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本書出版之前,易佩霞已經發表了壹些與宋徽宗有關的作品。這本書繼承了以往作品的基本思想,並對許多過去沒有詳述的部分進行了極大的補充。本書除前言、結語和時間表外,分為初涉國政、爭光、期待豐功偉績、面對失敗四個部分。它描述了惠宗的早期生活及其繼位之初的政治活動,惠宗與道教和藝術的關系,惠宗追求聖王統治的努力,北宋的滅亡和惠宗的人生結局。該書以時間為線索,涵蓋了北宋後期的政治、經濟、文化、對外關系等諸多方面。它細致、立體、內容豐富。它可以說是宋徽宗研究的傑作。
學術界對宋徽宗及其時代有過許多討論。在撰寫本書之前,易佩霞教授已從事宋代婦女史和社會文化史研究多年,成果豐碩,其學術背景與傳統政治史研究者大相徑庭。因此,她對惠宗的論述不同於現有的作品,具有鮮明的特色。
這本書的新穎首先體現在視角上。作者指出,過去大多數研究者習慣於從旁觀者的角度來判斷惠宗的行為,而她試圖“從惠宗的角度來觀察他的世界,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講述他的故事,旨在解釋,而不是開脫或譴責”(前言第5頁)。平心而論,現有的惠宗研究確實存在負面評論過多、解釋不力的弱點,往往讓讀者對相關問題有所了解卻不知所以然。本書從惠宗的視角出發,以“解釋”為目的,有助於彌補現有成果的缺陷。
作者強調“惠宗視角”,在處理各種歷史現象時,不再像以前的研究者那樣,用後見之明來判斷其重要與否。壹些被後人認為不重要但被惠宗個人看重的因素,在這本書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凸顯。例如,眾所周知,惠宗是壹個熱衷於藝術和崇拜道教的皇帝。但是,過去大多數學者只是簡單地把它當作玩物,把惠宗的“對藝術的熱愛當作放縱,對道家的推崇當作自欺”(序言,第4頁)。至於惠宗是如何與藝術和宗教結緣的,後兩者對惠宗有什麽意義,很久以來都沒有真正深入地討論過。作者以筆墨為代價,對這些問題,特別是對惠宗本人的思想作了非常詳細的論述,指出惠宗對藝術和道教的熱衷,不僅源於個人愛好,而且包含著非常宏大的理想;藝術和道教的積極支持,是惠宗“聖王治國”藍圖中不可或缺的壹部分。這些觀點加深了我們對惠宗及其時代的理解。
作者特別重視惠宗與道教的關系,認為這是理解惠宗的關鍵。通過對史實的反復梳理,糾正了壹些已有的認知偏差。例如,在以往的討論中,研究者過於關註惠宗和林靈素等“左翼”和“巫術”人士的交往,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將這些魔術師視為惠宗王朝道教史的象征。以此為出發點,自然不難得出結論,惠宗對道教的崇拜是自欺欺人。甚至壹些強調惠宗利用道教來增強其統治合法性的研究也沒有真正與傳統觀點劃清界限。該書作者以壹種相對公正的眼光,全面考察了惠宗與道教的長期交往,指出早在認識林靈素之前,惠宗就與劉混康等道教大師有著相當頻繁的交往。惠宗總是以壹個普通士大夫的身份與劉渾康交往,而不是以壹個皇帝的身份。在道教經典和儀式的討論等方面,惠宗也比壹般士大夫投入更多。這表明惠宗確實對道教有著虔誠的個人信仰。我怕他利用政治權力支持道教,不僅是為了愚弄百姓,也是為了通過道教來履行自己作為君主的職責。
惠宗是壹個虔誠的道教信徒,還是他只是利用道教來達到“神道教”的目的?過去學術界持非此即彼的觀點。然而,這本書的作者認為,“人們不應該只看到惠宗道教信仰的壹個方面,或者用壹個方面來解釋所有其他方面”,“他有時通過支持道教來達到政治目的”。但是,我們不應該把惠宗與道教的關系貶低為政治上的權宜之計、藝術上的吸引、天真無邪或幻覺”(第136-137頁)這是壹個非常有價值的觀點。人對某件事的態度與其社會身份直接相關,而每個人通常都有多重身份,所以態度往往是復雜多變的。惠宗作為君主對道教進行了戰略性的利用,但這並不妨礙惠宗作為個人對道教的虔誠信仰。與現有的研究相比,該書無疑對惠宗與道教的關系有更深入的探討,學者們在今後討論類似問題時可能會借鑒該書。
