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成語大全網 - 英語詞典 - 原創散文:爺爺故事就在這裊裊煙霧中,續了又續

原創散文:爺爺故事就在這裊裊煙霧中,續了又續

爺爺的小房子,臥在壹個山灣裏,黑黑的土墻與黑黑的杉樹皮房頂,壹走近小小的稻場,煙火的氣息就從小木格窗向我撲來。

爺爺喜歡燒草皮,作肥料,火坑裏煙就特別大。隔三差五,爺爺幹完農活兒,就會把屋前屋後有草的地方,甚至去對面鄭家的小路,以及去田裏的小徑,都用薅鋤片去薄薄的壹層,驕陽之下晾去多的水分,用撮箕提回去,碼在柴尾巴上,壹點點地往前攢去。有時候,爺爺在坡裏幹活兒,就在柴堆上蓋上壹厚層,這樣既漚了柴草灰肥,又留了火種,到屋後提起火鉗扒拉幾下,加點枯枝子柴,吹火筒伸在煙柴頭上吹兩下,火就又燃旺了。反正他住的是老屋子,煙熏火燎,連墻土中間都被熏得黑黢黢的,也無所謂。

只不過是煙火氣息更濃郁壹些。杉木松木枯枝的油香味,花櫟木的清香味,蒿草的藥香味,其它青草的糊味……我只要在爺爺的屋子外頭使勁吸壹下鼻子,就知道他今天火裏燒的什麽柴什麽草。

煙火留下的草木灰是爺爺的萬能肥。他的煙葉田,他的小菜園子,都有壹層厚厚的草木灰。我不懂草木灰為何這麽受他器重,但那茂盛的煙葉田,壹匹葉子足有兩尺長,葉片厚厚的,顏色也呈墨綠,上面偶爾還伏著壹條胖乎乎的青蟲,哎,妳看嘛,連青蟲都長得如此壯實!爺爺把蟲子捉下來,丟給大公雞,大公雞啄兩下,又銜去討好母雞了,母雞毫不客氣,它頭壹揚,脖子縮動兩下,蟲子就下肚了。

還有長得勁鼓鼓的小菜,像賭氣壹般,像彼此之間有著仇恨壹般,明晃晃地掛在枝頭炫耀自己的活力。尤記他種在壹塊大石板上的韮菜,水靈靈,翠生生,中間不夾壹根雜草,細長的葉子,如秀發壹樣齊整,清晨的露珠掛在葉尖,晶瑩剔透,不忍觸碰。每次我和姐姐去爺爺的小屋,他就安排姐姐去割上壹大把,洗凈切成小段,再又細細切半碗肥瘦相間臘肉臊子,架上炭火,燉雞蛋。啊,那雞蛋羹的香啊,能香壹屋子,香得讓我覺得有個爺爺真是個富裕的人生!

當然,爺爺的小屋子裏,從來不缺香——不缺煙火香和煙火烹制的香,有時是炭火煨的臘腰條肉,有時是鼎鍋烘的臘豬蹄,還有酸酸脆脆的腌包兒菜(球白菜),壹咬就壹口又酸又辣的水的泡小紅椒……種種硬菜小菜,也不知我爺爺這位地主家的公子哥是怎麽有了這手好廚藝的。

他做小菜,只有壹個絕招,該粗放就粗放,比如煮肉,壹定是大坨坨,大塊塊,煮開了再放鹽,再加花椒生姜大蒜,最後放辣椒皮。

而精細的壹點兒也不含糊,比如做豆鼓或者黴豆腐,花椒辣椒壹定先炕幹潮氣後再用碓舂得細細的,還有各種我不知名的香料,都有嚴格比例。說到這兒,我倒想起了他稻場坎下的壹小塊田,裏面種的全是香料,壹棵花椒樹,壹棵山胡椒樹,還有壹叢合香,壹行生姜,其余的,我也不認得,也就不記得了,反正比我母親的小菜園子品種豐富多啦。當然,那裏也是草木灰的用武之地啦,草木灰的數量有限,不可能所有地裏都撒上,小菜和煙葉是爺爺的寵兒。

爺爺自制的煙,尤其是馬棒(竹根煙鬥)煙,抽起來,不但壹點都不嗆人,還香香的。我特別喜歡爺爺抽馬棒,每當天邊的晚霞熄掉之後,我就會說:“爺爺,呼馬棒嘛。”隨即給他把馬棒遞上去,把裝煙絲的鐵盒子捧過去,還把挖馬棒的壹個小簽子也放到他順手的地方,再把卷得緊緊的像根棍子的火紙卷點著。爺爺坐下來,拿起馬棒,先伸到嘴邊吹兩下,然後扭開盒蓋子,細細的煙絲在白熾燈泡下泛著淡褐色的光,壹縷夾著極淡的熟菜油味的煙草味飄了過來,他伸出三根手指,撮了壹點,按進馬棒的鬥裏,撫平,我連忙把火紙卷吹亮遞上去,爺爺接過去順手點燃了煙,馬棒的鬥像顆星星亮了起來,爺爺吸兩口,又停下來,壹鬥煙,三五口,火星壹明壹亮間,就完了,他“噗”地壹下,把煙灰吹出去,轉過馬棒看看,若有殘余,就用簽子掏壹掏,再裝壹鬥煙,再點燃……

爺爺故事就在這裊裊煙霧中,續了又續。他從裝肚子疼逃學去山上鎖錦雞的少年時代,壹直講到住在壹座叫白巖的山上的豬圈裏的青年時代,在那裏,他有了這壹生中唯壹女兒——我母親,講到曾是大家閨秀的奶奶被戴高帽子,再講到喜迎平反時,通知他們去開群眾大會,兩人高興得壹瓶酒潑在地上了也不知曉的中年,每壹段經歷,爺爺的語調沒有太大變化,如他總結, 社會 的進程,歷來如此。倒是我這聽故事的小小人兒,對很多故事中的問題不懂,但對那些爺爺向我簡要描繪的銀首飾,金耳環有著諸多向往,其實爺爺只用了壹句話:那些銀制的胸針項鏈,壹大團,走路叮叮當當響。我問爺爺:“怎麽不偷偷留壹點點呢?”他“噗”地壹下吐出馬棒裏的煙灰,幹脆利落,反問我:“是腦殼重要還是那些東西重要?”

於是,我的念想也被爺爺用煙霧吐散了,我至今不喜任何首飾,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在爺爺的火坑邊,被煙火熏得黑黢黢的,已顯不出它閃亮的色彩,被我藏在了某個角落裏。

但爺爺在煙火的香味裏,卻開拓了我的另壹些喜好。在屋子火坑旁邊的木窗臺上,許多小小的黑乎乎的東西都落有壹層柴草灰,唯有他的老花鏡,唯有他的大部頭書,還有藍紅的鉛筆都亮亮的。他每晚都會看如大詞典壹般的《毛澤東選集》或者《鄧小平理論》,我曾拿起看過,書上的蠅頭小字密密麻麻,書頁已熏成了黃色,翻動書頁時全是煙火的氣息,我壹點也看不明白,幸好,他有壹大盒子小人書《星球大戰》、《上甘嶺》、《廬山戀》……在他讀書的時光,我也就著那火,就是那黃暈的光——讀書。

尤其是冬天,小木窗外又冷又黑,風呼嘯而過,但小屋子裏,火燃得旺旺的,似乎能照亮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