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
東風知我欲山行,吹斷檐間積雨聲。
嶺上晴雲披絮帽,樹頭初日掛銅鉦。
野桃含笑竹籬短,溪柳自搖沙水清。
西崦人家應最樂,煮葵燒筍餉春耕。
身世悠悠我此行,溪邊委轡聽溪聲。
散材畏見搜林斧,疲馬思聞卷旆鉦。
細雨足時茶戶喜,亂山深處長官清。
人間歧路知多少,試向桑田問耦耕。
這兩首詩是蘇軾在熙寧六年(1073)出巡途中即興之作。
神宗執政後,任用王安石變法革新。蘇軾雖也不反對改革,但認為王安石改革的步子跨得太快,因而持否定態度。他深感朝廷內部爭鬥激烈,風雲叵測,於是在神宗熙寧四年(1071)請調杭州通判。他在視察杭州屬縣,自富陽赴新城(今富陽縣新登鎮)道中,飽覽沿途明麗的春光,寫下了這兩首別有情味的詩作。
兩首詩第壹首主要寫景,而又景中含情;第二首著重抒情,而情中有景。兩首詩意蘊深遠,耐人咀嚼。
第壹首為途中即景。作為壹位才華橫溢的官員,他不僅具有濃烈的書卷氣,而且時有出遊的雅興,天公多情,雨後放晴,接著又送來壹個東風吹拂、春光明媚的佳日,他不禁遊興勃發,詩歌的前四句,反映了作者當時輕快而美好的心緒。正是因為心情愉快,所以眼中所見,天地日月,皆具情態。遠近山峰還籠罩在雲霧中,遠遠望去,就象戴著白色的頭巾,東方初日好象掛在樹梢的銅鉦。銅鉦,是古代的壹種銅制樂器,形似盤,用以形容初日又圓又亮。緊接著詩人又從天地雲日轉入對農村景物的描繪,從景物的轉換中體現作者遊蹤之變化。作者陶醉於自然的懷抱之中,頗有樂而忘返之感:看!矮矮的竹籬旁,艷麗的野桃仿佛對人含笑,令人心醉。溪邊的垂柳,倒影映入清澈的河水中,搖曳生姿,更動人心魄。詩人見如此美景,欣羨不已,最後說: “西崦人家應最樂,煮葵燒筍餉春耕。”把山村農民的生活想象成與世外桃源相似,構築了壹幅情調歡快而色彩鮮明的農婦餉耕圖。
整首詩透露出詩人輕松而愉快的心情,字裏行間滲透著他追求樸質無華、平淡自然的生活美好情趣。
第二首詩寫由大自然美妙的山水所引起的人生感慨。漫長的人生,猶如這悠遠的山路之行,有坦途,也有彎路,有時天朗氣清,有時又雲遮霧障,該如何對待呢!舒緩韁繩,任馬慢慢而行,耳中靜聽潺潺溪流,這就是他對人生的態度。接著作者以散材、疲馬自喻,“散材”即無用之材;“搜林斧”,用以比喻深文周納的黨禍。蘇軾是在新舊黨爭十分激烈的時候,自請外調的。但他仍感到很難避免政治上的意外風險,因此,心有余悸。他把自己比作壹匹疲倦的征馬,渴望聽到收兵的號角。眼前的美景,以及細雨過後農民喜悅采茶忙碌的場面,卻使他十分羨慕。時詩人晁端友任新城縣令,為政清廉,詩人自然地想到這位世外桃源的長官,在這亂山深處,他該能逃脫人世羅網吧!詩於是過渡到最後二句。“人間歧路”也有所喻指,既指眼前山道,又是人生之路。“試向桑田問耦耕”,化用《論語·微子》典故: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使子路問路,二人對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避人之士也,豈若以避世之士哉?”表達了詩人意欲擺脫塵世的紛擾、歸隱田間的心願。蘇軾的壹生,用世和退隱的矛盾心理無時不在,這首詩反映了詩人對官場的厭倦和對人世的感傷。
這兩首詩,由景及情,抒寫新城道中之所見所感,比喻貼切,意境闊大,而情感豐富,充分體現了蘇軾詩歌追求個性的美學風格。
三四乃是早行詩也。起句十四字妙。五六亦佳,但三四頗拙耳。所謂武庫轟然,不無利鈍,學者當自細參而默會。(方回《瀛奎律髓》卷十四)
絮帽、銅鉦未免著相矣。有野桃、柳溪壹聯,鑄語神來,常人得之便足以名世。(汪師韓《蘇詩選評箋釋》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