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我去過丹陽三次。作為鎮江下轄的縣級市,雖然與壹些歷史名城相比,只是壹個不太知名的小鎮,也不是旅遊熱點城市,但也有著厚重的歷史和不可小覷的人文景觀。去了就想起來了,在心裏形成了壹個復雜的交集,以至於久久不能釋懷,情不自禁的踏上了壹次又壹次回去的路。就像壹個遊子涉入深邃空曠的世界,叩問塵封的歷史之門,依然能聽到那些遙遠而不朽的故事。“齊梁故裏”、“紀陵”、“故居”等可以辨識的文化符號,無形中增加了丹陽的分量,成為眾多學者文人眼中的歷史名城和帝王之鄉(齊梁帝王陵12座)。它的文化氛圍甚至可以貫穿2500年前,也是孔子唯壹留下碑文的地方(箕子廟)。
丹陽,有“馮丹朝陽”之意,按水陸影響是南北的要沖。建制始於戰國,原為雲陽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壹天下,實行郡縣制,改雲陽市為雲陽縣,不久改名為屈縣。新朝元年(公元9年)王莽篡漢,屈縣改為梅峰縣,東漢初改名雲陽縣。晉太康二年(281),改稱屈縣。唐天寶元年(742),潤州改丹陽郡,曲縣為丹陽郡,丹陽郡屬丹陽郡。甘源元年(758),丹陽縣改潤州,丹陽縣屬潤州。經歷了朝鮮之後,丹陽屬於鎮江。在這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丹陽先後被改名為朱芳、蘭陵、鄢陵、建州、雲州。
這些滄桑的名字從唐朝開始就基本定了,壹般人真的不會感興趣。像我,以前只知道江蘇有丹陽,這裏有火車,比同省很多比較知名的縣級市(如太倉、常熟、江陰、張家港等)都方便。)那只用過長途車。但我在火車上無數次路過丹陽,卻沒有太在意。偶爾會抱怨沒上直通車,以至於連這麽小的站都要停。直到最近我在中國現代美術史研究中了解到呂鳳子先生(1886-1959),隨著了解的深入,他的形象在我心中越來越豐滿。這樣的卓立的人格、淵博的知識、傑出的才華和人生境界,在過去的壹個世紀裏真的是鳳毛麟角。另壹方面,當今社會的物質主義和低道德狀態經常使人們想起那些已經被侵蝕但仍然屹立不倒的傳統價值觀和文化古跡,包括像呂鳳子這樣的人。
於是,我不得不放下書本,收拾行囊,去各個地方參觀文物,包括呂鳳子,而丹陽是我繞不過去的壹站。因為它是呂鳳子先生的家鄉。
二
到達丹陽的第二天,我的好朋友謝鎖玉先生陪同我去了呂鳳子故居。索玉是房產中介,正值壯年。雖然身家上億,但他生性冷漠,為人低調,言語詼諧機智,內心真誠淳樸,行動從容不迫,有急公利、大義凜然之風。作為壹個丹陽人,他對呂鳳子先生並不陌生,他和我壹樣敬畏。
走在雲陽鎮新橋西狹窄的窄巷和隨意散落的大片居民樓裏,仿佛時光倒流。顯然,這是壹座古老的城市,到處都有歲月流逝的痕跡。如果沒有嵌在舊磚墻上的“呂鳳子故居”、“呂澄故居”的招牌作為標識,我很難相信那扇簡單低矮的木門就是我們幾次問路的目的地。天下無才的兩位大儒故居的保護級別只有“丹陽市壹級”,和周圍的民居沒什麽區別。似乎他們並沒有引起太多的關註,這讓我有些傻眼。妳有沒有註意到,壹些今天仍然健在的著名藝術家,在他們的家鄉建造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美術館”和“藝術畫廊”?去過幾個地方,可以用昂貴、宏偉、設施現代化來形容。如果什麽都不懂的遊客來到這裏,壹定會以為這是壹位歷史名人的紀念館!相比之下,呂鳳子故居的“貧困”與他在中國近百年美術教育史上的地位並不相稱。而丹陽市至今沒有建立他的紀念館。據說,已有40多名CPPCC本地議員聯名上書呼籲,但因所謂“經費”問題而擱置至今。真的是“資金”問題嗎?看著那些光鮮亮麗的豪華建築和大廳,我不禁發楞。離故居幾十步遠的巷子,是當年呂鳳子創辦的私立正規女子職業學校的舊址。像這樣大的壹塊好地,在今天應該是壹筆巨大的財富,但呂鳳子當年因為“資金”的問題,沒有把它無償捐給家鄉。
