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這是女主人公以自悼的口吻回憶與丈夫初識時所用的稱呼。“氓”,字從民,從亡,亡亦聲。“亡”意為“喪失”、“沒有”。“民”指土著氏族、本地居民。“亡”與“民”聯合起來表示“喪失本地人口”。本義是本地人口外流,當然,本地外流的人口亦可稱“流氓”。“流氓”的最顯著特征就是沒有田地,因為到了外鄉,屬於外來人口,自然分不到田產,只能從事非農業性行業,如貿易行業。古代人民的最大財產就是田產,沒有田產就是無產者、無產階級。文中的“氓”應該是壹個從事商業行為的外來者。下文的“抱布貿絲”為此提供了佐證。
“氓”,朱熹的解釋是“男子不知其誰何也”,這個人剛出現時,詩中的女子是不認識他的。“蚩蚩”形容人的時候壹般有兩解,壹是“癡呆、愚鈍”,壹是“醜惡、面目可僧”,在這裏應采用前解。但此人是不是真的很愚笨呢?當然不是。“布”是當時流通的壹種貨幣即“布幣”。“抱布貿絲”很顯然是壹種商業行為,通過這壹行為,兩個素不相識的年輕男女相識了。植桑養蠶在當時是較為普遍的農業生產方式,在《詩經》305篇詩歌中,與蠶桑有關的就有27篇,絲和絲織品的需求較大,可能已出現固定的貿易市場,也可能在農戶家中直接銷售。通過“抱布貿絲”這壹交易活動的描述,我們可以推測出,這個女子是交易活動的另壹方,即賣方。這就大致交待了兩人相識的時間、地點和雙方的身分,時間在春夏之交蠶絲上市時節,地點或是在市場,或是在女子家中,在市場的可能性較大,男女雙方基本上都屬於平民階層,要親自參加生產勞動。“匪”即“非”。“即”是“就”,有“靠近、趨向”的意思。“謀”是“謀劃、商量”,這個字用在這裏非常值得推敲,年輕男女相識後開始壹段愛情,是很美好的事,這壹段寫的是女子對初戀情景的追憶,為什麽用這個殊無愉悅之情的“謀”字呢?原來這個看上去有點呆呆的外來人,根本不是來買絲的,而是借故和女子接近,以制造機會打動女子的芳心。哪裏是愚笨?甚至有壹點小小的狡獪。這壹段可以這樣直譯成現代漢語:(那個)看上去很老實的家夥,拿著錢(到我這裏)買絲,(他其實)不是買絲的啊,是來打我的主意。
“送子涉淇,至於頓丘。”註意這裏對男子稱呼的變化,開始的“氓”,是壹個泛稱,現在的“子”,則是對男子的尊稱,有明顯親近的感情色彩。這個稱呼的變化,昭示了女子的感情變化,她愛上“他”了。然而,詩中直接寫到女子送這個“他”渡過淇水,走了,沒有交待這個感情變化的過程。從“來即我謀”到“送子涉淇”,中間發生了什麽?女子是怎樣愛上這個男子的?他們兩情相悅的情景如何?都沒有描寫。為什麽沒寫?由於有了後來的薄情寡意,使開始的甜蜜溫柔變得極其酸澀了,所以在這裏作者留下了壹段空白,我們只能從這個稱呼的變化去細細體味。
“頓丘”是地名,到了頓丘這個地方,停下來不走了。送君於裏,終須壹別,這很正常,但下面女子的說辭卻頗令人費解。“匪我愆期”,“愆”是“錯過”,不是我故意拖延時間啊,“子無良媒”,妳還沒有“良媒”。“良媒”在這裏不是指“好的媒人”,而是沒有按當時約定俗成的社會規範履行“媒”的程序。中國古代把婚禮過程分為六個階段: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其中,前五個環節都可以看作“媒”的過程。這樣我們就可以理解這幾句話中的真實含義,到“送子涉淇”時,兩人只還私相願許,並沒有正式進入婚姻程序。這裏出現了兩個“期”字,無疑指的都是婚期,但兩個“期”是有不同含義的。前壹個“期”字不是雙方的約定,而只是男子單方面提出的要求。在沒有“良媒”的情況下提出“期”的要求,是什麽要求呢?只能是私奔。很顯然,男子是想女子不要在此停下腳步,而是要跟他回家。但女子沒有同意這樣的要求。而是委婉地提出要履行婚姻程序,這時男子有點不高興甚至發怒了。所以下面女子在勸慰、懇請男子,“將子無怒,秋以為期”,求妳於萬不要生氣,把秋天作為婚期吧。很顯然,這裏的“期”是經過“媒”的正式婚期。從這兩個“期”的描寫上,我們可以看出,兩人對婚期是有不同意見的,實際上是在對婚姻的態度上有了分歧。盡管男子依從了女子的意見,但並不是心甘情願,而是不太滿意、帶著情緒的。對婚姻態度的分歧,決定了日後婚姻生活的變化。這段描寫為以後隋節的發展埋下了伏筆。這壹章以直敘其事,是“賦”的手法,後面幾章也多是采用這種手法,總體上看,屬於敘事性的詩篇。也有人據此把這首詩作為我國古代敘事詩的濫觴之壹。
“乘彼塊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送別男子回家以後,這個女子陷入深深的思念和苦苦的等待之中。“乘”是“登上”,“塊”是“破敗、殘缺”的意思,“垣”是“院墻”。“復關”在這裏壹般解釋為男子居住的地方,這個稱謂代指男子本人,這樣的以祖籍郡守代指人稱的用法在後世也有很多,比如“韓昌黎”、“柳河東”等。也有人把“關”解釋成“車廂”,“復關”即指返回的車子。這幾句詩寫了壹個持續的過程,從春末夏初的相見到秋天的婚期。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可以想象這樣壹幅場景:壹個年輕的姑娘每天站在破敗的矮墻上,企盼心上人的身影,有幾分羞澀、幾分焦慮,還有著幾分忐忑不安——“他”走的時候不太高興,會不會不來了?見不到“他”的身影,姑娘的眼淚就不曾於過;壹旦見到“他”出現在眼前,姑娘的心情如雨過天晴,馬上就有說有笑了。這是對壹個陷入情網的年輕女子的心理刻畫。寫得非常生動。從上文“子無良媒”的介紹看,女子等待的未必是男子本人,更可能是男子派來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的人,總之,是與婚姻有關的信息。“爾蔔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當時,巫術依然十分盛行,在進行重要活動之前,都要通過各種占蔔活動以預測吉兇,大到國家的內政外交,小到個人的婚喪嫁娶,都是如此。“蔔”是把龜甲放在火上灼燒,根據燒裂的紋路進行蔔測;“筮”相對比較復雜,是用著草推演成卦進行預測。“體”即卦象,指蔔筮的結果。“咎”是”不利”。“體無咎言”就是說蔔筮的結果沒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似乎預示了壹段美好的婚姻。“車”在這裏可以理解為送聘的車,也可以理解為迎娶的車;“賄”即“嫁妝、妝奩”,指女子的出嫁。子是,男子的載著聘禮的車來了,又載著女方的妝奩去了,企盼已久的婚姻終於成為現實。這壹章同樣用了“賦”的手法,是第壹章敘事的延續,講述女主人公與她的愛人相遇、相識、相愛到結為夫妻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