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 壹般以絕句體裁寫的篇幅短小的宮怨詩,總是只揭開生活畫圖的壹角,讓讀者從壹個片斷場景看到宮人悲慘的壹生;同時往往寫得委婉含蓄,壹些內容留待讀者自己去想象,去玩味。這首詩卻與眾不同。它展示的是壹幅生活全圖,而且是直敘其事,直寫其情。
詩總***只有二十個字。作者在前半首裏,以舉重若輕、馭繁如簡的筆力,把壹個宮人遠離故鄉、幽閉深宮的整個遭遇濃縮在短短十個字中。首句“故國三千裏”,是從空間著眼,寫去家之遠;次句“深宮二十年”,是從時間下筆,寫入宮之久。這兩句詩,不僅有高度的概括性,而且有強烈的感染力;不僅把詩中女主角的千愁萬恨壹下子集中地顯示了出來,而且是加壹倍、進壹層地表達了她的愁恨。壹個少女不幸被選入宮,與家人分離,與外界隔絕,失去幸福,失去自由,本來已經夠悲慘了,何況家鄉又在三千裏之外,歲月已有二十年之長,這就使讀者感到其命運更加悲慘,其身世更可同情。與這兩句詩相似的有柳宗元《別舍弟宗壹》詩中“壹身去國六千裏,萬死投荒十二年”壹聯,也是以距離的遙遠、時間的久長來表明去國投荒的分外可悲。這都是以加壹倍、進壹層的寫法來增加詩句的重量和深度。
後半首詩轉入寫怨情,以壹聲悲歌、雙淚齊落的事實,直截了當地寫出了詩中人埋藏極深、蓄積已久的怨情。這後兩句詩也以強烈取勝,不以含蓄見長。過去壹些詩論家有詩貴含蓄、忌直貴曲的說法,其實並不是絕對的。應當說,壹首詩或曲或直,或含蓄或強烈,要服從它的內容。這首詩的前半首已經把詩中人的處境之悲慘寫到了極點,為逼出怨情蓄足了力量,因而在下半首中就勢必讓詩中人的怨情噴薄而出、壹瀉為快了。這樣才能使整首詩顯得強烈有力,更能收到打動讀者的藝術效果。這裏,特別值得拈出的壹點是:有些宮怨詩把宮人產生怨情的原因寫成是由於見不到皇帝或失寵於皇帝,那是不可取的;這首詩反其道而行之,它所寫的怨情是在“君前”、在詩中人的歌舞受到皇帝賞識的時候迸發出來的。這個怨情,聯系前兩句看,決不是由於不得進見或失寵,而是對被奪去了幸福和自由的抗議,正是劉皂在壹首《長門怨》中所說,“不是思君是恨君”。
這首詩還有兩個特點。壹是:四句詩中,前三句都是沒有謂語的名詞句。謝榛在《四溟詩話》中曾指出,詩句中“實字多,則意簡而句健”,而他所舉的“皆用實字”的例句,就是名詞句。這首詩之所以特別簡括凝煉、強烈有力,與運用這種特殊的詩句結構有關。另壹特點是:四句詩中,以“三千裏”表明距離,以“二十年”表明時間,以“壹聲”寫歌唱,以“雙淚”寫泣下,句句都用了數目字。而數字在詩歌中往往有其特殊作用,它能把壹件事情、壹個問題表達得更清晰,更準確,給讀者以更深刻的印象,也使詩句特別精煉有力。這首詩的這兩個藝術形式上的特點,與它的內容互為表裏,相得益彰。 與張祜同時的詩人杜牧非常欣賞這首詩,在壹首酬張祜的詩中有“可憐故國三千裏,虛唱歌詞滿六宮”句。這說明,張祜的這首詩道出了宮人的辛酸,講出了宮人要講的話,當時傳入宮中,曾為宮人廣泛歌唱。寫宮女的哀怨。相傳唐文宗病重時想讓孟才人以死相殉,孟歌《何滿子》壹聲腸斷而殞。作者以詩吊之。
遠離家鄉三千裏,深居宮中二十年。淒慘地唱壹聲《何滿子》,在君王的面前,眼淚嘩嘩地流,到頭來不免要慘死相殉
壹聲《何滿子》
