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爍
楊朔(1913—1968)，山東蓬萊縣人。現代作家。著有《楊朔散文集》、《楊朔短篇小說選》和長篇小說《三千姜立山》。
花鳥草蟲，凡畫於世者，原常愛之。蜜蜂是畫家的寵物，但我不太喜歡它們。說起來很可笑。小時候有壹次上樹去摘海棠花，不想被蜜蜂蟄了，差點摔倒。大人們告訴我，蜜蜂不容易蜇人，壹定是誤以為妳要傷害它們。壹叮，它自己就把命用完了，活不長了。我為蜜蜂感到難過，原諒了它。但從那以後，每當我看到蜜蜂，我的情緒就很坎坷，總是不舒服。
今年4月，去廣東從化溫泉玩了幾天。四面環山，懷裏抱著壹池春水，濃綠的景色簡直就是壹幅綠色的山水畫。第壹次去的那晚，是陰天，偶爾會對著窗戶看。很奇怪，為什麽樓前會憑空冒出這麽多黑色的小山，壹重壹重的，還不停的起伏？我記得樓前是比較平坦的花園，不是山。這是什麽樣的錯覺？天亮的時候，我忍不住笑了。原來是漫山遍野的荔枝樹，壹棵接壹棵，每棵樹的葉子都密密麻麻的，晚上看起來就像小山壹樣！
荔枝也許是世界上最新鮮、最美麗的水果。蘇東坡寫過這樣壹句詩:“壹日三百荔枝，不惜做嶺南人”，可見荔枝之美。碰巧我來得不是時候。樹上開滿了淡黃色的花，並不突出。新的嫩葉，略帶紅色，比花更好看。從開花到果實成熟大約需要三個月。好像迫不及待想去從化溫泉吃新鮮荔枝了。
是時候吃新鮮的荔枝蜜了。有些人可能沒聽說過這種稀有的東西吧？從化的荔枝樹和汪洋的大海壹樣多。花季的時候，蜜蜂滿場嗡嗡，忙得忘了早晚，有時還趁著月色來采花釀蜜。荔枝蜜的特點是色澤純正，營養豐富。大多數住在溫泉的人喜歡吃這種蜂蜜來滋養他們的精神。熱心的同誌也給我弄了兩瓶。開瓶的時候是那麽的甜；混半杯喝下去，甜味有壹股清爽的味道，有點荔枝的清新。喝這麽好的蜂蜜，會讓妳覺得生活是甜蜜的。
我不覺得感動。我想看看我壹直不太喜歡的蜜蜂。
荔枝林深處，有壹個白房子的壹角，是溫泉公社的養蜂場，但它有壹個有趣的名字，叫“養蜂樓”。春意盎然，花開正忙。壹走近“大樓”，妳就會看到成群的蜜蜂進進出出，飛來飛去，這會讓妳想到:也許蜜蜂也在爭先恐後地構建新生活。
養蜂人老梁領著我進了“樓”。叫他老梁，其實是壹個動作很小心的年輕人。大概是老梁想讓我深入蜜蜂的生活。小西新掀開壹個木質的蜂箱，中間隔著壹排木板，每塊木板上都爬滿了蜜蜂。蜂王是深棕色的，非常苗條。每只蜜蜂都願意用采來的花精餵它。
老梁嘆了口氣，柔聲道:“妳看這些小東西，多聽話。”
我問:“這樣的壹群蜜蜂壹年能采多少蜜？”
老梁說:“可以砍幾十斤。蜜蜂喜歡工作。廣東天氣好，花多，蜜蜂壹年四季都不閑著。釀造的蜂蜜很多，但是只能自己吃。每次切蜂蜜的時候，給它們留壹點糖，剛好夠它們吃。他們從不爭吵，也不關心任何事情。他們仍然繼續工作，制作蜂蜜，他們整天和整個月都很辛苦……”
我又問:“這麽甜，不怕有什麽不好的嗎？”
老梁道:“有何不可？妳得小心爬進來的蟲子和大黃蜂。小偷大黃蜂最慘，經常掉在蜂巢的洞口。專幹壞事。”
我忍不住笑了:“哦！自然界有入侵者。怎麽對付大黃蜂？”
老梁道:“快！如果妳不能擺脫它，就殺了它。如果妳讓它呆在那裏，它會殺死蜜蜂。”
我想到壹個問題，問:“但是蜜蜂能活多久呢？”
老梁答道:“蜂王能活三年，工蜂最多能活六個月。”
我說，“壽命這麽短。妳不是總要清理蜂巢外的死蜜蜂嗎？”
老梁搖搖頭說:“從來沒有。蜜蜂很懂事。當它們活到了極限，就在外面靜靜地死去，再也不回來了。”
我的心不禁顫抖:多可愛的小精靈啊！我不想從人們那裏得到什麽，但是我給他們很好的東西。蜜蜂在釀造蜂蜜和生命；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人類釀造最甜蜜的生活。蜜蜂很小；蜜蜂是多麽高貴啊！
穿過荔枝林，我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的田野，那裏的農民正站在水田裏，欣欣正在勤奮地插秧。他們在用勞動構築自己的生活，他們實際上是在釀造蜂蜜——為自己，為他人，也為子孫後代。
這天晚上，我做了壹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了壹只小蜜蜂。
《楊朔散文選》，1978版，人民文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