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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壹篇600字美文,不要愛情的,寫好作者、出處和題目。謝謝嘍

秋 夜 ( 魯迅)

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壹株是棗樹,還有壹株也是棗樹。

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沒有見過這樣的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

佛要離開人間而去,使人們仰面不再看見。然而現在卻非常之藍,閃閃地眨著幾十個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現出微笑,似乎自以為大有深意,而將繁霜灑在我的園裏的野花草上。

我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麽名字,人們叫他們什麽名字。我記得有壹種開過極

細小的粉紅花,現在還開著,但是更極細小了,她在冷的夜氣中,瑟縮地做夢,夢

見春的到來,夢見秋的到來,夢見瘦的詩人將眼淚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訴她秋

雖然來,冬雖然來,而此後接著還是春,胡蝶亂飛,蜜蜂都唱起春詞來了。她於是

壹笑,雖然顏色凍得紅慘慘地,仍然瑟縮著。

棗樹,他們簡直落盡了葉子。先前,還有壹兩個孩子來了他們別人打剩的棗子,

現在是壹個也不剩了,連葉子也落盡了,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秋後要有春;他也

知道落葉的夢,春後還是秋。他簡直落盡葉子,單剩幹子,然而脫了當初滿樹是果

實和葉子時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有幾枝還低亞著,護定他從打棗的竿

梢所得的皮傷,而最直最長的幾枝,卻已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使

天空閃閃地鬼陜眼;直刺著天空中圓滿的月亮,使月亮窘得發白。

鬼陜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藍,不安了,仿佛想離去人間,避開棗樹,只將月亮

剩下。然而月亮也暗暗地躲到東邊去了。而壹無所有的幹子,卻仍然默默地鐵似的

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壹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樣地1 著許多蠱惑的

眼睛。

哇的壹聲,夜遊的惡鳥飛過了。

我忽而聽到夜半的笑聲,吃吃地,似乎不願意驚動睡著的人,然而四圍的空氣

都應和著笑。夜半,沒有別的人,我即刻聽出這聲音就在我嘴裏,我也立即被這笑

聲所驅逐,回進自己的房。燈火的帶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後窗的玻璃上下丁地響,還有許多小飛蟲亂撞。不多久,幾個進來了,許是從

窗紙的破孔進來的。他們壹進個又在玻璃的燈罩上撞得了丁丁地響。壹個從上面撞

進去了,他於是遇到火,而且我以為這火是真的。兩三個卻休息在燈的紙罩上喘氣。

那罩是昨晚新換的罩,雪白的紙,折出波浪紋的疊痕,壹角還畫出壹枝猩紅色的梔

子。

猩紅的梔子開花時,棗樹又要做小粉紅花的夢,青蔥地彎成弧形了……。我又

聽到夜半的笑聲;我趕緊砍斷我的心緒,看那老在白紙罩上的小青蟲,頭大尾小,

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麥那麽大,遍身的顏色蒼翠得可愛,可憐。

我打壹個呵欠,點起壹支紙煙,噴出煙來,對著燈默默地敬奠這些蒼翠精致的

英雄們。

壹九二四年九月十五日。

秋 天(李廣田 )

生活,總是這樣散文似地過去了,雖然在那早春時節,有如初戀者的心情

壹樣,也曾經有過所謂”狂飆突起”,但過此以往,船便永浮在了緩流上。夏天是

最平常的季候,人看了那綠得黝黑的樹林,甚至那紅得像再嫁娘的嘴唇似的花朵,

不是就要感到了生命之飽滿嗎?這樣飽滿無異於“完結”,人不會對它默默地凝視

也不會對它有所沈思了。那好像要烤焦了的大地的日光,有如要把人們趕進墻縫裏

去壹般,是比冬天還更使人討厭。

而現在是秋天了,和春天比較起來,春天是走向“生”的路,那個使我感

到大大的不安,因為我自己是太弱了,甚至抵抗不過這自然的季候之變化,為什麽

聽了街巷的歌聲便停止了工作?為什麽聽到了雨滴便跑出了門外?壹枝幼芽,壹朵

濕雲,為什麽就要感到了瘋狂?我自恨不能和它魚水和諧,它鼓作得我太不安定了,

我愛它,然而我也恨它,即至到夏天成熟了,這才又對它思念起來,但是到了現在,

這秋天,我卻不記得對於春天是些什麽情場了,只有看見那枝頭的黃葉時,也還想:

