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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日本俳句“貓逃梅枝搖”

貓逃梅枝搖

近日讀到壹句俳句——“貓逃梅枝搖,春夜月朦朧。”心神竟微微蕩漾,不能自已,驀然就有了描繪與傾訴的欲望,因而成文。

也是很久沒有起過這樣的念頭了。

貓,應該是潔白的似棉花糖糯軟的,被什麽東西嚇了壹跳,壹下子逃離了崎曲的梅樹。梅枝輕輕晃,溢出淡淡的香氣。朦朧的春月靜靜地掛在樹梢上,有壹種清朗動人的情趣。

許是少年熱愛艷詞美句的心性尚未褪去。

但這壹句的觸動非同小可。我得以瞥見了心裏的某處不幹燥的地方。為何再三誦讀,不得平息?為何獨獨為此句之美所傾倒?我細細深思。

這個世間於我而言就是那棵綴滿花的梅樹。它崎曲有態,或疏或密。而我就像那只跳下來的貓。我迫切希望這個世界被我“破壞”的不那麽孤獨,被我晃動出壹樹花香。

但我還熱愛拆字分析。拆完後,似乎從系統內部清理了壹遍,將心底縫隙的陰霾血漬都滌洗幹凈。

電影《咕咕是壹只貓》裏,女主角利用自己與貓的交錯出現,使得男主角誤認為她是貓變成的,並陪伴在男主角身邊,點撥男主角的廚藝,不斷鼓勵他。到最後男主角去巴黎學廚藝,女主角才悄悄抱著貓在陽臺出現,默默目送男主角遠去。整部電影都是暖色調,帶著慵懶的感覺,帶著世俗與純真的碰撞。

我年輕的時候也養過壹只貓呀。它並不是滄桑的,似乎閱盡世事的那種貓,而是有著壹副沈默的神態,妝色鮮艷,眉目肆情。我迷戀那只貓,我魂牽夢繞,用最好的清水餵它,將最好的鮮魚放在它身旁。

可惜它壹直很冷漠,並沒有對孤哀的我做出相應的愛的回應。整整兩年多,我壹次壹次地以熱求以渴望,投入我的滿腔心意,可它卻不為所動。它的嘴仿佛傷口壹樣微微張開,刺痛了我的心臟。

我麻木於這種疼痛,並以這種疼痛為緩解孤獨的解藥。它不喜歡我,它不是純粹的美麗與純凈,也不是純粹的罪惡與墮落。我以為日子會這樣壹直下去。可惜我忽略了壹只貓的世界。

有壹天它出逃了。我想象著它可能在開滿綠色藤蔓的巷子盡頭,也可能在某位長得比我可愛的女生的懷裏。我想象著它可能會為了世事為了其它開始露出壹只貓乖巧的笑容,或者真的尋找到了幸福的意義。

和我在壹起就是不快樂,是嗎?

然而我還是常常懷念,懷念我們兩個偶爾都心平氣和的時刻。坐在夕陽下的陽臺,看車流不斷。它不靠近我,蜷縮壹旁。我們仿佛都被陽光撫平。這種混沌的溫暖是我陷於連綿不斷的回憶的根源。再落寞又怎樣,這壹生我們以為的很多好的不得了,或是壞的不得了的事情,也只是我們“以為”而已。

這座城市的飽滿熱烈與壹個人的無所事事對比太大,尤其使人孤獨。身旁壹成不變的沈默也能讓人覺得剎那永恒與溫暖。我原本以為我的貓會與我壹同長久沈浸於這種冷漠時光的浪費。

這只貓就像我年輕時熱烈的愛,我揮霍的青春時光,我少女的青澀而堅韌的心。

“日出日落,簡直壹點意思都沒有,除非找到壹個合心意的人。”

可是合心意是相互的。以熱烈對應冷漠,換的個到最後,貓兒跑得幹幹凈凈。只能勸慰自己,不要把這結局的幹凈當做無力的曠白,不要看成在翻山越嶺後發現,受傷滴血產生的血腳印上被茫茫大雪覆蓋的揪心。就把它當做山野裏遇到的某個老嫗清透曠凈的嗓子所吟唱的歌吧。

聽完就該上路了。

我將會繼續熱愛貓尾的平靜,微渺,優美,綿長,壹如我所熱愛的生命的特質。

梅枝

小學時,學校裏有棵三角梅。三角梅並不怎麽像梅花。纏纏繞繞的藤蔓,沒有梅枝的剛瘦自矜。彼時我弱小自卑,在滿是木刺的桌子上寫字。字跡歪歪扭扭,像斜雨,像歪枝。稚嫩的心硬生生地盛了不符合年齡的惆悵,這桌子以後會給哪個人用呢,他會認識並欣賞我嗎,他會從這些字裏窺見我的心情嗎?

