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蘭亭序》: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鹹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壹觴壹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夫人之相與,俯仰壹世,或取諸懷抱,晤言壹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取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雲:“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壹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壹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壹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二)《祭侄稿》:維乾元元年,歲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申,第十三叔銀青光祿(大)夫、使持節蒲州諸軍事、蒲州刺史、上輕車都尉、丹陽縣開國侯真卿,以清酌庶羞,祭於亡侄、贈贊善大夫季明之靈。惟爾挺生,夙標幼德,宗廟瑚璉,庭階蘭玉,敏尉人心。方期戩谷,何圖逆賊間釁,稱兵犯順。爾父竭誠,常山作郡;余時受命,亦在平原。仁兄愛我,俾爾傳言;爾既歸止,爰開土門;土門既開,兇威大蹙。賊臣不救,孤城圍逼。父陷子死,巢傾卵覆,天不悔禍,誰為荼毒?念爾遘殘,百身何贖!嗚呼,哀哉!吾承天澤,移牧河關。泉明比者,再陷常山,攜爾首櫬,及茲同還。撫念摧切,震悼心顏。方俟遠日,蔔爾幽宅;魂而有知,無嗟久客。嗚呼哀哉!尚饗。
三、兩篇書作簡介
(壹)《蘭亭序》:又名《蘭亭宴集序》、《蘭亭集序》、《臨河序》、《禊序》、《禊貼》。晉永和九年(公元353年),時任會稽內史、右將軍的王羲之,農歷三月三日上巳節與當地名士孫綽、謝安、支遁等41人聚會修禊,曲水流觴,賦詩書懷,***作詩37首,結纂為《蘭亭集》,王羲之欣然命筆為之序,遂有了這千古壹帖的《蘭亭序》,史稱“天下第壹行書”。傳說,此帖真跡被酷愛王羲之書法的唐太宗李世民做了昭陵隨葬之物,目前人們所能見到的是唐人馮承素的摹本。拜觀《蘭亭序》,如對高人雅士,如沐清風,如臨秀松,無人間火氣、霸氣,壹派自然氣象。真可謂清麗絕塵,真水無香,令人嘆服,玩之不倦。其用筆清利遒健,變化多端,顧盼呼應,筆姿活脫,諸法悉備。“參差之趣得於揮灑,險夷互彰來自映襯”(歐陽中石評語)。盡管1965年郭沫若先生在《文物》第6期上發表了《由王謝墓誌的出土論到〈蘭亭序〉的真偽》,由此引起書壇上著名的 “蘭亭論辯”結果莫衷壹是,但這種考據絲毫無損《蘭亭序》在書法史上的輝煌地位。許多歷代書法大家都有《蘭亭序》摹跡傳世。如唐代的褚遂良、虞世南,元代的趙孟兆頁,清代的八大山人,當代的沙孟海、沈尹默、陸維釗等。或許是王羲之揮毫時“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得天時之祥瑞;或許是“茂林修竹,流觴曲水”,惹人怡然陶醉;或許是“群賢畢至,老少鹹集”,令人意興勃發;或許是王羲之壹觴壹詠,酒意詩興交集等原因所致,事後他曾數度謄清,均不及原草稿的書法氣息純正,遂有傳塗抹筆跡的《蘭亭序》於世。
