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 曾評價納蘭容若說,唐宋以後,惟有他的“夜深千帳燈”壹句,意境堪與李杜詩句媲美,又如“大江流日夜”、“明月照積雪”。納蘭容若在小令方面詞工清麗,造詣極深,所以王國維稱他的詞之真切為“ 北宋以來,壹人而已 ”。
但他的壹生,可能也沒有哪個詞能夠概括。他這壹生,既短暫而又漫長,既是滿清第壹詞人,同時又是明珠家的長子......多重身份在他身上似乎毫不排斥。他這壹生,經歷過許許多多的歡喜與悲愁,言語間,竟不知如何去解說。也許,只有藏在他詩詞裏的情感,才能壹壹述盡!
01《浣溪沙·殘雪凝輝冷畫屏》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裏憶平生。
殘雪凝聚的余暉照射在繪有山水畫的屏風上,透著陣陣寒意。已到三更時分,遠處卻傳來《梅花落》的笛聲。夜深人靜突然憶起往事,月色於無人處也好像朦朧起來。
我,本是人間哀愁的過客,身世淒涼 ,可我知道妳是為何事而淚流滿面,怕是在斷腸的笛聲裏,回憶起了平生的點點滴滴,悲傷不已吧!
這是納蘭容若因笛曲起意,自傷身世的哀嘆。這兩句中似乎有相對的主體,壹個是“我是人間惆悵客”的“我”,另壹個是“知君何事淚縱橫”的君。從詞意看來,更應該是靈犀暗生的獨自感慨,而不是朋友間當面的對談傾訴。所以說,這個“君”指的是容若自己。 當壹個人倦了,累了,苦了,傷了的時候,便不禁會忍不住地自言自語,自怨自艾,自問自答,何況是納蘭容若就是這樣壹位至情至性之人。
02《畫堂春·壹生壹代壹雙人》壹生壹代壹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明明天造地設壹雙人,偏要分離兩處,各自銷魂神傷、相思相望。他們在如常人的壹日裏度過百年,他們也在如常人的十分鐘裏年華老去。 縱使冀北鶯飛、江南草長、蓬山陸沈、瀚海揚波,都只是平白變故著的世界,而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人生。萬千錦繡,無非身外物外,關乎萬千世人,唯獨非關妳我罷了。看著這壹年壹年的春色,真不知都是為誰而來?不知道上蒼究竟為誰,造就這美麗青春!
藍橋相遇並不是難事,難的是即使有不死的靈藥,也不能像嫦娥那樣飛入月宮與她相會。如果能夠像牛郎織女壹樣,渡過天河團聚,即使拋卻榮華富貴也甘心。
03《於中好·獨背殘陽上小樓》獨背殘陽上小樓,誰家玉笛韻偏幽。壹行白雁遙天暮,幾點黃花滿地秋。
驚節序,嘆沈浮,秾華如夢水東流。 人間所事堪惆悵,莫向橫塘問舊遊。
我們看電影的時候,隨著劇情的發展而喜怒哀樂,而揪心、著急,其實冷靜下來壹想,我們也知道這些故事早就在電影膠片裏被固定好了。就像納蘭容若壹樣,他有時候就像電影裏的人物突然有片刻的靈光壹閃:哎,我不會只是壹個電影人物吧?
但終究還是人世間的世事皆令人傷感,只得滿地黃花狼藉。切莫向江南打聽友人的近況!當然,這是在說反話,實質上的意思是在說:南方的老朋友啊,妳看,我有這麽多的事情需要發愁,可我還是很惦記妳呀!
04《長相思·山壹程》山壹程,水壹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壹更,雪壹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跋山涉水走過壹程又壹程,將士們馬不停蹄地向著山海關進發。夜已經深了,千萬個帳篷裏都點起了燈火。
夜已經深了,帳篷外風聲交加不斷,陣陣風雪,嘈雜的聲音打碎了思鄉的夢,由此想到遠隔千裏的家鄉,並沒有這樣的聲音啊~
故鄉是沒有這樣的連綿不絕的風雪聒噪聲的,當然可以酣然入夢;可在這邊塞苦寒之地,怎比鐘靈毓秀之京都,況且又是暴風雪肆虐的露營之夜,加之鄉心的重重裹挾,就更難入夢了。
05《南鄉子·為亡婦題照》淚咽卻無聲,只向從前悔薄情。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壹片傷心畫不成。
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檐夜雨鈴。
熱淚雙流卻飲泣無聲,只是痛悔從前沒有珍視妳的壹往深情。 想憑藉丹青來重新和妳聚會,淚眼模糊心碎腸斷不能把妳的容貌畫成。
睹物思人,自然情傷,更不用說是面對展露容顏笑貌的畫像了。 生時雖然同床***枕,但死別使我們分離,今天憑借畫像重新見到了那清俊的面龐,盈盈的雙目,怎能不使我悲傷欲絕呢?
離別時的話語還分明在耳,比翼齊飛的好夢半夜裏被無端驚醒。 妳已自早早醒來,我卻還在夢中,哭盡深更苦雨風鈴聲聲到天明。
06《虞美人·銀床淅瀝青梧老》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采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
回廊壹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井邊的梧桐在淅瀝的秋風秋雨中漸漸老去,所愛之人的蹤跡也在蟋蟀的嗚叫中慢慢消失。所愛之人經行之處,如今已荒無人跡,布滿了青苔。此時舊地重遊,即便拾得美人遺下的翡翠頭飾,也無法對人明言,只能徒自傷感。
回廊之處曾經留下了多少令人刻骨相思的痕跡,而今舊地重遊,相思成灰。獨倚回廊,只有天邊落月孤獨相伴。吹滅燈火,在月光下走近花陰,尋找過去的蹤跡。十年前的蹤跡宛然猶在,十年前的那顆心還依然在胸膛跳動。時光流逝,歲月無情,埋藏在心裏的那份情感歷久旎新彌新,難以忘懷。
納蘭容若走到戀人曾經行經處,那裏已是苔痕碧碧草淒淒,在草叢間偶然拾得她戴過的翠翹玉簪,胸中無限傷感卻無可傾訴。 何恨不能言?隱隱透出此詞悼念的並非盧氏,而是容若青梅竹馬的戀人。唯此,才有拾得翠翹不可言的遺恨。
可轉眼間已經是過了十年的光景,那被柔軟如水的月華所包裹的,再也不是昔日相依相偎的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