本書對惠宗的研究試圖還原壹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描述壹個象征性的皇帝。這本書前所未有地關註了許多在現有研究中未被重視的細節。比如在第壹章中,作者非常詳細地講述了宮城的布局、宮廷生活、宗室制度以及北宋神哲朝的政治演變,看似脫離主題,實則重構了惠宗早期的生活場景。眾所周知,壹個人的童年生活經歷會對他的性格產生很大的影響。以上描述可以讓讀者直觀、立體地看到惠宗是在什麽樣的環境中長大的,進而可以更透徹地理解為什麽惠宗有著與眾不同的性格。
除了在視角上不同於已有的研究,作者思考問題更為謹慎,往往考慮到歷史的復雜方面,在壹些具體的觀點上也能提出新的見解。例如,在惠宗統治時期,大力致力於所謂的“禮樂制度”工程。那麽,我們應該如何理解惠宗對禮樂的投資呢?有學者強調,蔡京是“禮樂制度”的幕後推手,他利用禮樂提升了惠宗的權威,從而加強了自己的權力。也有學者認為,“禮樂制度”是當時士大夫用來制約皇權的手段,誘導皇帝成為忙於禮儀事務的國家元首,而不是實施行政管理的皇帝。針對前壹種觀點,該書指出“蔡京在編撰《新儀》時基本處於回憶狀態,由此看來,惠宗是推動《禮記》修訂的主要力量”。對於後壹種說法,有人指出“並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對大臣們制定的這些儀式無所適從。他們在政治上越靈活,就越能利用這些儀式來實現他們的目標。因此,像惠宗這樣的皇帝,想要有壹個更加宏偉、壯麗、多彩的宮廷生活,可以用宗教儀式來避免儒家經典中提倡的節儉”(第218頁)。應該說,上述觀點比現有的更接近歷史事實。
在史料的運用上,這本書也有優勢。作者最大限度地調動了幾乎所有與惠宗時代相關的史料,既有《宋史》、《宋史纂修》等常見傳世文獻,也有傳統史家很少涉獵的道教典籍等宗教文獻。本書還使用了大量的圖片資料,不僅數量眾多,而且遠遠優於以往的同類作品。而且作者並沒有像以前的研究者那樣只是把圖片當作裝飾品,而是把圖片放在與文字史料同等重要的位置上。這種做法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許多精美的圖片不僅增強了本書的可讀性,還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抽象文字的不足,讓讀者仿佛置身於惠宗時代,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沈浸感。
本書作者在廣泛收集和使用史料的同時,也警惕各種史料的局限性。在該書的附錄中,作者對正史和筆記中記載的“惠宗誕辰”、“劉渾康與艮嶽”、“童貫與蔡京在杭”等故事進行了考證,並說明了他不使用這些故事的原因。面對史料的強烈質疑精神,往往能使作者繞開史料中存在的陷阱,增強書的說服力。
對於非文字史料,作者在使用時更是小心翼翼。作者以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壹幅惠宗畫像為例,分析了從中可以挖掘出的信息,指出:“對於歷史學家來說,認識到不應該從這幅畫像中推斷出什麽,至少同樣重要。這幅畫像是在宋徽宗死後制作的,掛在宮廷裏用於祭祖儀式。從宋徽宗所穿長袍的顏色或樣式,我們無法推斷出任何個人特征,因為這是壹組宋代祖先畫像中的壹幅,其中所有的宋朝皇帝都穿著紅色的圓領長袍。畫像中的男子是坐著而不是站著的,他把雙手藏在袖子裏。我們不應該從這些手勢中推斷出任何東西,因為不是宋徽宗本人想被畫成這樣。我們甚至不確定這幅畫與惠宗本人有多相似。這幅畫應該是宋徽宗的兒子高宗得知父親在杭去世的消息後所作。但那時,南方的這些畫家至少有近十年沒有見過宋徽宗了。畫像可能是宮廷畫師和高宗等人根據記憶和想要的樣子畫出來的,但記憶從來不是完美的。”(序言第7頁)近年來,圖片等新材料在歷史研究中的比重與日俱增。但研究者在使用此類材料時,往往存在過度解讀的弊端。這本書的觀點應該對學術界有所啟發。