(二)祭侄稿:《祭侄稿》全稱《祭侄贈贊善大夫季明文》。書於唐乾元元年(公元七百五十八年)。麻紙本,行書縱28.2厘米 橫75.5厘米,二十三行,每行十壹二字不等,***二百三十四字。鈴有“趙氏子昴氏”、“大雅”、“鮮於”、“樞”、“鮮於樞伯幾父”、“鮮於”等印。曾經宋宣和內府、元張晏、鮮於樞、明吳廷、清徐乾學、王鴻緒、清內府等收藏,現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祭侄稿》是顏真卿為祭奠就義於安史之亂的侄子顏季明所作。唐天寶十四年(775),安祿山謀反,平原太守顏真卿聯絡其從兄常山太守顏杲卿起兵討伐叛軍。次年正月,叛軍史思明部攻陷常山,顏杲卿及其少子季明被捕,並先後遇害,顏氏壹門被害30余口。唐肅宗乾元元年(公元七五八年),顏真卿命人到河北尋訪季明的首骨攜歸,揮淚寫下這篇留芳千古的祭文。《祭侄稿》作為壹篇祭文,作者書寫時的心緒可想而知,整幅卷面並不清爽,幹凈,筆跡急促,匆忙,塗抹,刪補時時可見。縱觀全篇,悲憤慷慨之氣浮於紙端,開始時作者尚能駕馭住自己的感情,寫得大小勻稱,濃纖得體,至“賊臣不救,孤城圍逼”再也抑制不住百感交集的憤激,像火山迸發,狂濤傾瀉,字形時大時小,行距忽寬忽窄,用墨或燥或潤,筆鋒有藏有露,至“嗚呼哀哉”,節奏達到了高潮,隨情揮灑,任筆塗抹,蒼涼悲壯,躍然紙上。起首的凝重,篇末的忘情,無不是作者心情自然流露。此帖本是稿本,原不是作為書法作品來寫的,但正因為無意作書,所以使此幅字寫得神采飛動,起伏跌宕。《祭侄稿》輝耀千古的價值就在於以真摯情感主運筆墨,不計工拙,無拘無束,縱筆豪放,壹氣呵成,血淚與筆墨交融,激情***浩氣噴薄。《祭侄稿》是顏真聊最精彩的行書,被稱為“天下第二行書”。元鮮於樞跋語謂:“《祭侄季明文稿》,天下行書第二、” 元陳深日:“《祭侄季明文稿》,縱筆浩放,壹瀉千裏;時出遒勁,雜以流麗: 或若篆籀, 或若鐫刻,其妙解處,殆若天造,豈非當時註思為文,而於字畫無意於工,而反極工耶?”《祭侄稿》作為顏書著名的“三稿(另二稿《爭坐位稿》,《告伯父文稿》)之壹,曾收入宋、明、清諸代從刻本中,歷代效仿者不覺,褒贊不斷。
四、兩篇書作的比較
(壹)兩者的歷史背景不同。王羲之是東晉人,東晉是壹個崇尚“優美”的時代,這壹點可以從《世說新語》和《晉書》中得到印證。東晉士族喜歡研究《老子》、《莊子》,向往壹種絕對自由飄逸的精神生活,這種歷史背景和審美風尚勢必影響到人們(尤其是士族)生活的各個方面和各個藝術門類,諸如服飾、容止、音樂、美術,當然還有書法。顏真卿是中唐人,我們都知道,唐是以肥為美,崇尚“壯美”,大量的期望建功立業的詩歌就是明證,還有長安城規模宏大的建築,當然還有楊貴妃。顏真卿渾厚的書法就很好地反映了那個時代的審美取向。
(二)兩者的心境不同。我們通過閱讀這兩篇文章可以看出:《蘭亭序》是作者與眾多好友優遊林下,酒酣耳熱之後的乘興之作,且據歷史記載,王羲之當時用的紙筆精良,壹代大師在好心情的驅使下在壹個輕松自由的環境下使用好的工具必然能創造出好的作品——正所謂“不激不厲,風規自遠”。《祭侄文稿》是作者的兄長侄兒遇害而自己又不能親往祭奠的情況下產生。當時正值“安史之亂”,國恨家仇齊來於心,不擇紙筆,故通篇彌漫著壹種悲憤氣息。
(三)兩者的用筆不同。王羲之寫《蘭亭序》,用筆以內為主,大都露鋒起筆,變化多端,轉折靈動,利落洗練,純出自然。因此,王羲之在前人的基礎上創造的書風,遒美勁健,流美中正,寫得勁媚、清麗、活脫多變 (此帖中,筆畫極簡單的“之”字有20個,王羲之寫的字字有別,決無雷同),在中國書法史上功莫大焉。顏真卿書《祭侄稿》,用筆以藏鋒為主,純用外拓法,骨力遒勁,柔中見剛,時現渴筆,郁勃蒼勁,鐵畫銀鉤,有篆意,壹改初唐士人風靡“二王”之習,將篆書和草書的意趣納在了行書之中,其在“二王”之外獨辟蹊徑,有繼往開來之功。
(四)兩者的價值各有千秋。書法史學上有壹個著名的論斷用來概括各個書法繁盛期的風格:“晉尚韻、唐尚法、宋尚意、元明尚態”。其中“晉尚韻”“唐尚法”很大程度上就是依據王羲之和顏真卿的書法風格作出論斷。所謂“韻”,是指壹種韻味,壹種氛圍、壹種氣息,它是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所謂“法”,是指法度,我們是可以從作品的筆法、間架結構中直接體會的。如果僅僅從《蘭亭序》和《祭侄稿》來認識王羲之和顏真卿是不完整的。要把他們放到更廣闊的背景當中去比較,兩位大師是中國書法史上不朽的豐碑,後世幾乎無人可以逾越。之所以這樣說,這是由中國書法的大背景所決定的:就中國書法而言,秦以前是“造字階段”,到顏真卿時代是“造形階段”,顏真卿以後就進入了“風格階段”了,風格再變,也逃脫不了“字”和“形”,故有此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