希望我的文字能夠像那花兒壹樣,盛開紙上。

小時我喜歡躲在當語文老師的姑姑家裏讀各種書籍雜誌,放長假時便坐在家裏收購來的的廢報紙堆裏讀報刊新聞。每每懷著期待的心情完成每壹篇日記跟作文。印象最深刻的是,五年級時的邱老師給我布置額外的作文主題,要我平時得寫隨筆。有壹次國慶放了七天假期後,我忐忑地拿了四篇作文給她批改。為何忐忑,因為有兩篇是在假期前寫的,但還沒拿給老師評閱。在假期裏,我耽於玩耍,僅寫了兩篇。她匆匆翻了壹下,擡頭跟我說:

“怎麽這麽少?”

那雙褐色的眼睛我記到現在。偶爾在深夜跳出來拷問我,怎麽這麽少。

在北國求學的壹位才女同學說過這樣壹句話,“妳以為夢想就要跟著破碎,其實只是下起了雪呀。”

其實只是下起了雪呀。

有時候,別說壹個冬天,壹場雪就把壯誌磨盡了。

我曾寫過壹篇贊美陸遊的文章,文章裏提到他的詩句,“何方化作身千億,壹樹梅花壹放翁。”(怎樣才能讓自己化身千千萬萬,每棵梅花樹下都有我陸放翁在賞花呢?)

我堅硬,不想當開著像低在天端的梅花,被淹沒被稱贊眼花繚亂的梅林裏。我想當怯生生卻在冰天雪日裏逐漸堅韌起來的梅枝。梅枝就像我在萬般自我否定下的不屈,是未熄的熱愛。

如今的我,對於某些夢想,還似踩在壹朵雲上壹般,每踏前壹步,便驚得冒出虛汗。但那種與平淡對抗的樂趣,在矛盾中生存的莊敬自強的梅枝心態依舊在鼓勵著我。

要知道,剛開始,我只是想當壹朵小花呀。

十三四歲時,午後回到家中,看見父親捧著壹本作文書在流淚。我驚呆了,結結巴巴地詢問是怎麽回事。父親說,這篇文章寫的真好,我想起妳爺爺了。

後來我好奇地翻遍了那本書,找到了所有寫父愛的文章。那些文字都很感人,但我依舊不知道使得當時三十來歲的父親流淚的是哪壹篇文章。

值得壹提的是,那幾篇文章是寫叛逆期的少年與自己的父親發生爭執、冷戰最終和解的故事,並沒有涉及到任何中年人回憶故去的父親的篇幅。

我的父親,因了別人盛開在紙上的筆下梅花,堅韌的心事被作者的梅枝在心內戳中,戳得疼痛,所以淚流滿面。

我也不敢再去問父親。這樣的壹個夏日的午後,在我生命中似乎平凡到不值壹提。可是我卻忍不住記住了。有時候便想著,自己有天也會寫壹篇讓父親流淚的文章呢。

朦朧月

“天文學家的壹生,是單相思的壹生。”他們凝視追尋著遙遠的天體,但經過壹百多億年的太空穿越,光線到達地球時,這群癡心人看見的只是戀人的遺像。

宇宙的過去之光、歷史之光環繞著我們,我們是在宇宙的記憶光線下生存的人。

也是壹直纏繞浸泡在自身記憶光線下的人。

星宿之大,我們每個人都是那麽渺小。如果將任意壹束光線當做某份特殊的回憶,那當我們看到白百合芳香的月光灑滿周圍時,便不能不驚異地察覺到,事物是如何通過微小的聚集而發生巨大變化的。

對於過去,我有著很多生動又細致的回憶。我會記得事件裏我所處的方位,周圍的人的神態動作,場景整體的顏色,所聞到的味道。活著不過是躺下又起身的在交替的日日夜夜,但因了這些細節,我過得更豐富。這是壹件好事,也是壹件壞事。因為壹些疼痛的回憶而反復刺激與折磨著凡胎俗體,無法自救。

家裏是做收購蔬菜生意的。在外披荊斬棘,斬妖除魔失敗後回家,遠遠地就聽見家裏的機器設備在水洗胡蘿蔔的“哐哐”聲響,還有工人們的暢快交談聲。這些塵世瑣碎最能讓人感覺到生命的活色生香。無論在外經歷過什麽,回到這裏,壹切都還是這樣的模樣——忙碌以及自律。暫時的永恒讓我心安,看著看著會在壹剎那間恍神,似乎回到了很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傻傻地看著,看時光是怎樣在“哐哐”作響中流逝的。

工人裏有生面孔也有熟面孔。蔬菜肯定不是十幾年前的那批蔬菜,然而外觀很相似。壹代代的基因就是通過同壹片田地這麽傳遞下來的吧。然後父親撿起壹個洗完的胡蘿蔔跟7歲的我說,撣壹下,洗壹下,人吶,要活的跟蔬菜壹樣幹凈新鮮。

