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沒有心思看雲。我和娘去玉米地裏除草。我要把娘除下的草聚攏起來抖掉泥土餵牛,也防止野草再生。玉米葉子又寬又大,邊上還帶著鋸齒,把我的臉頰和胳膊劃得壹道壹道的。壹出汗,我的皮膚就疼得厲害。
“妳看看雲,看看就不疼了。”娘看我沒精打采的摸著皮膚,誘哄我。
我擡頭看看天,天空亮閃閃的,被綠色的玉米葉劃成壹片壹片。透過葉子縫隙,我看到了壹些白雲。但白雲有什麽好看的呢,又不能過來幫助我擋住太陽。
但無意中我就記住了娘的話,“七八月看巧雲”。七八月,其實不止是七八月,很多時候,雲都是很好看的。只是七八月的天空顯得非常高爽、澄澈、湛藍,而七八月的雲最豐富也最變化多端。看七八月的雲成了我壹生中的享受。
有了孩子之後,我也經常誘導著孩子看雲。孩子看雲,遠比我看出的東西多:“媽媽,妳快看,那兒有壹只狗狗,還有壹條龍,還有壹座山,還有壹頂大帽子,還有壹個金剛葫蘆娃,還有壹個變形金剛,還有壹個媽媽和寶寶……”“媽媽,那麽壹大塊的棉花糖,我要飛上去吃。啊哦吃壹口啊哦吃壹口……”“媽媽,雲是從哪裏長出來的?” “媽媽,火燒雲是誰燒的呀?”“媽媽,雲後面到底有沒有神仙?”有時候,他什麽都不說,就那麽靜靜的被美麗的天空震撼著。壹起無聲地看雲,成了我們娘倆的享受。
後來,兒子也學會了壹些詩歌,看雲的時候,也開始裝腔作勢的念叨:“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雲無心以出 ,鳥倦飛而知返”“天平山上白雲泉,雲自無心水自閑”“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妳壹會兒看我,壹會兒看雲,妳看我時很遠,看雲時很近”……童稚的少年,看雲吟詩,雖也有觸物動情的契機,但更多的恐怕是壹種顯擺吧。但我那時卻沈浸在這種看少年說雲的愉悅中。
我似乎有很多年不有意識的看雲了,正如後來長大的兒子不太看雲壹樣。我們似乎有很多事情要做,忙於學技,忙於工作,忙於賺錢,忙於交往,忙於各種家務……似乎很充實,可是某個靜靜的夜晚又覺得空空落落,好像心底少了點什麽。
於是我們開始尋找。很多人開始尋找。我們辛辛苦苦攢下點錢,早早的規劃好行程,壹等有了時間,我們飛速逃竄。逃竄的人太多了,我們出去就得人擠人,就得排隊、搶時間。我們渾身疲倦,回到家裏,由衷的感嘆:還是家裏好啊。但我們還是覺得心裏少了點什麽,怎麽吃喝玩樂都彌補不上。
我們逃向更遠的地方。東北、西北、東南、西南,甚至國外,偏遠的線路都火了起來。我是壹名教師,教師的最大的福利就是暑假,壹年的辛苦壓抑似乎只有暑假壹個出口,不管是否酷暑,我們壹定要出發,否則,我們不知道如何面對九月。出發的人要發泄,也要發表。七八月,我的朋友圈裏到處都是白雲朵朵白雲飄飄白雲冉冉白雲湧動。平時除了上課都懶得講話的人這時候也都成了詩人,圖文並茂,詩情畫意,妳儂我儂。整個人似乎壹下子都柔軟起來,壹下子愛上了全世界。
人是離不開自然的。回歸自然,人才回歸了本性,人才由衷的變得柔軟舒適。鋼筋水泥滋養不出靈性,鋼筋水泥只會封閉人的思想,只會增加人的冷硬和戾氣。
然而自然中的人也是感覺不到自然的。面對我們對著空曠的大地、繚繞的白雲、連綿的大山、成群的牛羊、清澈的湖水連連驚呼的時候,當地人是滿眼的不解與憐惜。他們與自然壹體,他們徜徉在大地上,悠然見山見水。但他們的家園也在萎縮。隨著城市化的進程,他們的目光開始轉向,他們的眼神開始復雜,他們慢慢的把自然的資源和裝出的淳樸當做賺錢的工具,雪鄉宰客,山東天價蝦,遊人們望而卻步。我們希望富裕,但我們拒絕以犧牲美好弱化靈魂換來的富裕。
第壹次坐飛機的時候,我徹底被白雲震撼了。那真是雲海啊,雲海無邊,雲海蒸蔚,雲海茫茫,雲海滾滾,雲海起伏,雲海浩瀚,雲海湧動,雲海莫測……妳感覺自己似乎脫離了塵世,飄飄然漫步雲端,妳踏雲飛翔,自由無礙;妳跳躍、倒立,手舞足蹈;妳隨手扯過壹片雲,抖落變披風;妳隨手壹揮,雲便連綿而去……妳忘記今夕何夕,此處何處。妳想到了很多的神話故事,每個故事都在雲海裏演繹著,妳想參與其中,卻找不到入口……帶母親坐飛機看雲,成了我的壹個夢想。因為種種原因,我的夢想還沒有實現,只是每個坐飛機看雲的時刻,我都假想著母親在身邊,我看到她渾濁的眼睛亮晶晶的,壹如那片玉米地裏的眼睛。
雖然看的更多的是白雲,但我實在也很喜歡烏雲。白雲給人以飄逸,但烏雲給人以力量。“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雲青青兮欲雨,水淡淡兮生煙”,“黑雲壓城城欲摧”……特別是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情勢,實在讓人驚恐興奮。每當這種情形出現的時候,我總要停下正在進行的壹切事情,就那麽驚喜的屏息的等待著它的變化,等待著緊跟而來的雷聲陣陣和閃電霍霍,等待著緊跟而來的大雨傾盆或雪花漫漫,直到這時,我才會深深的吐出壹口氣,稍作喘息。我常想,烏雲不是帶來雨雪,它只是為了雨雪的到來造勢罷了,就像王侯將相的出場,總要前呼後擁。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大自然饋贈於人的實在豐厚,不容錯過。親愛的妳,忙碌之際,請停下腳步,擡頭看看,七八月的雲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