大師。1936年,高爾基去世。1939年5月15日,蘇聯秘密警察以間諜罪被逮捕了巴別爾,並搜走了他的全部手稿。1940年1月27日淩晨,巴別爾被槍決,他的臨終遺言是“我只有壹個請求,那就是讓我完成我最後的作品。”
斯大林在大清洗中還逐壹槍斃了直接參與蘇波戰爭的圖哈切夫斯基、葉戈羅夫、加米涅夫等高級將領。蘇波戰爭的真相也漸漸被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
1954年,巴別爾被平反昭雪,他的作品又重見天日。但直到1990年,巴別爾的全部作品才得以出版。他1920年的隨軍日記也第壹次全文發表。隨著德、意、法、英譯本的相繼問世,這部日記不但被當成20世紀作家手稿的重大發現,而且也被公認是壹部文學經典。
讀《騎兵軍》
1920年,壹位戴著細圓邊兒眼鏡、名叫科利奧?柳托夫的青年來到布瓊尼統率的蘇維埃紅軍第壹騎兵軍,他壹面隨軍征戰,進攻波蘭,壹面在《紅色騎兵報》上發表戰地報道和軍情速寫。三年之後,這位青年把戰地日記整理成30多篇小說;1926年,這些小說以《騎兵軍》的名字結集,並被譯成數國語言,介紹到西方其他國家。
這本書的作者伊薩克?巴別爾是壹個猶太人,1894年出生在俄國南部海濱城市奧德薩。由於各種歷史原因,兩千年來,歐羅巴大陸上壹直持續著對猶太人的殘暴迫害,甚至大肆屠殺。在巴別爾11歲時,他就親眼目睹沙皇雇傭的哥薩克騎兵血洗猶太區。猶太人在哥薩克騎兵所到之處受盡欺壓淩辱,並慘遭毫無理由的殺害。作為弱勢群體中的壹員,巴別爾對哥薩克騎兵既恐懼又崇敬,他的內心渴望自己是壹個像哥薩克騎兵那樣強悍的人。
他決定參加哥薩克紅色騎兵軍,他想把自己塑造成壹名徹底的哥薩克騎兵,但他是猶太人,只好化名科利奧?柳托夫,以隨軍記者的身份參戰。這就構成壹個奇特的現象:壹名猶太人與自己同類的死敵哥薩克騎兵們並肩作戰,卻看著他們屠殺波蘭猶太人,內心痛苦萬分;壹位受過嚴格的文明教育的人希望自己成為壹名原始野蠻、殺人如麻的屠夫。該書的中文版編者王天兵說,這是巴別爾的猶太情結與哥薩克情結。我想,這實質上是文明與野蠻兩種力量在巴別爾的內心發生劇烈沖突,並外化成文字的表現形式。他壹方面為“排猶”、“屠猶”感到悲憤,另壹方面卻崇拜哥薩克騎兵。
在這本短篇小說的集裏,巴別爾以精煉、短促、細致、詩化的語言描述了壹幅幅關於騎兵軍征戰生活的場景。巴別爾發揮了他擅長於場景和對話描寫的優勢,把壹個事件、壹個人物展現得真實、飽滿,立體感相當強。在他的小說中,壹個個人物躍然紙上,仿佛他們身披黑色大氅,剛剛打馬從妳身邊呼嘯而去,小說的真實性可通過人物體現出來。巴別爾筆下的人物都是實有其人,只不過有的用了化名,如年輕的師長薩維斯基即後來的蘇聯元帥鐵木辛哥,那年他才24歲,而對於大部分人,巴別爾則幹脆直接用他們的本名,如騎兵軍三首領布瓊尼、伏羅希洛夫、夏堅科等,人物的真實性在壹定程度上加重了小說的厚重感。
巴別爾無異於壹名傑出的畫家,將蘇波戰爭中的歷史畫面清晰地凝固於紙上,讓人們了解戰場上的真相。他從細節著手,著力去描繪事物的本來面目。這是他個人的文風,也是性格的使然,但也為他個人以後的遭遇埋下不幸的伏筆。那些哥薩克騎兵們歷經壹戰、俄國內戰、蘇波戰爭,受到重創,自此壹蹶不振,而巴別爾的小說則恰恰是為他們寫的挽歌。