當我第壹次到達呂鳳子故居時,我被拒之門外。顯然,這個故居只是象征性地掛了個牌子,而不是想象中正常運營的文化設施。後來,我得知呂鳳子的後代負責開門接待來訪者。他們拿著鑰匙開門,這樣訪客才能進入,否則就要趴在門下往裏看。我當時就想,別說在丹陽,就算是在江蘇省的層面,呂鳳子也可以稱得上是“近代的壹代宗師”、“百年宗師”,故居的保護也不應該陷入這樣的困境。然而,也正是在他傾註了大半輩子心血的家鄉丹陽,這種尷尬的局面才被拖延至今。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2002年,在創辦正規蜀學的重慶璧山,建成了中國第壹座紀念館。
當然,在打造丹陽的城市形象上,相關部門也懂得如何將呂鳳子作為丹陽的“四張名片”(齊梁故裏、箕子廟、呂鳳子故居、眼鏡城)之壹進行宣傳。在歷年舉行的各種紀念活動中,領導人也會出來講話,贊揚呂鳳子的高尚品格、非凡業績和奉獻精神。看來呂鳳子真的成了這座城市的榮耀和驕傲。古人說“光說不練”。雖然不敢苛責,但希望之城形象的塑造,尤其是城市文化形象的塑造,不是發幾張“名片”、貼幾張“標簽”、做幾次“發言”那麽簡單,而應該體現在文化良心、誠意和遠見上。
我在丹陽的旅行基本都是圍繞著古跡考察展開的。但我所到之處,發現壹些珍貴的歷史遺產,幾乎都沒有得到相應的照顧。比如現存的三口唐鐘,有壹口被放在人民公園壹個亭子的木柵欄裏,鐘身被遊客刻上淩亂的字跡(後來我們壹行人拜會了龍慶寺方丈李祥大師,他說想請湯種入寺保護,衷心祝願能有此事)。齊梁神道石刻是瑰麗精美的藝術品,雖然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但經過風吹日曬和時間的侵蝕,有的裂縫只是用非常初級的水泥填充,所以看起來是那麽的粗糙和不經意。精美石雕所在的另壹個地方,很多大樹已經被連根砍倒。當年的樹冠如雲,樹蔭蔥郁,憑空可想而知,而現在地面上只剩下傷痕和雜草叢生。
這種對珍貴歷史遺跡的漠視,令人困惑,令人心寒。回頭看看呂鳳子故居的現狀,很正常。
我第壹次參觀呂鳳子故居被拒絕了。當然,我不願意。而我第二次訪問的成功,都是拜萊索玉師兄所賜。由於他的介紹,我和史建國、徐麗娟和王曉燕交了朋友。他們的好客讓我在丹陽感到有些陌生。特別是在王曉燕女士的引路下,我有幸與呂鳳子先生的兩位兄弟(書法家,現任丹陽市工藝美術學校校長)和(江蘇省工藝美術大師,正繡第三代傳人)交了朋友。真的很感謝他們陪我第二天參觀了呂鳳子故居,第二次參觀了齊梁舊址,參觀了呂存別墅,讓我掌握了很多第壹手資料,受益匪淺。
關於視察故居的具體流程,這裏就不需要贅述了。讓我們懷著崇敬的心情去認識山下的呂鳳子先生。
三
與現代壹些繪畫大師相比,呂鳳子更像是壹座靜觀山頂的雪峰。即使壹時雲翳遮眼,時代變遷,也絲毫不能降低他在百年文化史上的崇高地位。他的成就太過博大精深,可謂“文化、藝術、哲學的全才”(周永健《呂鳳子全集》序)。他以儒、釋、道三教融合的智慧和“知行合壹”的精神,終其壹生追求道德修養和人文理想的超然境界,具體表現為家破人亡和淡泊名利。
呂鳳子3歲學書法;4歲,能背《論語》、《孝經》;5歲,在私塾受教育;15歲,中考狀元,被譽為“江南才子”;廢除科舉後,考入南京兩江優秀師範學校(1907),師從著名學者、現代傳奇人物、畫家李瑞卿先生。在學校,呂鳳子學貫中西,成為李瑞卿的得意門生。畢業後留在兩江附中任教。1910年,最早的現代美術學院“神州美術社”在上海成立,比劉海粟等人創辦的上海美術學院早兩年。1912年,呂鳳子傾其所有,在家鄉丹陽創辦了壹所私立正規女子職業學校。本意是:“我母親四十歲開始讀書,城裏沒有教育女子的地方,於是杜軍(即呂鳳子)辦了壹所正規的女校”(呂鳳子圖)。據呂鳳子的二女兒陸武琦回憶,她寫父親辦學的目的是:“是因為母親年輕時輟學,父親決心為女子教育鞠躬盡瘁。“這與1902年蔡元培在上海創辦愛國女子學校反對封建禮教,主張女權平等的出發點如出壹轍。1930年,呂鳳子結合西洋畫法,創造了規整的刺繡(亂針繡),打破了中國傳統的絲線排列、長短過渡的刺繡方法,用絲線的色調繡出輪廓和層次。