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夏夜,晚上十點半。它的香味瞬間出現,又很快消失,像蜻蜓壹樣,漣漪立刻擴散開去,卻瞞不過我敏感的嗅覺。走出客廳,我對媽媽說:“曇花開了。”中午已經看到四個花苞了,所以雖然不確定現在開了幾個,但至少可以確定有壹個。這似乎成了我多年來掌握的壹個秘密。在陽臺上,只有壹朵花——顯然是壹個太輕的東西,所以在那裏看起來更暗,可以更好地隱藏它赤裸而精致的身影,不想讓人看到它的羞恥。我還是把花盆扭過來,讓它對著客廳的光,還拿來壹把椅子坐下,這樣我就可以看清楚它,和它說話。我竭盡全力搜尋壹些句子來描述它,描繪它,把它提升到壹個詩意的高度——像往年壹樣,我要把文字的濃墨潑在它白色的花瓣上。但是怎麽會有些尷尬呢?是壹時找不到合適的詞,還是厭倦了?
以前,我愛親近它:用鼻子嗅,用手撫摸,泡茶,但我不敢抽煙,怕打擾它的香味。有壹次,我甚至把音響設備搬出陽臺,放上壹首古琴音樂,配合它的形、色、味,同時幻想著有壹束月光照在花上。所有這些隆重的禮儀,在舊文裏都有詳細的記載。所以,我壹直在奉承它,它應該感激我,親近我,介紹我當知己!為什麽突然好像我和它之間有壹種陌生感,讓我克制,讓它克制?看到它,我開始有點膽怯,感覺它也有點膽怯。我可以稍微轉頭,在別的地方慢下來;它不能,只好繼續暴露在光線下,輕微晃動身體。這具軀體是50多片粉紅色的花瓣:底部比較小,向外散開;靠近中心的那個比較緊湊厚實,越聚越顯得密集。好像妳想遮卻遮不住最害羞的部分。從中心延伸出來的粉色絨芯剛好到達花瓣口,仿佛是整個曇花香味的來源,也是壹個想要抗拒人眼卻又無法違抗黑夜力量的焦點。那些花瓣——我可以把它們想象成簡單的手或者面紗——原本緊閉著,但即使張開了,還是有點膽怯和害怕。這是因為我看的不自然的表情嗎?也許,我不該看,更不該寫?
這些年來,我真的厭倦了寫作,在放棄寫作和寫作之間猶豫不決。想起當初的種種舉止,那是壹種期待,甚至是奢望。舉止越隆重,用詞越奢華,越是以審美的名義將所有的秘密暴露在大眾面前。與其誇曇花,不如說我們是在借機誇自己。用的詞都用盡了,曇花也從陽臺,從壹個角落到前臺,到壹篇老文章裏的大眾。不就是經過我的手從處男變成了交際花嗎?每個人都可以通過我的文字窺視它,看到它的羞恥,聞到它的芬芳,甚至用手和所有的想象擠進它,進入它的身體。以至於人們最終沈浸在快感中,忘記了我的存在;以至於我最終覺得無聊,而不是榮幸。
是這個原因讓它很累嗎?看著看著,得不到答案。我再次扭動花盆,面對它渴望的黑暗。這樣,我只能看到它模糊的背影。它的腰抖了抖,終於平靜下來。黑夜對它的身影沒有“暴露”或“不暴露”,它甚至是它遮蔽身體的窗簾。這個過程終於恢復了,不再是手表和手表。我得到了壹個暗示:以後只能隨便看壹眼,連動心都沒有,所以有時候會在不知不覺中聞到它的香味。在那個還原的時空裏,它恬不知恥地張開花瓣,釋放出自己的芬芳——也許不是芬芳,而是氣味,在夜色慢慢推進的時候,與它是壹種真正的默契;我應該在它中間撤退,也就是說,知道自己的卑鄙,自己的渺小,自己的不自然,自己的創造,自己過去對它的褻瀆,讓它回到原來的愛床上。夜最深的時候,也是最繁華的時候。在過去,我甚至把它作為高潮,但現在我知道它是在它和夜晚之間。它無聲的狂喜應該在晨光來臨之前,通過自我枯萎來表達。我想,只有那時,我才能用我的手從樹葉中拾起它的殘骸。
我以為這是它默許我為它做的唯壹工作。它答應繼續住在我的花盆裏,住在我的陽臺上,要我保證我對它的話到此為止。它給了我壹個責任,就是天亮後,在別人沒註意到它之前,把它埋了。
作者簡介
上河,本名呂明,廣東青年文學院職業作家。作品曾在《收獲》、《人民文學》、《上海文學》、《花城》等發表。曾獲《人民文學》、廣東省首屆秦牧散文獎、廣東省作協新人新作獎、臺灣時報短篇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