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止庵在序中寫到:“世事滄桑,多年後,我們找到胡蘭成其人,讀他的書,卻是因為張愛玲的緣故。”對於張迷來說,“世上但凡有壹句話,壹件事,是關於張愛玲的,便皆成為好”(胡蘭成語),何況他又講了那麽多呢。所以還是看,如饑似渴,看完之後,總的來說,我不喜歡這本書,如同不太喜歡這個人壹樣,但不不可否認地,其中有精彩的片段,不能說明胡蘭成的感情是假的,寫到張愛玲處出彩,寫他人亦然。
胡蘭成是那種到處風流到處認真的人,估計潛意識裏他自比乾隆,這樣的人,他對待欣賞的女人會很細心,會從精神上首先去關註,去打動,他的記憶力極好,總會記得人家重要的事,以便給人的感覺總是“他在乎我”,於是女人的心防被乘虛而入,精神上的相契,便促成了壹段又壹段風格迥異的愛情。
再說壹遍讀《小團圓》時說過的壹句正確的廢話:胡蘭成的心理學想必是學得很好。妳說他是故意,或者說他耍手段,倒是未必;似乎他天生就有這種本事,現實生活中也不乏這樣的人,雖然極為鄙視,卻也佩服其高明,而被他籠住的女人,卻毫不計較,當然,張愛玲除外,她應該得到壹份相對完美的愛情,所以她及時地與胡蘭成斷,否則她也就不是我所喜歡的張愛玲了。
《今生今世》裏寫道張愛玲的部分,除了《民國女子》壹章外,尚有》漢臯解佩》、《天涯道路》《永嘉佳日》和《雁蕩秀氣》的個別片斷。我從第壹頁翻看,前面寫他的童年,他的原配,他的謀職,他的喪妻,文筆並不十分糟糕,但看得十分不耐,不稀罕看,直至翻至《民國女子》,才細細看了起來。
他二人相見,只管“壹坐五小時的瞎侃”,卻非常地相契。“這樣奇怪,不曉得不懂得亦可以是知音”。胡寫給張的第壹封信,說她謙遜,道著了她,張便回信“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壹直覺得這八個字何等熟悉,原來是張說過的。
因胡說起登在《天地》封面上的那張照相,翌日張便取出給他,背後還寫有字:見了他 ,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此後二人便“桐花萬裏路,連朝語不息”。胡評張“無論她在看什麽,她仍只是她自己,不致與書中人同哀樂,清潔到好像不染紅塵。”我想是張特有的清冷的氣質,骨子裏總有壹點傲的。
“她還是小女孩時就有壹篇文字在報上登了出來,得到五元,大人們說這是第壹次稿費,應該買本字典做紀念,她卻馬上拿這錢去買了口紅”。張真是有個性,從小就與眾不同。
“她十四歲即寫有壹部《摩登紅樓夢》,訂成上下兩冊的手抄本,開頭是秦鐘與智能兒坐火車私奔杭州,自由戀愛結了婚,但是經濟困難,又氣又傷心,而後來是賈母帶了寶玉及眾姊妹來西湖看水上運動會,吃冰淇淋。我初看時壹驚,怎麽可以這樣煞風景,但是她寫得來真有理性的清純。”這是她小時候的作文,估計是不會出版,也不可能出版,絕跡了哦,可惜。
“愛玲從不牽愁惹恨,要就是大哭壹場。她告訴我有過兩回:壹是她十多歲前後,為壹個男人,不知是討厭或喜歡他而失意,就大哭起來。又壹回在香港大學讀書時,壹年放暑假,炎櫻沒有等她就回上海家去了,她平時原不想家,這次卻倒在床上大哭大喊得不可開交。她文章裏慣會描畫惻惻輕怨,脈脈情思,靜靜淚痕,她本人卻象晴天落白雨。”而胡出軌後,張卻是幾度落淚,嘆!