而是用絲線與色調的交錯來分離明暗、層次與意象,使之更具藝術性、寫意性、如畫性。可以說,亂針繡是壹幅油畫,或者說是壹幅用絲線作為筆墨繡成的中國畫(我在呂存的家裏欣賞過他的許多亂針繡精品,我毫不懷疑他是世界上首屈壹指的亂針繡大師)。1938年,在日軍的進攻下,江南淪陷,丹陽淪陷,歷盡千辛萬苦將正規學堂遷至蜀,後在重慶璧山創辦了正規藝專。期間每當辦學有困難,他就創作大量書畫供學校使用,沒有任何個人算計;抗戰勝利後,將修繕壹新校舍,無償交付當地,繼續辦學,再將蜀學遷回家鄉丹陽,在廢墟上重建正規學校;解放後,如上所述,他第二次毫無保留地把學校財產捐給了家鄉,連女兒保留壹架鋼琴的願望都沒有滿足。
為了辦壹所學校(辦了三次學校,捐了兩次),呂鳳子最終身無分文,傾家蕩產。甚至把稿酬和工資用來貼補學校,多次免除困難學生的雜費住宿費。很多正規的老同學,提起在他們的暮年給予無私關懷的魯校長,都會情不自禁地落淚。
呂鳳子還在許多公立學校和高等院校擔任教授和教務主任。1940年成為國立藝術學院第三任院長。他明確表示,辦學經費是他自己籌集的,不需要教育部花什麽錢。在現代,壹些著名的人,如李可染,趙無極,張書旗,吳冠中,徐行知,姚夢谷等,都是學生。在徐悲鴻從油畫轉向中國畫之初,他也虛心向呂鳳子求教。雖然他們日後成就斐然,但只要見到呂鳳子,都是畢恭畢敬,結拜為徒。
呂鳳子壹生不求聞達,不依附權貴,人品高尚,不流於俗氣。即使面對體面的官員,他也盡量回避,拒絕親昵。
例1:呂鳳子的父親呂守成,當年在上海開了壹家銀行,是個開明的商人。他樂善好施,經常幫助生活困難的村民。他被鄰居們稱為“魯”甚至還捐了壹些錢給同盟會,這使處於困境中的孫中山非常感激。民國元年,孫中山當了大總統,還惦記著陸家的恩情,就讓秘書給發了壹封電報,約他在上海見面,打算給壹個官職。盡管呂鳳子崇敬孫中山,但他堅決拒絕了這壹提議。他沒有當官,甚至沒有去過上海,以後也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我們可以想象壹下,如果是別人,那就是壹個轉運的機會。總統主動約見,打算報恩,這是多大的榮幸啊!然而,呂鳳子之所以是呂鳳子,在於他清醒的頭腦、高尚的人格和古代文人的遺風。聯想到現在的壹些知名藝人,遇到大官都在巴結,盡可能的請自己的寵物。我不知道什麽是性格,但這遠不是呂鳳子的境界。例句2:大軍閥孫非常喜歡畫的仕女畫,命令手下人到丹陽買200大洋,呂鳳子避而不見。孫認為出價太低,所以他慷慨地把價格提高到1000元。他的對手說,“我不怕呂鳳子的傲慢。壹千塊錢可以買壹個活生生的美女,難道就不能買壹個他的紙美人嗎?”他命令手下再去丹陽作畫。這壹次呂鳳子沒有回避,但他冷若冰霜,壹言不發。孫的手下以為這麽高的筆觸壹定能打動,於是得意洋洋地回去交差,不料僅過了壹天,孫卻意外地收到了壹千塊錢的回函,並附了壹封信:“以畫取人,極自由而不愉快,故亦不善。如果海洋被歸還,乞求原諒是不尊重的。孫都督為鏡,鳳凰拜。”孫終於被激怒了,派了壹隊人馬去丹陽捉拿,但卻是空手而歸。預見到孫會報復,已連夜離開丹陽。這些兵痞為了泄憤,居然把陸家當人質,然後在輿論壓力下放了。
如果說第壹個例子令人欽佩,那麽第二個例子則令人震驚。人家孫位高權重,氣勢十足。為了給妳畫壹幅畫,他給了足夠的面子和錢,但呂鳳子拒絕買,冒著生命危險,拒絕畫畫。雖然呂鳳子總是壹個憂郁的,看似柔弱的學者,但他是壹個堅韌不屈的真正的男人!正符合伯夷、忍辱偷吃蘇洲的舒淇、五鬥米不彎腰的陶淵明的高昂鬥誌。近代有幾個文人能在強權和刀光劍影下有如此氣節?即使不敢收畫筆,我還是乖乖的把畫送了過去。
晚年,張大千曾在美國的壹次聚會上說:“呂鳳子的才華的確很高,但他的天性卻很淡漠,這幾乎是與世隔絕的。如果他稍微註意壹下名利,他的名氣將是巨大的”(《呂鳳子紀念文集》)。李瑞卿的弟子、呂鳳子的密友張大千也不得不向這位前輩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