《騎兵軍》已經風行世界80年,震撼過無數懷有夢想和激情的心靈,並受到高爾基、海明威、博爾赫斯等大師的贊譽。此次的中譯本後附有百余幅插圖,是有關作者、騎兵軍將領、騎兵操練及本書俄文版本的照片。這可讓讀者更好地了解散發著神秘與驍勇、青春與鐵血味道的騎兵軍。
《再現哥薩克騎兵軍密碼》
去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巴別爾的《騎兵軍》插圖本,不但被《中華讀書報》評為當年十大文學書,而且還售出三萬冊。70多歲的王蒙,50多歲的張抗抗,20多歲的張悅然都相繼發表長篇談話,盛贊巴別爾和《騎兵軍》。西安電影制片廠已把《騎兵軍》在國家電影局立項。新銳導演王全安,贊嘆《騎兵軍》為魔鬼文筆,並說唯有到烏克蘭、波蘭邊境去拍攝才能再現那壯烈的時代和風雲人物。
《騎兵軍》速寫哥薩克,卻沒能翔實地記錄哥薩克將士的穿著、裝備、相貌、身材、兵器、馬匹等的模樣;它側重寫人和人的靈魂,並沒有正面描寫騎兵軍每壹天的戰鬥、沖鋒,及其地理環境,更沒有留下行軍路線。如果真要拍電影,戰場實物都要出現,那就不是詩的語言所能承載的了。試想,就是最普通的壹次軍官向指揮官報告,他們站立的姿勢、相互的位置是怎樣的,就都缺少依據。
而壹張當年的老照片,也許就能向我們提供還原真實所需的視覺信息。據考,極端真實地再現了盟軍在諾曼底猶他海灘登陸的美國電影《拯救大兵雷恩》,就是以隨軍記者卡帕所攝的照片中幸存的11張為依據的。對比電影和照片,導演斯皮爾波格不過是亦步亦趨地還原了照片,連那種燒焦的毛糙動感都被再現了。
而今天,終於有壹本書,具有重現巴別爾的騎兵軍、哥薩克將士以及蘇波戰爭所需的全部視覺密碼,這就是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的《巴別爾馬背日記1920 7-9》,其中我們將看到當年哥薩克第壹騎兵軍轉戰烏克蘭、波蘭的詳細路線圖和時間表,有每壹所重要城市的名字和騎兵軍在附近征戰的日期,還有其中某些城市的舊照,完全可以作為選擇外景地的藍本。另外,在巴別爾1920年日記中,我們發現那些強悍迷人的哥薩克們都是有原型的。這部日記中除有《騎兵軍》插圖本中已出現的布瓊尼,伏羅希洛夫外,***168幅插圖還終於讓人壹睹多次出現的師長薩維茨基,也就是蘇聯元帥鐵木辛哥的當年風采,他曾是巴別爾最崇拜的騎兵將領。還有名篇《二旅旅長》中提到的“赫赫有名的克尼加”,畢其功於壹役的科列斯尼科夫,他們都是第壹次出現在和巴別爾相關的書籍中;還有那個先濫殺戰俘後英勇捐軀的連長特隆諾夫,穿著沙皇舊軍服,留著兩撇大胡子,令人發指。在日記中,從軍長、政委、師長、旅長、團長、連長、直到普通戰士,還有他們在蘇波戰前、戰中、戰後,在沖鋒中、在行軍中、在軍部裏的模樣,可以說應有盡有。
而巴別爾日記本身,更像壹架不停運轉的攝像機。在字裏行間,我們不但能聞到炸彈爆炸前的氣味,感到轆轆的饑腸,看見噓噓的彈道,嗅到冒泡的鮮血,聽到默默的砍殺,最主要的是巴別爾那永遠睜著的雙眼,他看到壹切,追查壹切,不論是或狼狽或出色的指揮員,還是或野蠻或狡猾的戰士;不論是潑辣放蕩的護士們,還是茍且偷生的當地居民;還有壹次次沖鋒撤退逃跑、壹次次轉移駐紮搶劫,都沒有逃脫獵人巴別爾的眼睛——如果說《騎兵軍》是純熟運用蒙太奇的故事片,那麽巴別爾日記真像是壹部大型紀錄片的完成臺本,它事無巨細地記錄目之所及的壹切!
