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我的詩篇》,從電影院走出時,心情鈍重如被磐石壓住,久久沒有晃過神來,以至於找不到自行車停放的位置。晃過神來,找到車,開鎖。從來時的路返回。小道兩旁擺攤的小販沒有吆喝,雙手不停歇——或是幫顧客挑揀水果,或是打稱,或是計價,或是做煎餅果子……從橋洞穿過,有壹群年過半百的老年人吹奏著樂器……夜晚是喧囂的,夜晚裏藏著壹顆偶爾孤獨的心靈……
這樣的人這樣的故事 ↑
6個故事,6個工人,還有他們的篇章。那些用生命譜寫出來的詩篇,讓我內心久久不能平息。我的腦海裏,所有的影像撕裂開來——
(1)烏鳥鳥:他帶著詩篇壹次次的面試,壹次次被拒,現實中的人們讀不懂詩的柔軟,在物欲橫飛的時代,活著就意味著要吃飯,要賺錢。壹切不能提升賺錢的技能都是在做無用功,多數人羨慕馬雲的成功,羨慕李嘉誠的財富。人們的大腦逐漸被物欲填充——詩,在他們眼裏是無用的,既不能拿來當飯吃,又不能拿來換錢……
(2)許立誌:他從電梯門口走出,猶豫了壹會,最終縱身壹躍。那壹躍,是解脫,是奔往極樂世界嗎?我不知道,如此決絕,與世長辭的方式,是我所不能理解與接受的——大好晴天,改變可以改變的,不能改變的就嘗試去接納,何必去死?但,每壹種選擇背後自有它的道理。或許真的就是解脫吧,但如果許立誌聽到母親如此嘶心咧肺的哭聲後,是否還會舍得瀟灑壹躍?最終世間只留下了他的詩篇、他的故事,還有傷心的白發人。
(3)老井:他隨著運載工具往地心深處邁進,比煤更黑的是未知的風險。也許就在那壹瞬間,瓦斯爆炸,眼前壹黑,就真的進入了無限的黑暗,永無重生之日。我,沒有如此近距離的體驗過在地下500米作業,時不時會有巖石跌落,可能瞬間斃命,也可能僥幸存活。在這些險峻的環境裏,透過影像,穿過我的大腦的是,壹次次生死搏鬥,壹次次僥幸的逃過死神之手。
(4)陳年喜:在我有限的經歷裏,工人的情感是粗暴的,毫無柔情可言。陳年喜,這個爆破工人顛覆了我過往的固有觀念。他如此深情,深情到親自為父親修理頭發、保存17年前結婚時寫下的詩篇、給兒子寫信。打動我的是影片中的那壹句——兒子啊,我多想讓妳繞開那些書本,多去經歷生活的真相,可我又怕生活的真相太殘酷(大致的意思,忘記原臺詞了,知道的童鞋幫忙回復壹下)
(5)吉克阿優:“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充絨工吉克阿優回鄉的那副場景讓我想起了這2句詩。多少人背井離鄉,對外面的世界充滿期待,當真正抵達遠方時,等待往往不是想象中的美好,而是現實的壹次次磨礪,最終練就了壹顆金剛不壞之心。但再怎麽剛強,繃太緊時總會有弦斷之時,所以緩沖最好的方式是直奔那千裏之外叫做家的地方。年少時,恨不得遠走高飛,離家遠遠的。年事漸長時,逐漸體會到了淡淡的鄉愁。歸鄉時的近鄉情怯,那些年事已高的老人是否還健在,小夥伴們是否被生活改變了模樣?好吧,吉克阿優的故事,引起了我的鄉愁,和壹些淺淺的思考——在夜晚的篝火中,吉克阿優的父親吸著煙,蒼涼地說,頭布我已經自己盤好了,妳們不會盤,等我去世了妳們就可以直接用了……我們像誇父壹樣馬不停蹄的向前奔跑——故鄉,年事已高的父母,被我們遠遠的拋在了背後,時光越拉越遠,鄉音越來越陌生,情感越來越稀薄。——妳,還記得屬於妳家鄉的文化,妳的鄉音,還有那些風土人情嗎?別忘了,根還在那裏,別忘了,抽空回去看看……
(6)鄔霞:“陌生的姑娘,我愛妳”,這是壹位制衣工深情的告白。妳身上穿著的衣服是否讓妳感受到自每個制衣工人的溫度?妳是否為壹件25元的吊帶裙而滿心歡喜?這些細小的幸福,似乎已經徹底的從我們鈍重的內心中消逝。無論是在影片中的鄔霞,還是在觀影現場的鄔霞,她平和堅定地活在現實裏。我喜歡她對待生活的方式——因為喜歡吊帶裙,用心制作著每壹件吊帶。壹件25元的吊帶裙可以讓她滿心歡喜。即便是生活遭遇了不幸,也永遠像壹株石縫裏的爬山虎,勇敢的向上攀巖,汲取太陽的能量。她,充滿著力量。活著——是壹種向死而生的修行,與其呻吟不已,不如熱鬧勇敢的去面對可能的幸與不幸。幸與不幸並非是對立面,對於敢於去面對的人而言,壹切都只是壹種嘗試,拿出平常心態,身體力行——也許,更好的光景就在後頭……
