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是現實主義的技巧,是不錯的。這首詩即河洲之物而起興,顯見為民間產物;采荇尤見出古代勞動人民的生活(可能是女性)。我們對於采荇不免陌生,但采蓮蓬、采藕、采菱的生活我們能體會。先是順流而取,再則采到手,再則煮熟了端上來。表示雖然壹件小小事情也不容易做(正是勞動的真精神),這就象征了君子求淑女的心情與周折。等到生米煮成熟飯,正是“鐘鼓樂之”的時候了,意味該多麽深長!同時這種工作是眼前事實,並非虛擬幻想,壹面寫實壹面又象征,此所以為比興之正格,這才是中國詩的長處。後妃固然主德,但後妃哪裏夢見“采荇”的樂趣,也未必看得見“雎鳩”的比翼雙飛。不過采詩入樂,“太師”的眼光總算夠好的。可惜古人不懂得“向人民學習”罷了。(小如按:此段文字乃轉摘自我的壹份劫後殘存的講稿中,當時是把先生的意思做為自己的話寫下來的,因此可能與原文略有出入,讀者鑒之。)
這詩的主要表現手法是興寄,《毛傳》雲:“興也。”什麽是“興”?孔穎達的解釋最得要領,他在《毛詩正義》中說:“‘興’者,起也。取譬引類,起發己心,《詩》文諸舉草木鳥獸以見意者,皆‘興’辭也。”所謂“興”,即先從別的景物引起所詠之物,以為寄托。這是壹種委婉含蓄的表現手法。如此詩以雎鳩之“摯而有別”,興淑女應配君子;以荇菜流動無方,興淑女之難求;又以荇菜既得而“采之”、“芼之”,興淑女既得而“友之”、“樂之”等。這種手法的優點在於寄托深遠,能產生文已盡而意有余的效果。
這首詩還采用了壹些雙聲疊韻的連綿字,以增強詩歌音調的和諧美和描寫人物的生動性。如“窈窕”是疊韻;“參差”是雙聲;“輾轉”既是雙聲又是疊韻。用這類詞兒修飾動作,如“輾轉反側”;摹擬形象,如“窈窕淑女”;描寫景物,如“參差荇菜”,無不活潑逼真,聲情並茂。劉師培《論文雜記》雲:“上古之時,……謠諺之音,多循天籟之自然,其所以能諧音律者,壹由句各葉韻,二由語句之間多用疊韻雙聲之字。”此詩雖非句各葉韻,但對雙聲疊韻連綿字的運用,卻保持了古代詩歌淳樸自然的風格。
用韻方面,這詩采取偶句入韻的方式。這種偶韻式支配著兩千多年來我國古典詩歌諧韻的形式。而且全篇三次換韻,又有虛字腳“之”字不入韻,而以虛字的前壹字為韻。這種在用韻方面的參差變化,極大地增強了詩歌的節奏感和音樂美。
本詩中每壹章的韻字。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句句押韻的句尾韻:鳩、洲、逑)
註意:後兩句實際是壹句判斷句。但後人多斷章取義,使後句獨立成句。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隔句押韻的句中韻:流、求)
流:順流而取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句句押韻的句尾韻:得、服、側)
服:亦想也。 輾轉——既是雙聲又是疊韻的聯綿詞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隔句押韻的句中韻:采、友)
參差——雙聲聯綿詞 友:親愛。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隔句押韻的句中韻:芼、樂)
窈窕——疊韻聯綿詞 樂:使之樂。
對《關雎》,我們應當從詩義和音樂兩方面去理解。就詩義而言,它是“民俗歌謠”,所寫的男女愛情是作為民俗反映出來的。相傳古人在仲春之月有會合男女的習俗。《周禮·地官·媒氏》雲:“媒氏(即媒官)掌萬民之判(配合)。……中春(二月)之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不禁止奔);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關雎》所詠未必就是這段史事的記實,但這段史實卻有助於我們了解古代男女相會、互相愛慕並希望成婚的心理狀態和風俗習尚。文學作品描寫的對象是社會生活,對社會風俗習尚的描寫能更真實地再現社會生活,使社會生活融匯於社會風習的畫面中,從而就更有真實感。《關雎》就是把古代男女戀情作為社會風俗習尚描寫出來的。就樂調而言,全詩重章疊句都是為了合樂而形成的。鄭樵《通誌·樂略·正聲序論》雲:“凡律其辭,則謂之詩,聲其詩,則謂之歌,作詩未有不歌者也。”鄭樵特別強調聲律的重要性。凡古代活的有生氣的詩歌,往往都可以歌唱,並且重視聲調的和諧。《關雎》重章疊句的運用,說明它是可歌的,是活在人們口中的詩歌。當然,《關雎》是把表達詩義和疾徐聲調結合起來,以聲調傳達詩義。鄭玄《詩譜序》雲:“《虞書》曰:‘詩言誌,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然則詩之道,放於此乎?”
賞析
關關,雌雄相應之和聲也。關雎,水鳥,亦名王雎,狀類鳧鷺,今江淮間有之,生有定偶而不相亂,偶常並遊而不相狎,故毛傳以為摯而有別,列女傳以為人未嘗見其乘居而匹處者,蓋其性然也。河,北方流水之通名。洲,水中可居之地也。窈窕,幽閑之意。淑,善也。女者,未嫁之稱,蓋指文王之妃大姒未處子時而言也。君子,則指文王也。好,亦善也。逑,匹也。毛傳雲:摯字與至通,言其情意深至也。
——朱熹註
《關雎》作為壹首情詩,以水域為依托而展開。《詩經》中的男女相會求偶往往在水邊進行,《關雎》首開其端,景物的選取帶有典型性。
這首詩采用“興”的表現手法,先是以物起興,然後又以事起興。以物以事起興,是以魚鷹的鳴叫,引出作者對淑女的追求。魚鷹捕魚與男性求偶,作為同類事象而相繼出現。用水鳥的捕魚來暗示兩性的結合。
《關雌》敘述了男主人公對荇菜的處理,對淑女的追求,采用了遞進攀升的筆法。男主人公采荇萊的動作依次是流之、采之、芼之。流之,即是放之,就是把采來的荇菜堆放在左右;采之,即挑選,把堆放的荇菜進行整理;芼之,則是把經過選擇的荇菜重疊堆放在左右。主人公對荇菜的處理,從無序到有序,壹步比壹步精細。再看男主人公對淑女的追求歷程。先是把她鎖定為自己最合適的配偶,然後是“寤寐求之”,因求之不得而“瘠寐思服”,以至於達到“輾轉反側”的程度。徹夜的冥思苦想之後,這位男子終於找到了接近淑女的辦法,並且最終獲得了成功。“琴瑟友之”,是通過彈奏琴瑟來引起女子的註意和好感,進而得到接近的機會。“鐘鼓樂之”,則是敲鐘、擊鼓把自己心儀的女子迎娶過來。“琴瑟友之”,是營造輕松愉快的氛圍,在娛樂中拉近與對方的距離。“鐘鼓樂之”,是舉行隆重的婚禮,令女子無比高興。古代舉行婚禮是要有歌舞的,《小雅·車轄》作為壹首迎親詩是這樣描述的:“雖無德與女,式歌且舞。”詩中的新郎把歌舞看作婚禮的重要節目,用以取悅於對方。
《關雌》的男主人公自稱“君子”,詩當出自壹位貴族青年之手,且詩風清新高雅,帶有明顯的周代禮樂文明的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