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是平津戰役退下來的老兵，年輕的時候曾在村子裏的管廠做過會計，算是當時壹個
不錯的活計。爺爺那代兄弟兩人，爺爺是長子，在壹次戰役中因炮彈落到身邊而負了傷。聽
老人說要不是爺爺身邊幸好有個裝滿水的水缸，估計就沒有後來的我們父子了。成了傷兵的
爺爺只能回家休養，傷好後卻並未歸隊，被疼愛他父母給強留了下來，怕再出什麽事情。算
是沒能在戰場上看到部隊勝利的那壹刻。也因此爺爺受到了更多的疼愛，兄弟二人中自然好
吃的都歸了他，多少有壹點好吃的陋習。而爺爺的弟弟則相反，因沒能得到向哥哥那樣寵愛
卻養成了農村人本該有的勤勞質樸，勞碌壹生，辛勤了大半輩子，雖然受窮，但也落到自在，
子女孝順。
小的時候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而當時的流浪漢和乞丐又很多，每逢晌午便挨著村子、每
家每戶的去要糧食，甚至不請自來的開門進院，很是嚇人。所以家裏沒有大人的時候院門是
開不得的，老人和孩子只能呆在家裏，因此爺爺成了我小時候的玩伴。而我自然成了四角院
落的禁錮者。唯獨趕上村子裏的集市，爺爺才會帶著我出去，買壹串糖葫蘆，買壹塊狗肉，
雖然爺爺好吃，但依舊會分給我壹點。這個是爺爺在我心中最早的印象。
在當時家裏能有輛單車算是不錯的事情，就在後來乞丐逐漸少了很多的時候，爺爺便會
騎著單車帶我出去閑逛
，或者是帶我去拜訪他的朋友，去看他的戰友。雖然外出的次數逐漸
增多，卻也沒人在乎我這個小家夥心中的感受，不過我依然樂意去和爺爺見這些從未見過的
人，去從未去過的地方，因為那些人家中總有我沒見過的東西，能吸引我好奇心的事物，這
邊是對爺爺愛的開始。
爺爺生有四子，爸爸最最小，因爺爺的不好沒能讀完大學，便隨村裏的長輩外出打工。
反而伯父，卻因為爺爺的寵愛而沒有向幾個弟弟那樣外出打工攢錢娶到老婆生了孩子，當我
入小學的時候依舊單身壹人。因此大伯無後，我則成了三世同堂的長孫，可能這也是不願吃
苦的大伯能向爺爺那般疼愛我的壹個原因吧。後來也確實證明了伯父有過繼我的意思，只是
母親舍不得，折中說伯父老了可以由養老罷了，自此以後則是伯父和爺爺兩個人帶著我出去
玩。而我卻並不喜歡他，只因在我更小的時候曾被他帶出看戲，正趕大雨便抱著我急忙跑了
回來，只是他舍不得丟掉嘴裏的半卷旱煙，反倒因他跑的過程將火紅的煙灰掉在了我的棉襖
上，卻沒能及時發現，燒透了棉衣，到家裏的時候已經給我留下了偌大的壹塊傷疤。
後來爺爺攢夠了壹些錢便買了三輪車，
開始自己販賣花生花籽，帶著大伯並教他做生意，
賺了壹些小錢。無子的伯父依舊帶著我，只是從閑逛變成了有規律的集市，帶著我去進貨，
去送貨。每每去的人家倒也大方，每次都是吃喝回來。回來的路上往往就睡在了車上，即便
有著柴油機的轟鳴，但也依舊睡的香甜。或許是年紀小，或許是真的喝多了汽水，總之印象
中很多次都是在睡夢中將喝掉的汽水變成尿滲進了貨裏，卻也不曾說過我什麽。
爺爺對我的好不只在於帶我出去玩，還會時不時的做點糖葫蘆給我吃，帶我去吃野果，
捉螞蚱，捕蜻蜓。只是不知道從什麽開始我對爺爺的好感便終止了，只知道那件事要小時的
我很傷心，很難過，甚至罵了爺爺，罵出了名字，在我印象中這是我的第壹次粗口。但凡看
到了我做錯了事情後，便將所有的同類錯誤都怪罪於我，解釋不清楚，爺爺也不信，也許在
他那個年紀的眼裏只是開個玩笑或者真的就這麽認為孩子犯錯有第壹次就有第二次，總之和
爺爺的感情淡了。直到和爺爺不說話的時候是因為伯父娶了親，帶了個比我大的壹個兒子，
壹個女兒。空降在伯父和爺爺對我的關愛中，切斷了爺爺對我的視線，從此就如同從未疼過
我壹樣，什麽好吃的、好玩的似乎也都只是那個陌生哥哥的所有，和我壹點關系都沒有。
從伯父娶親以後，我就很少去爺爺那裏，也很少聽見他的聲音，很少去想他的事情。對
爺爺不滿的不只有我，更有其他幾家堂姐堂妹的抱怨，便都開始了對爺爺的隔閡。後來在同
齡玩伴的唆使下終於和那個陌生的哥哥動了手，也估計是小時候第壹次打架，並沒占到什麽