這也像那“綠柳才黃半未勻”的樣子,但總是另壹種意味了。我不願意說秋天是走

向“死”的路,——請恕我這樣糊塗安排—壹寧可以把“死路”加給夏天,而秋天,

甚至連那被人罵為黑暗的冬天,又何嘗不是走向“生”的路呢,比較起春與夏來,

我說它更是走向“生”路的。

我將說那落葉是為生而落,而且那冰雪之下的枝條裏面正在醞釀著生命之液。而它

們的沈著的力,它們的為了將來,為了生命而表現出來的這使我感到了什麽呢?這

樣的季候,是我所最愛的了。

但是比較起冬天來呢,我卻又偏愛了秋。是的,就是現在,我覺得現在正

合了我的歌子的節奏。我幾乎說不出秋比冬為什麽更好,也許因為那枝頭的幾片黃

葉,或是那籬畔的幾朵殘花,在那些上邊,是比較冬天更顯示了生命,不然,是在

那些上面,更使我憶起了生命吧,壹只黃葉,壹片殘英,那在聯系著過去與將來吧。

它們將更使人凝視,更使人沈思,更使人懷想及希冀壹些關於生活的事吧。這樣,

人曾感到了真實的存在。過去,現在,將來,世界是真實的,人生是真實的,壹切

都是真實的,所有的夢境,所有的幻想,都是無用的了,無用的事物都壹幕幕地掣

了過去,我們要向著人生靜默,祈禱,來打算壹些真實的事物了。

在我,常如是想:生活大非易事,然而這壹件艱難的工作,我們是樂得來

作的。誠然是艱難,然而也許正因為艱難才有著意義吧。而所謂“好生惡死”者,

我想並非說是:“我願生在世上,不願死在地下。”如果不甚荒謬,我想該這樣說:

“我願走在道上,不願停在途中”。死不足怕,更不足惡,可怕而可惡的,而且是

最無意味的,還不就是那停在途中嗎?這樣,所謂人生,是走在道上的了。前途是

有著希望的,而且路是永長的。希望小的人是有福了,因為他們可以早些休息,然

而他們也最不幸,因為他們停在途中了,那幹脆不如到地下去。而希望大的人的呢,

他們也是有福的嗎?絕不,他們是更不幸的,然市人間的幸與不幸,卻沒有什麽絕

對的意義,誰知道幸的不幸與不幸之幸呢。路是永長的,希望是遠大的,然而路上

的荊棘呀,手腳的不利呀,這就是所謂人間的苦難了。但是這條路是要走的,因為

人就是走在道上啊,真正嘗味著人生苦難的人,他才真正能知道人生的快樂,深切

地感到了這樣苦難與快樂者,是真的意味到了“實在的生存“者。這樣,還不已經

足夠了嗎?如果,妳以為還不夠,或者妳並不需要這樣,那我不知道妳將去找什麽,

—壹是神仙呢,還是惡魔?

話,說得有些遠了,好在我這篇文章是沒有目的的,現在再設法拉它回來,

人生是走在道上,希望是道上的燈塔,但是,在背後推著前進,或者說那常常在背

後給人以鞭策的是什麽呢?於此,讓我們來看看這秋天吧!實在的,不知不覺地就

來到秋天了,紅的花已經變成了紫紫的又變了灰,而灰的這就要飄零了,壹只黃葉

在枝頭搖擺著,妳會覺到它即刻就有墮下來的危機,而當妳踽踽地踏著地下的枯葉,

聽到那簌簌的聲息,忽而又有壹只落葉輕輕地滑過妳的肩背飛了下來時,妳將感到

了什麽呢?也許妳只會念道,“落了!”等妳漫步到曠野,看見那連天衰草的時候,

妳也許只會念道,“衰了!”然而,朋友們,妳也許不曾想到西風會來得這樣早,而

且,也不該這樣淒冷吧,然而妳的單薄的衣衫,已經是很難將息的了。“全家都在

秋風裏,九月衣裳未剪裁”,這在我,年年是趕不上時令,年年是落在了後邊的。

懣怨時光的無情是無用的,而更可怕的還是人生這件事故吧。到此,人不能不用力

的翹起了腳跟,伸長了頸項,去望壹望那“道上的燈塔”。而就在這裏,背後的鞭

子打來了,那鞭子的名字叫做“恐怖”。生活力薄弱的我們,還不曾給“自己的生

命”剪好了衣裳,然而西風是吹得夠冷的了!

