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壹個樹葉像瀑布的水花壹樣落下的季節。當我再次來到這個我生於斯長於斯的小村莊時,村口那棵巨大的核桃樹的葉子已經枯萎掉了,蒼勁的、開裂的枝幹伸向了雲間的縫隙。樹下,石磨默默沈思,像壹個垂暮之年的孤獨老人,處處流著惆悵。兩塊青石之間已經長出了青苔,那是時光流逝的痕跡。石磨在想什麽?或者說它為什麽會冥想?
當石磨來到我這個閉塞而充滿溫暖的小村莊,現在已經無從考證。只是小時候聽奶奶說,石磨在山裏男人粗的喇叭聲中滑下了撬棍,牢牢盤踞在核桃樹的樹蔭裏。村民們夾道歡迎,鼓樂齊鳴,鞭炮齊鳴,不亞於正月十五村火的到來。奶奶說,村裏還請了個說書人到,全村人都聚在核桃樹下聽舒先生說水滸三天三夜。奶奶的皺紋裏寫滿了對石磨的回憶,滄桑的聲音裏有壹種不可磨滅的感覺。因為在莊稼人眼裏,石磨的價值遠遠大於五六頭黃牛,或者說沒有什麽可以用石磨的意義來交換。石磨以剛剛輪廓分明的輪廓,悄悄地接受了村民們的喜愛和崇拜。如今,奶奶去世了,但核桃樹還在,石磨還在。
石磨的到來,給這個寧靜的小村莊帶來了歡樂和喜悅。紅紅的辣椒粉,白白的小麥粉,糯糯的玉米粉,香噴噴的豆腐,金黃的玉米糊湯,都歸功於石磨的輪耕。時光荏苒,核桃樹壹年比壹年長得粗壯,枝葉遮天蔽日,以至於樹梢已經觸碰到了月亮羞澀的臉龐,石磨在老牛的帶動下日復壹日的旋轉勞作。
村民就像田裏的莊稼,壹茬割了,另壹茬破土再生。乘鶴西行的村民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們出生並埋葬在這片土地上。只有石磨見證了大家的足跡,只有石磨記住了村民樸素的生存哲學。幾乎所有人,包括死者和生者,他們的壹言壹行都銘刻在石默的記憶裏。男人坐在石磨邊上抽著鍋,聊著在外打工的艱辛,並不是真的有外遇。女人們在石磨旁給衣服上漿,做針線活,談論她們的父母。孩子們躲著貓、牛、打架,躲著石磨下鄰居的西紅柿和玉米棒子。
記憶中的石磨畫面依然清晰可見。村民們把剛從河裏淘出來的黃燦燦的小麥倒在石磨頂上,老牛拉著石磨勻速滾動,灰色的小麥混合物飄了下來。老黃狗躺在石磨旁,看著主人忙碌的身影。女人蹲在地上搖了搖篩子,面粉像雪花壹樣優雅地落在柳條筐裏。女人把麩皮抓進簸箕,動作又快又輕快。老黃狗阻止了女子來回狂奔。女人生氣的踢了黃狗壹腳,黃狗搖著尾巴站了起來,腦袋耷拉在稍遠壹點的樹蔭下。
十二月是石磨非常受歡迎的壹天。家家戶戶都忙著磨豆腐。將膨大的豆瓣倒入磨口,帶著豆香味的白色汁液從兩塊青石的凹槽中流淌出來。男女老少的笑容裏充滿了喜悅和祥和,言語裏充滿了吉祥的話語。橫行霸道的孩子們圍著石磨跑,光著身子的男孩唰的壹聲爬上了高高的核桃樹,在大人的叫喊聲中怏怏地滑了下來。
石磨的非凡意義,讓人不會認為石磨只是石磨,石磨莫名其妙地被賦予了神的形象。夜深人靜的時候,透過窗戶紙可以看到石磨旁裊裊的煙花,裊裊升起的炊煙裏包含著山民最樸素的希望和期待。
村裏每個人都用石磨,但從來沒有因為石磨而被沖。淳樸的民風讓山裏人懂得了謙讓和尊重,有人有難的事全村人都急。老村長帶領大家在核桃樹下集思廣益。只要我們在這個村,就沒有大家壹起努力不到的門檻。