(2002-03-01 11:10:00) 張祜,邢臺清河人,是晚唐著名詩人,與杜牧、李商隱、溫廷筠齊名。張祜與杜牧友善,常同遊名山古剎,留下許多膾炙人口的好詩。如《昭君怨》:“故國三千裏,深宮二十年。壹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自倚能歌日,先皇掌上憐。新聲何處唱?腸斷李延年。”詩成之日,不脛而走。凡藝苑伶人沒有不會唱《宮詞二首》的。他何曾料到,也正是因為這首詩,竟使他壹生郁郁不得誌,最終成了孤魂野鬼,客死他鄉。
何滿子是壹種舞曲。盛唐時宮中藝人沈阿翹,極善歌舞,尤善舞曲“何滿子”。他張口壹唱,人即有痛斷肝腸之感,不由涕泣不已。唐開元年間,滄州有個歌唱家犯了死罪,臨刑前求唱“何滿子”,若能感動法官,求免壹死。可惜法官是個樂盲,壹曲未完,刀起頭落。自從張祜給“何滿子”配詞後,竟流行起來,很快傳至長安宮中。公元846年秋天,武宗皇帝李炎病危,雨打梧桐,濕葉雕零。武宗茍延殘喘之際,對身旁歌者孟女說:“我是不行啦,妳可怎麽辦呢?”孟女說:“妾最後給皇上唱個張祜的《宮詞二首》吧。”音樂起處,當唱到“壹聲何滿子”時,孟女氣絕身亡。
漂泊揚州的張祜聽到這個淒婉的故事,又作詩壹首:“偶因歌態詠嬌顰,傳唱宮中二十春。卻為壹聲何滿子,九泉須吊舊才人。”不料此詩又風行開來,很快又由江南傳到了長安。張祜的名字如日中天,驚動了當朝名士令狐楚,令狐楚極力向皇上推薦張祜,說這樣的名士該當重任。
不料,張祜的詩名激怒了小肚雞腸的宰相元稹,元稹曾是頭榜狀元,自號“詩家領袖”,早就嫉妒張祜的詩名。元稹與宦官們沆瀣壹氣,表奏張祜放浪形骸,散淡江湖,不宜為官。昏庸的武宗皇上聽信了讒言,使才華橫溢的張祜失去了為國效力的機會。元稹為了挽回面子,也挖空心思作了壹首詩以抵消張祜的影響:“梨園弟子奏明皇,壹唱承恩羈綱緩。使將何滿為曲名,禦譜親題樂府纂。”但此詩已是狗尾續貂,沒有任何轟動效應。時任蘇杭刺史的白居易也作詩雲:“世傳滿子是人名,臨就刑時曲始成。壹曲四詞歌八疊,從頭便是斷腸聲。”白樂天這首詩是為張祜抱不平的,借以抨擊元稹。
張祜的好友杜牧十分同情老友的淒慘境遇,仰天長嘆曰:“可憐故國三千裏,虛唱歌詞滿六宮。”張祜哭道:“古來名下豈虛為?李白癲狂自稱詩。惟恨世間無賀老,謫仙長在沒人知。”哀嘆再也難遇賀知章那樣識馬的伯樂了。有壹次,張祜騎著壹頭毛驢,輾轉回到清河老家,饑餓難耐地向人討吃。有人認出這就是他們的老鄉張祜,就戲弄他:妳唱壹首“何滿子”不就什麽都有了?張祜唱道:“行卻江南路幾千,歸來不把壹文錢。鄉人笑我窮寒鬼,還似襄陽孟浩然。”鄉親之中有飽讀詩書的宿儒,斥責群盲無知,奉張祜為上賓,以為鄉榮。張祜自覺顏面丟盡,黯然離鄉南去,再也沒回來。
張祜不但是個大詩人,而且是位音樂家。他精通音律,會演奏幾十種樂器。又擅歌曲,唱工極佳。在蘇州、杭州、揚州、洛陽諸大城市都非常有名,歌樓舞榭、文人墨客,沒有不知道張祜的。他留下的幾百首詩裏,其中描寫音樂唱歌的詩句就有數十首。當時,朝廷腐敗,宦官專政,又值安史之亂,民不聊生,作者只好麻醉在音樂裏,用哀婉的笛聲撫慰自己孤寂的心靈。那笛聲似劍裂長安:“誰有不平事?把劍示與君!”
張祜晚年脾氣古怪,鮮與人交往。他選擇了安徽與河南的交界處蟄居下來,在水草豐美的山腳河畔築下竹籬茅舍。吃自種的谷蔬,喝自釀的燒酒,和老友對弈,與野風對唱。壹盞隨風明滅的油燈,滿屋與他相伴的詩書。與世隔絕,錘煉詩句。公元852年的中秋夜,50歲的張祜,痛撚古箏,憤吟壹曲“何滿子”,悄然死去。 杜 梨(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