2 ?這樣的電影 ↑
這是壹部以工人詩歌為題材的記錄片,如果僅從票房的角度來評判壹部電影的好壞與否,那是片面的。記錄片,在我個人的感觀中,它與商業片最大的不同在於,它能直擊人心,讓妳透過影片去感受真實。喚醒那些如水泥般凝固的情緒,喚起那麻木的神經。重新感知生活,感知周遭的事……而商業片更多的是供人消遣。從功能的角度來說,商業片更具娛樂性質,對於生存於繁忙都市的人類來說,它是壹小撮的潤滑劑,起到短暫的緩沖效果,肉體及精神暫時的得到放松。但從精神層面的角度來說,記錄片帶來的價值和意義是更深遠的。它讓妳重新反思生活,反思與妳聯結的人事。如果說商業片是看完後的呵呵哈哈,那麽記錄片則是看完後的思緒萬千……
這樣的電影,這樣壹部以工人詩歌為主題的記錄片,它深深震憾了我那逐漸僵硬的靈魂,那壹個個的故事,壹字壹句出現在銀幕上的字,如無數的雨點敲擊著我的靈魂,告訴我,這是生命的軌跡,這是不同的活法,告訴我,什麽是平等,什麽是尊重,啟發我,日後如何以壹種恰當平等的方式去對待周遭——無論是位高權重者,抑或是卑微如螻蟻的邊緣人群。對於前者,我不必卑躬屈膝,對於後者,我不必趾高氣揚。——我們都壹樣,不過是地球的子民而以。但是陽光不會公平的灑在每個人身上。即便如此,也讓自己做個獨立有溫度的人。敲到這突然想起柴靜在《看見》壹書裏引用到胡適先生說的話——胡適說:“妳們要爭獨立,不要爭自由。”他解釋:“妳們說要爭自由,自由是針對外面束縛而言的,獨立是妳們自己的事,給妳自由而不獨立,仍是奴隸。獨立不需要盲從,不受欺騙,不依賴門戶,不依賴別人,這就是獨立精神。”2 ?這樣的詩篇 ↑ 這些用生命譜寫出來的詩篇是需要在相應的場景去閱讀,妳才能理解。遠離水深火熱的人,是不能理解炙熱與寒冷的。但願妳懂。附上這些詩篇,讓它們打開我們即將麻木的靈魂。
詩篇壹:
《吊帶裙》作者:鄔霞
包裝車間燈火通明
我手握電熨鬥
集聚我所有的手溫
我要先把吊帶熨平
掛在妳肩上不會勒疼妳
然後從腰身開始熨起
多麽可愛的腰身
可以安放壹只白凈的手
林蔭道上
輕撫壹種安靜的愛情
最後把裙裾展開
我要把每個皺褶的寬度熨得都相等
讓妳在湖邊或者草坪上
等待風吹
妳也可以奔跑但
壹定要讓裙裾飄起來帶著弧度
像花兒壹樣
而我要下班了
我要洗壹洗汗濕的廠服
我已把它折疊好打了包裝
吊帶裙它將被運出車間
走向某個市場某個時尚的店面
在某個下午或者晚上
等待唯壹的妳
陌生的姑娘
我愛妳
詩篇二:
《炸裂誌》作者:陳年喜
早晨起來頭像炸裂壹樣疼
這是大機器的額外饋贈
不是鋼鐵的錯
是神經老了脆弱不堪
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
它堅硬鉉黑
有風鎬的銳角
石頭碰壹碰就會流血
我想告訴妳
我在五千米深處打發中年
我把巖層壹次次炸裂
借此把壹生重新組合
我微小的親人遠在商山腳下
他們有病身體落滿灰塵
我的中年裁下多少
他們的晚年就能延長多少
我身體裏有炸藥三噸
他們是引信部分
就在昨夜在他們床前
我巖石壹樣轟地炸裂壹地
詩篇三:
《我咽下壹枚鐵做的月亮……》作者:許立誌
我咽下壹枚鐵做的月亮
他們把它叫做螺絲
我咽下這工業的廢水,失業的訂單
那些低於機臺的青春早早夭亡
我咽下奔波,咽下流離失所
咽下人行天橋,咽下長滿水銹的生活
我再咽不下了
所有我曾經咽下的現在都從喉嚨洶湧而出
在祖國的領土上鋪成壹首
恥辱的詩
最後,想對自己說,在石頭森林裏行走久了,不要忘記做壹個有溫度的人。以平等獨立的姿態與周遭的人、事、物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