我真不願看見那壹只葉子落了下來,但又知道這葉落是壹回“必然”的事,

於是對於那壹只黃葉就要更加珍惜了,對於秋天,也就更感到了親切。當人發現了

自己的頭發是漸漸地脫落時,不也同樣地對於頭發而感到珍惜嗎?同樣的,是在這

秋天的時候來意味著我們的生活。春天曾給人以希望,而秋天所給的希望是更悠遠

些,而且秋天所給與的感應是安定而沈著,它又給了人壹支恐怖的鞭子,因為人看

了這位秋先生的面容時,也不由得不自已照壹照鏡子了。

給了人更遠的希望,向前的鞭策,意識到了生之實在的,而且給人以“沈

著”的力量的,是這正在雕亡著的秋。我受秋天,我對於這荒涼的秋天有如壹位多

年的朋友。

壹九三六

海上日出

巴金

為了看日出,我常常早起。那時天還沒有大亮,周圍非常清靜,船上只有機器的響聲。

天空還是壹片淺藍,顏色很淺。轉眼間天邊出現了壹道紅霞,慢慢地在擴大它的範圍,加強它的亮光。我知道太陽要從天邊升起來了,便不轉眼地望著那裏。

果然過了壹會兒,在那個地方出現了太陽的小半邊臉,紅是真紅,卻沒有亮光。這個太陽好像負著重荷似地壹步壹步,慢慢地努力上升,到了最後,終於沖破了雲霞,完全跳出了海面,顏色紅得非常可愛。壹剎那間,這個深紅的圓東西,忽然發出了奪目的亮光,射得人眼睛發痛,它旁邊的雲片也突然有了光彩。

有時太陽走進了雲堆中,它的光線卻從雲裏射下來,直射到水面上。這時候要分辨出哪裏是水,哪裏是天,倒也不容易,因為我就只看見壹片燦爛的亮光。

有時天邊有黑雲,而且雲片很厚,太陽出來,人眼還看不見。然而太陽在黑雲裏放射的光芒,透過黑雲的重圍,替黑雲鑲了壹道發光的金邊。後來太陽才慢慢地沖出重圍,出現在天空,甚至把黑雲也染成了紫色或者紅色。這時候發亮的不僅是太陽,雲和海水,連我自己也成了明亮的了。

巴金

在壹本比利時短篇小說集裏,我無意間見到這樣的句子:

“星星,美麗的星星,妳們是滾在無邊的空間中,我也壹樣,我了解妳們……是,我了解妳們……我是壹個人……壹個能感覺的人……壹個痛苦的人……星星,美麗的星星……”我明白這個比利時某車站小雇員的哀訴的心情。好些人都這樣地對藍空的星群講過話。他們都是人世間的不幸者。星星永遠給他們以無上的安慰。

在上海壹個小小舞臺上,我看見了屠格涅夫筆下的德國音樂家老倫蒙。他或者坐在鋼琴前面,將最高貴的感情寄托在音樂中,呈獻給壹個人;或者立在藍天底下,搖動他那白發飄飄的頭,用贊嘆的調子說著:“妳這美麗的星星,妳這純潔的星星。”望著藍空裏眼瞳似地閃爍著的無數星子,他的眼睛潤濕了。

我了解這個老音樂家的眼淚。這應該是灌溉靈魂的春雨吧。

在我的房間外面,有壹段沒有被屋瓦遮掩的藍天。我擡起頭可以望見嵌在天幕上的幾顆明星。我常常出神地凝視著那些美麗的星星。它們像壹個人的眼睛,帶著深深的關心望著我,從不厭倦。這些眼睛每壹霎動,就像賜予我壹次祝福。

在我的天空裏星星是不會墜落的。想到這,我的眼睛也濕了。

銀杏 郭沫若

銀杏,我思念妳,我不知道妳為什麽又叫公孫樹。但壹般人叫妳是白果,那是容易了解的。

我知道,妳的特征並不專在乎妳有這和杏相仿的果實,核皮是純白如銀,核仁是富於營養——這不用說已經就足以為妳的特征了。

但壹般人並不知道妳是有花植物中最古的先進,妳的花粉和胚珠具有著動物般的性態,妳是完全由人力保存了下來的奇珍。

自然界中已經是不能有妳的存在了,但妳依然挺立著,在太空中高唱著人間勝利的凱歌。妳這東方的聖者,妳這中國人文的有生命的紀念塔,妳是只有中國才有呀,壹般人似乎也並不知道。

我到過日本,日本也有妳,但妳分明是日本的華僑,妳僑居在日本大約已有中國的文化僑居在日本的那樣久遠了吧。

妳是真應該稱為中國的國樹的呀,我是喜歡妳,我特別的喜歡妳。

但也並不是因為妳是中國的特產,我才是特別的喜歡,是因為妳美,妳真,妳善。

妳的株幹是多麽的端直,妳的枝條是多麽的蓬勃,妳那折扇形的葉片是多麽的青翠,多麽的瑩潔,多麽的精巧呀!