兩歲的時候,生病感冒是常事。我臉色蠟黃,骨瘦如柴,就像壹只沒有奶的羔羊。母親整天憂心忡忡,整天和村裏的巫婆說話。第二天壹早,我媽踩著還在纏綿的晨霧,拉著我帶著病秧,在石磨前敲了好幾個頭。從此,石磨就成了我的米歇爾·普拉蒂尼。母親說,用石磨敲腦袋,會像石磨壹樣結實健壯。奇怪的是,從那以後我壹天比壹天快樂。
自從我身體強壯了,不再整天泡在藥罐裏,石磨在村民眼裏就變得更有效了。不再用來磨好吃的石磨了。核桃樹枝葉周圍的香燭,香燭散發的煙霧會趕走晚上落在樹上的蟬。
這是我童年對石磨的記憶,這是時常進入我夢裏的絲絲。城市裏的浮華攫取了我夢寐以求的內容,卻無法消除對村莊和石磨如肉瘤般的記憶。我想我的根卡在石磨的縫隙裏了。另外,我被稱為石磨的米歇爾·普拉蒂尼已經好幾年了。這個無言的米歇爾·普拉蒂尼曾經看著我走出鄉村,走出貧困,走進壹個鮮花的世界。
我回來了,背負著思念。村民們蹲在角落裏曬太陽,黑色的棉襖和插在袖子裏的手,憨厚的笑容,黑黃的牙齒,叼著自卷的煙葉,粗毛的狗窩在主人身邊瞇著眼,小貓貪婪地蜷縮在小女孩懷裏打呼嚕。這些讓我覺得親切,熟悉,安詳。
看到我回來了,我家老男孩熱情地走到院子裏,用長滿老繭的手跟我打招呼,伸出去壹下子又收了回去,高興得不好意思,命令孩子們給我找個板凳。坐下後,話題開始圍繞村裏的新鮮事展開。孩子們從剛剛掉了綠皮的房子裏拿來了核桃。
聊起小時候的往事,大家好像找到了相同的話題,氣氛壹下子活躍起來,說話也不再那麽正式。
“小時候我們把青柿子放在石磨裏,變甜了就搶著吃。”朋友的回憶在溫暖著我們,也在拉近我們多年未見的距離。
“現在還有人用石磨磨面嗎?”我試探地問。
“現在哪裏還有人用石磨?石磨磨壹天糧,電磨兩小時就停。”
這個村子沒有想到今天。那是很久以前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是西漢末年四好的隱居之地。現在發達、快捷的交通信息網絡帶來了壹場前所未有的革命。
村民們告訴我現代化給這個村莊帶來的變化。公路經過河灘,沒人用大鐵鍋做飯。村民們用電飯鍋,睡席夢思。沒有人聽古老的講故事藝術,因為許多家庭都有家庭影院、VCD和有線電視。
年輕的村民為沙河裏的采砂權拼盡全力。看錢的知識在年輕人的頭腦中蔓延。誰家的雞偷了菜苗,女強人開始批評。
我村有病,我只是壹個在異鄉漂泊的書生。心中的苦悶,只能發泄到筆端。
我要離開了,帶著壹腔遺憾。未來的村子會是什麽樣子,我根本無法下壹個確定的結論。我背上書包,撫摸著石磨上不斷生長的青苔。石磨沈默了,我也沈默了,但我感覺石磨和我都在心裏。也許石磨比我更難過,它唯壹能做的就是沈默和哀嘆。已經被世俗遺棄在角落裏。這就像壹個暮年的老兵。之前子彈和橫刀的氣勢完全沒了。而我能做的只有安慰和告別,為逝去的鄉親們的淳樸和善良默哀。
永別了,石磨。
再見,村莊。
作者簡介:楊國梁,陜西商洛洛南人。他寫了50多萬字的詩歌、散文、報告文學,在《邊防警察》雜誌、《邊防警察報》、《天山網》發表了《手與鋼槍》、《我願做唯壹的綠色》、《界碑》等作品100余篇,出版了報告文學《大風起紅旗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