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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魏六朝散文·陶淵明·五柳先生傳》原文鑒賞

《漢魏六朝散文·陶淵明·五柳先生傳》原文鑒賞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1,亦不詳其姓字2。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3,每有會意4,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輒盡5,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6。

環堵蕭然7,不蔽風日。短褐穿結8,簞瓢屢空9,晏如也10。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誌11。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贊曰:黔婁之妻有言12:“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13。”其言茲若人之儔乎14?酣觴賦詩15,以樂其誌。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16?

註釋 1何許:指何處。2不詳:不清楚。姓字:姓、名、字。3不求甚解:這裏指不讀死書,不死摳字眼。4會意:領悟詩文的旨意,猶言心得體會。5造:往,到。輒:總是。6曾:則,乃。吝:惜,舍不得。7環堵:房屋四周墻壁。蕭然:空蕩無持的樣子。8褐(he賀):粗布;短褐,粗布短衣。穿:洞。結:打結。9簞(dan單)瓢:盛飯的圓筐與舀水的葫蘆。10晏如;安樂自在。11誌:指作者不慕名利,隱居躬耕,盡情於自然的誌趣。12黔婁:春秋時魯國人,修身清節,安貧樂道,不仕於諸候。魯恭公請他做國相,齊王以黃金百斤請他做卿士,他都不去。黔婁死後,曾子去吊喪,見他屍體上蓋著壹條短被,頭和腳都露在外面,曾子問黔婁的妻子給他壹個什麽謚號。他妻子說謚“康”(“康”有安樂的意思)。曾子認為黔婁生時缺衣少食,死後衣不遮體,不能謚“康”。他妻子說:“彼先生者,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於貧賤,不忻忻於富貴,求仁而得仁,求義而得義。其謚為康。不亦宜乎?”(見《列女傳》) 13戚戚:憂懼的樣子。汲汲:急於營求的樣子。14茲:這。儔:同列,壹類。若人;那個人。此句或作:“味其言,茲若人之儔乎?” 15觴:酒杯。酣觴即酣飲,指酒喝得很痛快。16無懷氏,葛天氏:傳說中的上古帝王名。據說無懷氏時“當世之人,甘其食,樂其俗,安其居,而重其生”。葛天氏“其為治也,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

今譯 不知先生是什麽地方人,也不清楚他的姓名。他住宅邊有五棵柳樹,於是就以五柳作為別號了。他悠閑清靜,很少說話,不羨慕功名利祿。喜歡讀書,而不求過深的理解。每當對書中旨意有所領悟,便高興得忘了吃飯。生性特別好喝酒,但家中貧窮不能常有酒喝。親朋老友知道他這樣,有時就準備了酒招呼他去喝。他去了就喝個盡興,期望壹定能喝醉,喝醉了就走,並不以去留為意。

他家中四壁空空,不蔽風吹日曬。粗布短衣上都是破洞和補釘,飯筐水瓢中經常是空的。而他卻壹副安然自得的樣子。他常常寫文章以自我娛樂,也多少能顯示自己的情誌。他不把得失放在心上。這種作風壹直保持到生命的終結。

評論說:黔婁的妻子說過這樣的話:“不要為貧賤而憂愁煩惱,也不要為富貴而營求奔走”。她說的這些話也指黔婁同類的人吧!酣飲賦詩,以愉悅自己的心誌,他是上古無懷氏的子民呢?還是葛天氏的子民呢?

集評 元·趙子昂《松雪齋文集》卷六《五柳先生傳論》:誌功名者,榮祿不足以動其心;重道義者,功名不足以易其慮。何則?紆青懷金,與荷鉏畎畝者殊途;抗誌青雲,與繳幸壹時者異趣。此伯夷所以餓於首陽,仲連所以欲蹈東海者也。矧名教之樂,加乎軒冕,違己之病,甚於凍餒,此重彼輕,有由然矣。仲尼有言曰;“隱居以求其誌,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未見其人。”嗟乎!如先生近之矣。

明·張自烈輯《箋註陶淵明集》卷五:後世論述官貴人,為己作碑銘傳贊,虛詞矜譽,縷縷萬言,卒為識者所笑。今人為人作序,輒稱許其人在陶靖節之上,此豈可以質後世?言不可不核實如此。

清·張廷玉《澄懷園語》卷壹:余二十歲時讀陶淵明《五柳先生傳》,以為此後人代作,非先生手筆也。蓋篇中“不慕榮利”、“忘懷得失”、“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諸語。大有痕跡,恐天懷曠逸者不為此等語也。此雖少年狂肆之談,迄今思之,亦未必全非。

清·林雲銘評註《古文析義》二編卷五:昭明作陶公傳,以此傳敘入,則此傳乃陶公實錄也。看來此老胸中,浩浩落落,總無壹點粘著。即好讀書亦不知有章句,嗜飲酒亦不知有主客,無論富貴貧賤,非得孔、顏樂處,豈易語此乎?贊末“無懷”、“葛天”二句,即夷、齊、神農、虞、夏之思,暗寓不仕宋意,然以當身即是上古人物,無采薇忽沒之嘆,更覺高渾也。後人仿作甚多,總無壹似。

清·吳楚材、吳調侯選《古文觀止》卷七;淵明以彭澤令辭歸,劉裕移晉祚,恥不復仕,號五柳先生,此傳乃自述其生平之行也,瀟瀟淡逸,壹片神行之文。

清·方宗誠《陶詩真詮》:淵明詩曰:“區區諸老翁,為事誠殷勤。”蓋深嘉漢儒之抱殘守缺及章句訓詁之有功於六經也。然又曰:“好讀書,不求甚解。”蓋又嫌漢儒章句訓詁之多穿鑿附會,失孔子旨也。是真持平之論,真得讀經之法。

清·毛慶蕃評選《古文學余》卷二十六:蕭然靜逸,不愧天民,惟其不患得不患失,不怨天不尤人也。能如是,然後退可獨善其身,達可兼善天下,嗚呼!無懷、葛天之世,豈其不可復見於今日歟?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二句)無鄉人之心,故不知何許人;無求名之心,故不詳姓字。(“期在必醉”句)三閭之獨醒不如彭澤之既醉;獨醒得失之獨切也,既醉得失之兩忘也。

總案 本篇是作者的自況之文。梁蕭統《陶淵明傳》中說:“淵明少有高趣,博學,善屬文,穎脫不群,任真自得。嘗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時人謂之實錄。”文章仿照史傳體人物傳記,描繪了壹個“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淡泊名利,安貧守誌,瀟灑自如,唯以讀書、飲酒、著文賦詩而遣懷的自我形象。文章寫得平易自然,自由灑脫,而富於幽默感,使五柳先生那種適性而居,不拘世俗,不慕榮利的境界很好地表現出來。是壹篇難得的表誌抒懷的散文。

關於本文寫作時間有兩種說法:壹種認為按蕭統《陶淵明傳》所載,應寫於陶淵明出仕江州祭酒,即二十八歲以前。壹種認為根據文章內容與事實比照,應寫於晉義熙六年,作者四十六歲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