便宜，反而被伯父找到了學校，告了老師的狀。我想我是錯了，但是我也更難過於伯父的作
為，畢竟將打架事件公布到學校裏不是壹個過去疼愛我的伯父所能做出的事情，至少不是壹
個長輩做的事。而後來的爺爺也因為伯父成家後將生意交給了他，這個看似對愛子的呵護並
沒得到伯父所謂的孝順，反而因幫著收錢的時候收到了壹張假錢被攆了出來，從此爺爺變成
壹個徹底的閑人。
我母親是不喜歡爺爺的，因為爺爺不曾給過他們什麽，甚至還剝奪過他們自建的房子給
老大結婚用，也因母親在和嬸嬸發生爭執後坐視不理而受了外傷，可以說母親是恨爺爺的；
而父親則是壹個徹頭徹尾的孝子，在爺爺被伯父請退後爸爸卻壹直張羅著給爺爺買著買那。
甚至農忙的時候因母親沒能及時給爺爺及時做飯，想要拿鋤頭拆家裏房子的時候，爸爸依舊
送了他助聽器，照顧他日益不好的聽力。因此我認為爺爺有這樣壹個兒子是幸運的，而我有
這樣壹個爺爺是很難過的事情。
時間久了爸爸也就發現我不愛和爺爺說話了，
疏導我和弟弟在過年的時候去給爺爺拜年，
初壹早上我就和弟弟去了，壹同來的還有堂兄，而我得到的壓歲錢，卻遠不如堂兄，心裏卻
明白自己才是他的嫡親長孫，因此心也就徹底的冷了。爺爺年老的時候按照風俗有四兄弟按
月輪值照顧，因為母親先前的因故，他們之間早就不說話了，只是每次由我將飯菜端過去給
他，幫他料理下東西。但也是懶得說什麽，唯獨壹句不變的就是吃飯了，回來我來收碗筷。
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過了四五年，感覺到更多的是爺爺對那個空降的孫子疼愛，和對我們諸多
嫡親的冷淡，對我們的毫無期望，也毫無溫馨可言。更言之我們兄弟不是讀書的命，這句話
則是刻在了心裏的痛，壹直到大學錄取後方才消失的痛。
爺爺越來越老，伯父對他也越來越刻薄，甚至到了自己去撿破爛賺錢的地步。雖然如此，
單我依舊感覺不到壹點憐憫，只是後來聽弟弟說爺爺看到了壹場車禍，受害者當場死了，回
來就大吃了壹頓，說早晚都會死，也許不吃就沒機會了。
這樣了無生趣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高中留宿壹心讀書，心裏想壹定考上大學給他
看，因為他曾說過我們兄弟不是讀書的命，所以壹直在努力的日子裏摻雜著壹點怨。可惜老
天不給我這個機會，高二的那壹年他去世了。這是壹個突然的消息，之前並沒有任何征兆，
爸爸來學校看我的時候只是說爺爺死的並不痛苦，直接從姑姑家的陽臺摔了下來就走了。爸
爸通知的我的時候已經是爺爺入藏壹周後的事情了，說是提前告訴我怕影響我學習。而這早
說與完晚說對我的影響有什麽區別呢？我不懂，也沒去想。只是要我出去吃了壹份餃子，便
草草的回去了，臨走告訴我要好好學習，記得周末回家吊念下爺爺。
其實聽到這個消息我並沒感覺到難受，心中沒有什麽波瀾，只是和父親分別後不願再回
宿舍休息。壹個人走進到了空蕩的教室，安靜的坐在角落裏，哭了。淚水無聲的流著，哭累
了，就不只覺的睡了，被窗外尚未走的父親以為我本來就是壹個貪睡的孩子，也許果真認為
爺爺說的那樣，我不是讀書的料。課後也受到了老師的批評，懶得辯解什麽，因為心中的那
份痛也許早就要自己覺得這些事情都不值得放在心上。那場並不傷心但止不住的大哭至今給
我的印象都很深，也許在骨子裏我還是深深的愛著爺爺的。雖然無聲，確是壹種痛徹心扉的
感覺。是的因為妳對我多年的冷淡我恨過妳，但也因小時候的眷顧和天生的親情深愛著妳。
只是妳沒能給我機會，也沒能要見妳最後壹面，沒能給我這個孫兒認錯的機會，更沒能要妳
看到我走進大學的教堂，我失落，我難過，失落的是我再也無法為妳證明自己，難過的是我
永遠的失去了妳。
請假回家後感覺什麽都是冷冷的，淒涼的，坐在妳的墳前不知道心裏在想著什麽，也許是
對妳的哀思，但從此我的心裏更加平靜，更加珍重別人的感情。而這個憾事或許會成為我內
內心深處壹生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