那年,胡的妻子英娣與胡離異,二人結婚,胡三十八歲,張二十二歲。婚書文曰: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從此二人“同住同修,同緣同相,同見同知。”
無可厚非地,胡蘭成對張愛玲的捕捉是相當準確的。他說“愛玲極艷,她卻又壯闊,尋常都有石破天驚,她完全是理性的,理性到得如同數學”。“張愛玲是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看她的文章,只覺得她什麽都曉得,其實她卻世事經歷得很少,但是這個時代的壹切自會與她有交涉,好像花來衫裏,路落池中。”胡又寫道:“我從來不見愛玲買書,她房裏亦不堆書。”這就有些奇怪了,或許她家裏藏書甚多,又或許她只讀借來的書?抑或是少時都看過了,都銘刻在記憶裏了。
漢樂府有“來日大難,口燥唇幹,今日相樂,皆當喜歡。”二人在家歡喜,又看水滸玄女“天然妙目,正大仙容”,又贊《金瓶梅》寫孟玉樓,“行走時香風細細,坐下時淹然百媚”。愛玲解釋“淹然”二字,“有人雖遇見怎樣的好東西亦滴水不入,有人卻象絲綿蘸著了胭脂,即刻滲開得壹塌糊塗。”還真是,沒有任何壹種感覺或者意態形致,是她所不能描寫的。
張對胡的情深,當胡說夫妻亦要大限來時各自飛,愛玲道“那時妳變姓名,可叫張牽,又或叫張招,天涯海角,有我在牽妳招妳。”
可事實上,壹有了銀河,胡蘭成的深情就不那麽可信了。他很快在武漢與護士周訓德好了,他倒也沒覺什麽錯,壹只腳踏兩船,卻是心安理得!這小周也與他壹張照相,題上了隋樂府詩:“春江水沈沈,上有雙竹林,竹葉壞水色,郎亦壞人心。”頗為貼切。
抗戰勝利,胡避難到同學斯頌德家,得範秀美“送郎送到壹裏亭,壹裏亭上說私情”,二人便又勾搭上了,這裏不應該用這個貶義詞,這主要是針對胡說的,個人覺得範這個人人品還可以。十二月八日到麗水就結為夫婦之好了。都不知道他算不算犯重婚罪,因為胡與張其實只有壹張紙,沒有法律程序的。與範估計也只有簡單的儀式。撇開其他,不要看人,只針對這事兒,這還真算是壹段美談,這速度也忒神了點。當年梁祝十八相送,壹路唱過去,奈何梁兄太榆木疙瘩了,只是打下了鋪墊,要人點化才驚醒。這胡範二人壹路走到了底,竟水到渠成了。
二月張到溫州看胡,這事似乎在《山河歲月》裏提到過,但並沒有說他當時與範秀美的關系,胡自己說“與張愛玲結婚已兩年”又說“我與秀美的事,沒有告訴愛玲,不是為要瞞她,因我並不覺得有什麽慚愧困惑。”當初小周的事他還想了壹番是不是對不起張愛玲,如今越發無恥了去。
張還讓胡在小周與她二人中選,胡不肯,送走張,張信中寫“那天船開時,妳回岸上去了,我壹人雨中撐傘在船舷邊,對著滔滔黃浪,佇立涕泣久之。”真是柔腸欲絕。張還是太天真了,還沒有看透胡,或者已經看透了,還抱著微茫的希望。只是,希望終究只是希望罷了。
壹年半後六月十日,張信決絕:“我已經不喜歡妳了。妳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這次的決心,我是經過壹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彼時惟以小吉故,不欲增加妳的困難。妳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
到了日本,胡蘭成又找著了壹紅顏知己“壹枝”,連他自己也說“我於女人,與其說是愛,毋寧說是知。”為什麽胡的桃花運那麽多,人見人愛,車見爆胎呢?我想,還是因為他心理學學的好,哈,這句話老套了點。
中華民國43年三月,胡又與佘愛珍(原吳四寶妻)結婚了。然而他又提到“應小姐原是我的前妻,昔年為了張愛玲,發脾氣離了我。”暈,這破男人到底有多少老婆,在香港又娶了壹個!
之後,張亦只獨自萎謝,胡亦只是壹個人想著“三美團圓”,自己對月作詞:“晴空萬裏無雲,冰輪皎潔。人間此時,壹似那高山大海無有碑碣。正多少平平淡淡的悲歡離合。這裏是天地之初,真切事轉覺惝怳難說。重耳奔狄,昭君出塞,當年亦只謙抑。他們各盡人事,憂喜自知。如此時人。如此時月。卻為何愛玲妳呀,任使我意氣感激。”看了最後壹句,覺得胡還是有壹點點點點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