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島崎藤村《阿久美情歌》愛情詩鑒賞
〔日本〕 島崎藤村
身抱相思離家走,
欲從此岸渡彼岸,
黃昏裏水鳥聲聲天上飛,
心有雙翅何懼難。
我為相思棄親人,
皆因戀君情似火,
拂我鬢發的江風啊!
妳該知我愁幾多。
江濤滾滾濁浪翻,
急流陣陣擊山巖,
但願我滿腔戀情化火焰,
燒盡濤水無阻攔。
昨日大雨到今宵,
水漲浪高怎及我——
日夜哭泣的戀情啊!
淚水流成萬丈瀑。
君可知我相思情,
並非畫中花與鳥,
不是鏡中幻影沙上字,
不是風聲鳴樹梢。
君可知我相思苦,
何日能觸雄姿手,
啊! 讓我口紅對朱唇。
不留痕跡不作休。
戀是我身壹神殿,
君是神殿壹聖明,
穩坐祭壇我朝拜啊!
甘將薄命為犧牲。
沖巖擊石的江濤啊!
碎骨粉身全由妳,
我要遊過大江去,
會我焦慕的神壹尊。
讓我身心和手足,
渾然化作壹團火,
托起我壹腔愁緒與相思,
素肌亂發任波流。
(羅興典 譯)
《阿久美情歌》選自《嫩菜集》,“阿久美”是作者於《嫩菜集》裏六篇愛情詩中塑造的6個不同命運的女性(俗稱“六位處女)之壹。學界認為,阿久美不是實有的模特兒,而是作者在臆想世界中的塑造出的壹位多情少女的形象。詩人讓她盡情奔走在自己抒情詩歌的原野上。
這是壹首情焰熾熱的戀情詩。女主人公為了與所思之人相會,對真摯愛情的追求使之心身充滿了勇敢的力量,她不畏路遙水險,起步跋涉,義無反顧,前行不止。詩人涉筆開篇便神奇地點出壹個燃燒著旺盛的青春生命之火、血肉豐滿的女性風姿。
第二聯裏,“戀君情似火”的阿久美,明確表明為了戀情而寧肯“棄親人”。如此果決的戀愛意誌,在當時江戶的舊傳統封建倫理仍支配著人們的習俗的明治時代初期,無疑是壹種對舊道德意識的反叛。第三、四聯是寫主人公為早日面晤朝思暮想的戀人,奔走的旅途上的艱險困苦。詩人以“江濤”、“濁浪”、“急流”、“大雨”等壹些激烈嚴酷的自然現象,靈活自由地驅使浪漫主義藝術手法,富有具象性、生動地反證出阿久美堅貞不渝的真情。她要把滿腔的戀情化作烈焰,燒幹阻遏自己前進腳步的滾滾大江;雨大浪高又怎及戀情淚水交匯聚成飛流直下的萬丈瀑布!
第六聯中的“啊! 讓我口紅對朱唇,不留痕跡不作休。”這是大膽而絕無虛飾地宣稱:愛情是發自生命內核的實存的欲求。這種意識恰好同第五聯的“君可知我相思情,並非畫中花與鳥,不是鏡中幻影沙上字,不是風聲鳴樹梢。”構成對應回響,旨在突出自己的戀情是可以咀嚼體味到的實感,它既與繪在畫中徒具形象的花鳥之情趣相去甚遠,與鏡中虛幻不定的影子,寫在沙灘上短暫無常的文字以及樹梢上瞬間即逝的風聲亦大不相同。
詩人筆下的女主人公的 *** 步步推進,第七聯可謂屹立在本詩中的壹座高峰極頂。“戀是我身壹神殿,君是神殿壹聖明”,這就進壹步升華了戀愛秉有的至高聖潔的美學意識,伊藤信吉指出:“這裏面潛藏著新時代的生命觀和道德觀,通過情焰的燃燒,提出了新時代裏的新道德。”第八、九兩聯,女主人公深涵其中的堅定決心,細玩詳品,與漢樂府《上邪》中望天而呼的誓言“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那般強烈的感情與奔放的氣勢,不謀而合,韻致相投大有異曲同工之妙。
本詩在構成上,抒情中夾用了敘事詩的手法。作者的文友、浪漫主義詩人河井醉茗評斷:“《阿久美情歌》與其說是純然的抒情詩,莫如看作是情感潤澤下的敘事詩。明治20年代是敘事詩盛行的時期,島崎藤村的詩歌大概在受其風氣影響之同時,又暢意抒發著獨自豐富的情感,在當時敘事詩的系統中保持著自己新異的風格。”(《明治的代表詩人》)因此,日本的早期抒情詩人國木田獨步稱之為精彩的“敘事式抒情詩”。《阿久美情歌》壹經發表,反響非凡,另壹位現代抒情詩代表詩人三好達治說,這首詩中的少女“多感多情,自由奔放,不失為壹篇佳作。”基於當時的社會歷史背景,人們公認:作者的這首戀情詩的真正意義並非僅僅在於官能氣息的癡烈,貴在詩中倡導出壹代新女性的道德觀,是對江戶封建時代以來的舊道德的嚴正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