這就是巴別爾1920年跟隨哥薩克騎兵軍入侵波蘭時的軍旅日記,由美國耶魯大學出版社出版的《1920年日記》的編者提供詳細註釋,經過壹年時間翻譯、校對、配圖、制作的精品。
《騎兵軍》
墳墓裏翻出來的好書——《騎兵軍》。網上搜索壹下就知道大概,那麽多贊譽也不過分,的確是少有的強書,強到逢人就想推薦的程度。
文字很美,美到讓人想朗誦。場景描寫部分極富想象力,甚至華麗,如“風像壹只發瘋的兔子在枝椏間跳躍著飛掠而過”等。而情節敘述部分則相反,異常地凝練簡潔。比如經典篇章《我的第壹只鵝》裏的經典段落:
“我掉過頭去,看到不遠處撂著壹把別人的馬刀。有只端莊的鵝正在院場裏壹邊踱著方步,壹邊安詳地梳理著羽毛。我壹個箭步躥上前去,把鵝踹倒在地,鵝頭在我的靴子下喀嚓壹聲斷了,血汩汩地直往外流。白的鵝頸橫在糞便裏,死鵝的翅膀還在撲棱。”
讀這樣的敘述很有快感,仿佛鏡頭突然加快,亂剪,三步殺壹鵝,十步殺壹人,緊張得讓人喘不過氣。總之,書裏的血腥片段,幾乎都是這樣殘忍而不動聲色地講出來的。
用這篇譯者訪談裏的話來講,“這大概是俄羅斯文學的壹個特點,語言上習慣采取白描手法,用細節說話。思想上具有很強的苦難意識和批判精神。”難怪壹翻開這本書首先就聯想到另壹本書——陀思妥耶夫司機的《死屋手記》,苦難的白描尤其的像。所以發現此書的時候非常興奮,壹下子重回到當年沈浸在《死屋手記》裏的快樂。
不同的是《騎兵軍》都是短篇,幾千把字的文章,幹凈利落如壹把把鋒利的馬刀。感謝譯者,翻譯得那麽傳神,連“嗝兒屁”這種詞都有,讀起來真是非常流暢,眼珠子直往下滾。提壹下,文章裏的對話也非常精彩:“妳活不過明天!妳活不過明天!死神已經在妳腸子裏了!!”“同誌,我寧願上吊。”等等,非常有趣,調性跟東方時空那幫子電視流氓搞的《分家在十月》是壹樣的。
整體上,讀著些文章,就像是在欣賞壹滴鮮紅的血珠,順著雪亮的馬刀滴溜溜往下滾,直滾到刀尖上,壹個閃光,摔碎在妳胸口。那些結尾啊,真的就象刀尖壹樣犀利!比如,我最喜歡的壹個:“在我們兩人眼裏,世界是五月的牧場,是有女人和馬匹在那兒走動的牧場。”
另外,序言《巴別爾的秘密》也很有意思,披露了這個猶太人不尋常的精神背景——他幾乎是有點變態地在仰望著哥薩克人,或者說,他是壹只渴望批上狼皮的羊——了解了這壹點,再來讀他這些描寫哥薩克騎兵的文章,妳會有壹種不壹般的微妙感覺。
原來找了12篇,奈何框內字數有限,只能放下8篇不同的書評文章,妳看看是否用得上,希望對妳有所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