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到,我們這壹代人,正在經歷中國城市化史上的巨變,正在失去村莊、土地、老房子、鄰居、祖墳裏的年輕人。當“故鄉的老人”不在了,遊子的鄉愁將如何安放?靈魂和信仰將住在哪裏?當我們的後代辦起現代化的農場,村裏的百年老樹,千年古剎,古老淳樸的鄉村風俗文化,誰來搶救,誰來傳承?也許到那時,我們已經忘記了我們的家鄉?如果是,以後尋根的人會不會像今天搶救孔子文化壹樣下場?
最後壹頭牛
回到老家的時候,是清明前後。總想再看壹次家鄉油菜花盛開的春天。我害怕家鄉未來的巨變,家鄉的春天不再是從前的樣子。在我的記憶裏,我的家鄉是壹望無際的綠色田野,就像上個世紀村裏大喇叭裏唱的“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裏”。村民們在梯田裏勞作,戴著草帽,彎腰,趕著水牛,扛著竹鞭,拿著犁頭,哼著歌,抽著煙袋,在水稻收割後翻新土壤。壹片片,壹堆堆油菜花在田野裏盛開,整個村莊都籠罩在春天的芬芳中...
到了村裏,水泥路取代了黃土路,平整幹凈的村道人煙稀少。為了不打擾鄰居,我早早下車步行。我奔向小時候玩耍的鄉間小路,奔向少年時摸魚的池塘,奔向少年時揮汗如雨的田野,奔向我和同伴采摘草菇的田野...
我想靠近每壹片丘陵黃土地,靠近每壹片土壤,靠近每壹叢雜草,靠近我夢想的地方。
南方的季風是濕潤的,像女孩的手觸摸每壹縷炊煙,像女孩的唇親吻每壹片莊稼地。嬌嫩的水草從池塘裏探出頭來,試圖嗅出春風的味道。薰衣草拼命地吸收著幼小的花朵長高,試圖探春娘的腰。我深深地呼吸著,盡力把家鄉春天的每壹口氣息都帶進心裏,放在我最柔軟的地方,來填滿我多年的相思。
然而,我費盡心思尋找的綠色菜地,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都沒有出現在我的眼前,田野裏壹片荒蕪和空曠。
在村子的東角,我發現了壹頭牛。
牛在草堆邊嚼稻草,很悠閑很慵懶。它的頭是灰色的天空。奶牛看起來有點沮喪。它是壹頭老牛。可能是由於長期無所事事,長發幾乎觸地,尾巴無力地搖擺著,‘缺乏膠原蛋白的眼睛也暗淡無光,姿勢也無力。
這頭牛是大堂哥養的。
據大堂哥說,因為村裏機械化的普及,大部分牛都不需要下地幹活了。5年前,村裏還有300頭左右的牛,但近幾年都被賣掉殺了,現在整個自然村就剩這壹頭了。
“這頭母牛,當它被買的時候,還是壹頭小牛犢。人們飼養它是為了犁地、耙地和脫粒,並用小型摩托車拉谷物...但是壹步壹步建立起來以後,要成長為壹個強有力的勞動力,並不容易。它跟隨了我10多年。在過去的歲月裏,它陪著我在泥水中來到這裏。是有功的。它曾經支撐著壹個大家庭。到現在還在活動,還能勝任犁小菜。以後,即使它不能下地,我也會繼續養它,做它的伴侶。留到老,留到死。只要我活著。”
大堂哥說這些話的時候情緒很激動,眼裏含著渾濁的淚水。但是我的胃突然有壹種特別難受的感覺。就像是刺痛和痙攣。我仿佛看到又壹輪紅日,芳草飄香,菜花飄香,牛羊滿坡,遠遠近近,壹首接壹首都是呼喚春天的歌聲,還有人和牛涉過春泥、泉水、泉水的聲音。
最後壹口井
我在老家有個老鄰居,鐘叔叔。他今年七十多歲了,二十多年來壹直為我家照看老房子。我從未當面感謝過他。這次回老家,我只是去他家看看。
大廳白墻白頂,正中掛著壹盞日光燈。除了往年收獲的糧食,大廳裏堆滿了麻袋、麻袋。大廳的另壹邊是壹些農具和木椅。大廳後面有壹個液化器爐子,爐子上放著壹個小鐵鍋,裏面放著沒吃完的蔬菜。旁邊有壹個蒸汽罐。看來鐘叔已經不再用傳統的土鍋做飯了。