在暑天妳為多少的廟宇戴上了巍峨的雲冠,妳也為多少的勞苦人撐出了清涼的華蓋。

梧桐雖有妳的端直而沒有妳的堅牢;

白楊雖有妳的蔥蘢而沒有妳的莊重。

熏風會媚嫵妳,群鳥時來為妳歡歌;上帝百神——假如是有上帝百神,我相信每當皓月流空,他們會在妳腳下來聚會。

秋天到來,蝴蝶已經死了的時候,妳的碧葉要翻成金黃,而且又會飛出滿園的蝴蝶。

妳不是壹位巧妙的魔術師嗎?但妳絲毫也沒有令人掩鼻的那種的江湖氣息。

當妳那解脫了壹切,妳那槎椏的枝幹挺撐在太空中的時候,妳對於寒風霜雪毫不避易。

妳沒有絲毫依阿取容的姿態,但妳也並不荒傖;妳的美德像音樂壹樣洋溢八荒,但妳也並不驕傲;妳的名諱似乎就是“超然”,妳超在乎壹切的草木之上,妳超在乎壹切之上,但妳並不隱遁。

妳的果實不是可以滋養人,妳的木質不是堅實的器材,就是妳的落葉不也是絕好的引火的燃料嗎?

可是我真有點奇怪了:奇怪的是中國人似乎大家都忘記了妳,而且忘記得很久遠,似乎是從古以來。

我在中國的經典中找不出妳的名字,我很少看到中國的詩人詠贊妳的詩,也很少看到中國的畫家描寫妳的畫。

這究竟是怎麽壹回事呀,妳是隨中國文化以俱來的亙古的證人,妳不也是以為奇怪嗎?

銀杏,中國人是忘記了妳呀,大家雖然都在吃妳的白果,都喜歡吃妳的白果,但的確是忘記了妳呀。

世間上也盡有不辨菽麥的人,但把妳忘記得這樣普遍,這樣久遠的例子,從來也不曾有過。

真的啦,陪都不是首善之區嗎?但我就很少看見妳的影子;為什麽遍街都是洋槐,滿園都是幽加裏樹呢?

我是怎樣的思念妳呀,銀杏!我可希望妳不要把中國忘記吧。

這事情是有點危險的,我怕妳壹不高興,會從中國的地面上隱遁下去。

在中國的領空中會永遠聽不著妳贊美生命的歡歌。

銀杏,我真希望呀,希望中國人單為能更多吃妳的白果,總有能更加愛慕妳的壹天。

荷塘月色 朱自清

這幾天心裏頗不寧靜。今晚在院子裏坐著乘涼,忽然想起日日走過的荷塘,在這滿月的光裏,總該另有壹番樣子吧。月亮漸漸地升高了,墻外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已經聽不見了;妻在屋裏拍著閏兒,迷迷糊糊地哼著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帶上門出去。

沿著荷塘,是壹條曲折的小煤屑路。這是壹條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長著許多樹,蓊蓊郁郁的。路的壹旁,是些楊柳,和壹些不知道名字的樹。沒有月光的晚上,這路上陰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卻很好,雖然月光也還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壹個人,背著手踱著。這壹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壹世界裏。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像今晚上,壹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麽都可以想,什麽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裏壹定要做的事,壹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這是獨處的妙處,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壹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裏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壹絲的顫動,像閃電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並肩密密地挨著,這便宛然有了壹道凝碧的波痕。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壹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

月光如流水壹般,靜靜地瀉在這壹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裏。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壹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壹層淡淡的雲,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壹般;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塘中的月色並不均勻;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遠遠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樹,而楊柳最多。這些樹將壹片荷塘重重圍住;只在小路壹旁,漏著幾段空隙,像是特為月光留下的。樹色壹例是陰陰的,乍看像壹團煙霧;但楊柳的豐姿,便在煙霧裏也辨得出。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壹帶遠山,只有些大意罷了。樹縫裏也漏著壹兩點路燈光,沒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樹上的蟬聲與水裏的蛙聲;但熱鬧是它們的,我什麽也沒有。