我也想活的幹凈,新鮮呀。可惜我眨眨眼,就從7歲的小姑娘成為了現在的21歲的大人,像飽滿的胡蘿蔔到幹癟的胡蘿蔔幹,青翠的絲瓜變成拭碗的絲瓜絡。

我就是這樣在量變到質變中逐漸老去的。對宇宙光線來說或許不值壹提,毫無意義,但對我自身而言,任意壹束記憶光線的抵達要穿越山川河海,也要穿越泥與風雪。

談談那些美的吧,冰心不是也曾在《荷葉?母親》裏深情地回憶童年時後院水缸裏的蓮花嘛。而當我回想起童年記憶,有爺爺親自油漆的四合院屋頂的木柱,有水墨濡濕的毛筆,有在粗礪的磚墻上倒映的手影,有後院熬煮的藥香,有葉子被我們壹眾孩童采摘去餵蠶的桑葚樹,有能縫制出精美纏枝牡丹手絹的媽媽的紡車。

我攥著大量豐富的記憶光線,才有資格嘆壹句:然而美的記憶與不美的記憶,擁有哪種,都是會讓人老去的。

到現在,我觸碰到不少自殺的例子,特別是青少年,每每不忍卒讀,心潮翻湧。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年紀輕輕卻得了重病的人中,有的頑強活著,有的掙紮後往生。所以,再等壹等,再熬壹熬。生命只有壹條,鮮活且掙紮是本質,生活是單向的,往前走才是正道。也許熬過了這壹次,接下來的日子就會被妳自己過得不壹樣了。

到了今日,興許是四合院的記憶很深,長大後我對富麗堂皇的藻井以及瓦當裝飾癡迷不已,也熱切地愛著手影,毛筆,中藥的名稱,愛著紡車,重復且持續地愛著我那些美好的回憶。

妳看,如今故事發展成就壹個我。

每個人都是壹粒紅塵,卻漂浮於這麽朦朧的巨大的記憶光線裏,無論在回憶裏多麽甜美還是孤哀,也不能輕易將自己放掉。

逃與搖

萬事滿有困乏,眼看看不盡,口道道不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就連看本書,也都發現在日常生活裏熬出來的壹點智慧,也被前人說的通透。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空前絕後。

所以人易對世事感到疲憊。認命吧,讓自尊心與野心、不甘心統統坐下來握手言和。

生命就是壹團又壹團的欲望,如同火苗般竄動。我們在欲望的光下站立,投下壹片陰影,保護那些我們所愛的人。

我已經虛度了很多時光,也曾認為人生的樂趣在於攻城掠池。《喜劇之王》裏周星馳跟張柏芝的壹段對話讓我記憶猶新。“餵,妳看前面多黑啊,什麽也看不到。”“也不是,天亮以後就會很漂亮的。”

天什麽時候會大亮呢?

在人生比較艱難的時刻,孤身在外,我做過那樣壹個夢。夢見自己小了十來歲,背著書包翻山越嶺卻四無人煙。之後自己躺在床上,冷汗直出,喃喃自語,“媽媽,怎麽人生這麽難呀?”夢裏,媽媽十分溫柔地擦去我的汗水,跟我說,“孩子,愛這條路,山高水長。”

我問的是人生,但我的媽媽回答的是愛,這曾讓我疑惑不解。也罷,只是壹個夢境。當然,現實生活中,我媽是個大字不識的農村巧婦,不懂得人生是什麽,但我想她大概是懂得愛的。

寫這篇《貓逃梅枝搖》前,我遇到人生中壹些難以訴說的隱痛,悲傷難抑時曾顫顫巍巍地點起人生第壹根香煙。煙灰掉落在裸露的腳趾頭時,我觸到了人生的第壹場結結實實的痛覺,所以結結實實地痛哭起來。

於是寫這篇文章似有清洗與救命之感。以前是擁有畫過壹條魚最美的壹瞬後,就是在等它死去的感覺。如今是在畫完死去的魚兒的美好之後,就挽起褲腳到溪流裏接受激蕩,重新捕捉。這文章有生命的慌張奪路之感,但正是因為文字成為某種蜷縮某種逃離某種吶喊,我得以挺直身板,沈默並接受生活。

The?space?in?between?是我很喜歡的壹個英語詞組,意為“之間的空間。”我認為,逃與搖,是對相對靜止又壹直流動著的生活的空間的搶奪。我們需要這種搶奪。生命需要這種抗爭,不斷不斷的晃動,不論結果地去爭取新鮮。時間是無限相似的兩扇書頁,壹經閉合,那個無處容身的自我便掉落下來。明晰了自我,如果平靜了,那妳就可以往下生長了。但妳不平靜的那些階段,才是妳吸取養分的時機。

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熱愛壹個句子,將其逐字拆分,寫下感想,盡量詳細地梳理心內業障的所在,好像這樣就能搞清楚孰是孰非。寫下來,這些文字似乎就成了看見的人的故事,將留在紙上,離我遠去了。

搞不清楚孰是孰非,我也不計較誰俗誰清了。無論是俗人清人,心裏的驚濤駭浪也都是自己得以窺見,自己咬牙承受。

我希望自己能永遠做個有趣的少女,人當然要更加懂得這些道理,因而進化成壹個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