大廳後門後是後院。後院的牛舍和豬舍還在,只是空了。圍欄裏沒有動物,門外立著木柵欄。對面的廚房歪了,壹半都倒了。裸露的木椽子彎曲下垂,剩下的瓦片搖搖欲墜。鐘叔好像從來沒有修的意思。
後院有壹口井。是90年代初打的,和我們家差不多,因為房子建在原來的水田裏,地下水只能在15m左右看到。人口繁盛時期,壹個家庭吃飯用水就夠了。
鐘大爺說,現在孩子都結婚工作了,兒子媳婦十年前都搬到鎮上了。這口井裏的水變得豐富了,長時間不吃就會發臭,尤其是春夏兩季。於是安裝了水泵,把多余的水抽到院子後面的溝裏。
我記得在自然村,最早打井的是我們家。回到當年,村裏人都是提著桶來打水,排著隊,有說有笑,說著父母的缺點,拿媳婦和姐夫開玩笑。孩子有時會跟著,等清水上來喝壹口,讓甘甜的水在喉嚨裏遊走。孩子們很舒適,村莊很溫暖,日子充滿活力。
如今,二十年前的老房子大多失去了家園,水井也荒廢了。但由於人口銳減,其他家庭的井長期休眠閑置,取水的機械桿就會生銹。換了幾次之後又懶得再換,結果就被拋棄了。
鐘大爺說他家的井會是村裏最後壹口井。但是能持續多久呢?
最後斜率
因為大部分青壯年勞動力都北上或南下大城市打工,村裏的大部分土地都流失了。未開墾的土地流轉給留守村民時,村裏動員修了機耕水泥路,開道挖水渠,把稻田改成魚塘,建了養甲魚的經濟區。幹旱的土地也被用來飼養鴕鳥、孔雀、青蛙和昆蟲...以前的野花芬芳,草滿山坡,孩子成群。牛羊相護的金海雪山自然景觀逐漸消失。
我走到了小時候常溜過坡的村南。發現坡上的桑樹、苦李樹、連樹、洋槐樹、樹都被砍伐。春夏長滿月光花的河坡,變成了運河。
房子後面的河,只有兩三米寬,可能是集體勞動時期跨縣市挖的灌溉渠,綿延近百裏。河裏水生植物豐富,河坡上的綠草豐腴嫩滑。旱季,是我們自然村孩子上學,大人上街的必經之路。河對面是綠色的菜園。孩子們經常幫助他們的母親和姐妹選擇農家肥來種植黃瓜、西紅柿、辣椒、長豆角、扁豆、茄子、胡蘿蔔和紅薯。後來,壹些搬到這裏的人種了壹些玉米和向日葵。無論晴雨,無論春夏秋冬,清晨黃昏,遠遠望去,姑娘們都在菜地裏澆水施肥——彎著腰,低著頭,揚著臉,扭著辮子。總讓人想起描寫農村愛情的劇本,比如《山楂樹之戀》。而每到春夏,菜花豌豆花特有的香味和掛在枝頭的紅白紫的果實,總會讓人不自覺地流口水,吸壹口清新的空氣,讓唇齒留香。
鐘大爺說:“河兩岸的菜地已經不種了,河裏長滿了新的蘆葦。”妳想看的河坡,只有隔壁村才有。通往鄉道的小路旁邊還有壹個長長的斜坡。泵站還在,但是很少用了。這個時候應該是雜草叢生,沒人走的小路怕被雜草擋住,沒什麽可看的。"
最後的小屋
在村子裏,有四個小自然村,我們稱之為七子。三十年前,壹個例子住在土房裏。壹個屋頂接壹個屋頂,百股雨水。村裏是壹戶壹戶,壹排壹排,開在田間的空地上,保證每家每戶都能同時收到春天的祝福,迎接東升的紅日。
二十多年前,壹半以上的土房不翼而飛。十年前,這裏只剩下不到五間小屋。現在聽說還剩下壹兩個泥屋。
我路過村後的壹條黃土路,以前是走這條路去表哥後崗的。許祿已經在沒人走的地方了,滿地都是雜草,只留下兩條車轍。
後灣的人已經不多了,早期的瓦房已經拆了好幾戶,中間留了壹大片空地。後灣後面,還有壹家。戶主是趙書。他家壹直住在灰瓦土墻的老房子裏。趙書是壹個精明的老人。他以前是村裏種田的能手,欣賞風景很久了。趙大爺的勤勞智慧在村裏也是出了名的。
當我住在村子裏的時候,我經常去趙書家跑來跑去。他的兒女都是有抱負的人,而姚是壹個善良的女孩,有著非常溫柔的精神,這就是我的童年。在那個年紀,我們壹幫同齡人經常聚在壹起,聊著煮酒彈琴。我喜歡趙壹的家常菜,我喜歡青兒家的土房,冬暖夏涼。青兒的哥哥是村裏壹位英俊的文人。我們叫他牛哥。牛哥寫得壹手好字,家裏有很多書。我是他家的老客戶。