忽然想起采蓮的事情來了。采蓮是江南的舊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時為盛;從詩歌裏可以約略知道。采蓮的是少年的女子,她們是蕩著小船,唱著艷歌去的。采蓮人不用說很多,還有看采蓮的人。那是壹個熱鬧的季節,也是壹個風流的季節。梁元帝《采蓮賦》裏說得好:

於是妖童媛女,蕩舟心許;鷁首徐回,兼傳羽杯;欋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爾其纖腰束素,遷延顧步;夏始春余,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

可見當時嬉遊的光景了。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們現在早已無福消受了。

於是又記起《西洲曲》裏的句子: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今晚若有采蓮人,這兒的蓮花也算得“過人頭”了;只不見壹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這令我到底惦著江南了。——這樣想著,猛壹擡頭,不覺已是自己的門前;輕輕地推門進去,什麽聲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1927年7月,北京清華園。

匆匆 朱自清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聰明的,妳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麽壹去不復返呢?——是有人偷了他們罷:那是誰?又藏在何處呢?是他們自己逃走了罷:現在又到了哪裏呢?

我不知道他們給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確乎是漸漸空虛了。在默默裏算著,八千多日子已經從我手中溜去;像針尖上壹滴水滴在大海裏,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流裏,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我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去的盡管去了,來的盡管來著,去來的中間,又怎樣地匆匆呢?早上我起來的時候,小屋裏射進兩三方斜斜的太陽。太陽他有腳啊,輕輕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著旋轉。於是——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裏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裏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天黑時,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這算又溜走了壹日。我掩著面嘆息。但是新來的日子的影兒又開始在嘆息裏閃過了。

在逃去如飛的日子裏,在千門萬戶的世界裏的我能做些什麽呢?只有徘徊罷了,只有匆匆罷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裏,除徘徊外,又剩些什麽呢?過去的日子如輕煙,被微風吹散了,如薄霧,被初陽蒸融了;我留著些什麽痕跡呢?我何曾留著像遊絲樣的痕跡呢?我赤裸裸來到這世界,轉眼間也將赤裸裸的回去罷?但不能平的,為什麽偏要白白走這壹遭啊?

妳聰明的,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麽壹去不復返呢?

1922年3月28日

春 朱自清

盼望著,盼望著,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

壹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山朗潤起來了,水長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

來了。

小草偷偷地從土裏鉆出來,嫩嫩的,綠綠的。園子裏,田野裏,瞧去,壹大片壹大片滿

是的。坐著,躺著,打兩個滾,踢幾腳球,賽幾趟跑,捉幾回迷藏。風輕悄悄的,草綿軟軟

的。

桃樹、杏樹、梨樹,妳不讓我,我不讓妳,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

白的像雪。花裏帶著甜味,閉了眼,樹上仿佛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

蜜蜂嗡嗡地鬧著,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

草叢裏,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楊柳風”,不錯的,像母親的手撫摸著妳。風裏帶來些新翻的泥土的氣息,

混著青草味,還有各種花的香,都在微微潤濕的空氣裏醞釀。鳥兒將窠巢安在繁花嫩葉當

中,高興起來了,呼朋引伴地賣弄清脆的喉嚨,唱出宛轉的曲子,與輕風流水應和著。牛背

上牧童的短笛,這時候也成天在嘹亮地響。

雨是最尋常的,壹下就是三兩天。可別惱,看,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

著,人家屋頂上全籠著壹層薄煙。樹葉子卻綠得發亮,小草也青得逼妳的眼。傍晚時候,上

燈了,壹點點黃暈的光,烘托出壹片安靜而和平的夜。鄉下去,小路上,石橋邊,撐起傘慢

慢走著的人;還有地裏工作的農夫,披著蓑,戴著笠的。他們的草屋,稀稀疏疏的在雨裏靜

默著。

天上風箏漸漸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裏鄉下,家家戶戶,老老小小,他們也趕趟兒

似的,壹個個都出來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各做各的壹份事去。“壹年之計在

於春”;剛起頭兒,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的,它生長著。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著,走著。

春天像健壯的青年,有鐵壹般的胳膊和腰腳,他領著我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