我去拜訪的時候,趙大爺不在家,門上掛了壹把青銅鎖。大門兩邊的屋檐上有掛衣服的長竹竿,竹竿兩端用繩子吊在橫梁上。竹竿的壹邊掛著壹些洗好的棉衣,另壹邊掛著壹排玉米串。房前有生火的柴火和鋤頭。壹只灰狗看見我走近,吠叫起來。
這是我所熟悉的。這個土房應該在這裏立了五六十年了。門微微傾斜,露出壹條非常不規則的門縫。
主人不在家,我不能打擾。另外,如果我看到dope是什麽,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雙方能不能認出對方。二十多年的變遷,趙書還是那個手拿皮鞭,趕著毛驢和板車從壹個村子到另壹個村子,吶喊著,附和著的莊稼漢嗎?
趙書兩次提議買我們的磚房,但都沒有成功。他繼續住在那個土房裏。如果有壹天他倒下了,或者小屋消失了,太多的童年記憶也就消失了。
最後的老人
我所在的自然村以前有五六十戶人家,200、300人。現在只有十幾戶,人口不到30。而且大部分都是70歲以上的老人。
鐘大爺說,以前村道上人來人往,經常聽到村民為河水灌溉莊稼,或為李治下的瑣事爭吵。現在他們連找個人吵架都找不到,更別說生氣了。
我們家年紀最大的是三德叔,今年88歲。兩個兒子和孫子先後搬到鎮上和縣城,分別做豆腐和蔬菜的生意。村裏的兩間瓦房,現在都是三德叔守著。壹個人照看兩棟房子有點難。老人的眼睛看不清三米外的東西,生活難以自理。和很多老人壹樣,三德大叔每頓飯都吃得很少。餓了就去地裏摘點大白菜或者蘿蔔,用開水和油煮著吃。
當我回到打谷場時,自然村的人們聚集在壹起。這麽大的場地,稀稀拉拉站著五個人。清姐道:“妳看,地窖裏現在只剩下幾個人了。”她瞥了壹眼坐在房子門口門廊上曬太陽的桑德叔叔。“妳已經看到三德叔叔就是這種狀態。不知道他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談及我改造老房子的計劃,鐘大爺說:“在這裏花錢不劃算。妳看到村子裏有幾棟房子開裂受損。連蓋了兩層小樓的都荒廢了,過不了幾年,鎮上就會派人來拆房子。聽說現在其他村都在試行土地流轉新政策,把大部分田地集中起來,把小塊不平整的土地平整出來擴建道路建農場,村裏沒有建合適房子的戶主都搬到新農村住了。甚至我們村老房子被推開的那壹天也不遠了……”
青姐回道:“現在村裏最年輕的壹對都五十多了。他們的孩子還有壹個沒完成的任務,他們還在上大學。我怕我的孩子大學畢業有工作後我會把他們帶走。最後,誰會留下來?”
村裏的瓦工德安哥點了根煙,吸了壹口。“妳是個有心人,也知道回來看看鄉親,看看老房子。現在想回來的孩子不多了。有的找了對象,結了婚就不想回來村裏住了。都說呆在家裏太不方便,沒地方洗澡。”
德安哥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到打谷場附近有壹片細長的菜地。春風有幾種野生油菜花在盛開,粉紅色的花朵吸引了壹些蜜蜂。花叢中,有幾只雛鳥在低頭覓食。這壹派春意盎然的景象,與壹排排早已荒蕪、毫無生氣的老房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村子裏極其安靜!
誰將是村子裏剩下的最後壹個老人?是清姐嗎?是德安哥嗎?……
我不敢想。
故土,故土,沒有房子,沒有土地,沒有親人,還算是故鄉嗎?
情感的依戀,對生活的向往,會是我不再熟悉的故鄉,是別人的故鄉,是別人的土壤。漂泊在遠方,未來妳把鄉愁放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