《宋徽宗》壹書在視角、方法、史料運用等諸多方面給人耳目壹新的感覺,但其不足之處也不容忽視。這本書的內容參差不齊。著重討論了藝術、宗教等文化問題,決策、權力博弈等政治問題沒有充分討論。本書在即位之初,曾花了大量篇幅闡述政治演變,但深度有限,尤其是建中政府為何轉變為崇寧政策這壹關鍵問題,並沒有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釋。惠宗統治中期十年的許多重要舉措,如西北用兵、鹽法茶法調整等,在本書中大多模糊不清,甚至有所觸及。惠宗本人在這些重要決策中扮演了什麽角色,更缺乏詳細的分析。關於後期聯金滅遼與北宋滅亡的討論,沒有什麽新意,完全脫離了以往的模式。至於惠宗王朝的中央權力鬥爭,這本書描述得很薄,並沒有顯示出當時不可預測的政治局勢。以往的研究過於關註惠宗時代的政治因素,對文化因素關註不夠。這本書反其道而行之,卻矯枉過正。畢竟,宋徽宗首先是壹個政治人物。探究惠宗及其時代,恐怕重點應該放在政治層面。
對於壹些政治史結論,作者試圖顛覆,但說服力不夠。比如書中對支持慈禧太後治理元佑的理論提出質疑。主要有兩個原因:(1)據史書記載,惠宗登基之初罷免老法家的動議主要來自皇帝,只呼應了太後;(2)對皇太後,屬於新派的蔡京壹直堅持挽留。然而,仔細觀察,這兩個理由經不起推敲。惠宗繼位後基礎薄弱,缺乏政治經驗,所以皇權的真正操縱者實際上是長期的太後。我向慈禧太後知道,趙宋的“祖宗之法”是限制嬪妃的,所以我在掌權的時候,常常故意躲在幕後,借惠宗等人之口來傳達我的意誌。至於蔡京,看似屬於新派,實則是立場不堅定的投機者。元佑元年,他被任命為開封府尹任,很快就回差使討好司馬光,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保留蔡京和支持舊法不沖突。在許多情況下,慈禧太後傾向於治理元佑的心態已經顯露出來。最明顯的是她在恢復幽夢皇後的同時,堅持廢除劉皇後。孟和劉分別是和邵樞的象征,反映了慈禧太後的政治立場。但作者僅將其視為私人關系的壹種表現,認為“項太後不在乎兒媳婦劉。與劉相比,她更喜歡孟的。蒙臺梭利出身書香門第,壹入宮就踐行婦道”(第43頁),這是表面的。
也許是因為作者對社會文化歷史比較熟悉,這本書往往試圖從文化的角度來解釋壹些重要的政治現象,但效果並不理想。例如,蔡京是惠宗在位時間最長的宰相,也是皇帝最信任的人。蔡京為什麽能受到惠宗的青睞?該書聲稱,“惠宗和蔡京之間的默契關系可能部分是由於他們在詩歌、繪畫和書法方面的合作”(第282頁)。並用了大量篇幅描述惠宗對蔡京書法、詩歌等藝術技巧的高度贊賞。在作者看來,藝術上的相似性使惠宗在眾多宰輔中最倚重蔡京。這種觀點看似新穎,實則膚淺。在惠宗的士大夫中,有許多人的藝術修養不亞於甚至優於蔡京。但惠宗只是依賴蔡京,這證明他對蔡京的好感主要來自政治上的考慮,而非文化上的好惡。至於惠宗對蔡京等朝臣詩文書法的贊美,不過是歷代君王用來籠絡人心的伎倆,不必太當真。
作者視角的相對偏差對他解讀史料有影響。作者在描述惠宗的童年生活時,引用了《徐子同治簡長本補遺》卷二十中的壹段材料,說:“惠宗曾回憶說,哲宗對弟弟非常友好,哲宗與他們壹起使用的餐具都是陶器,而不是更昂貴的金屬和漆器。”(13頁)以證明哲宗與惠宗的密切關系。相關材料的原文是:
聖旨:“哲宗創立時,奸臣真心不同意。我還親自聽到了慈禧太後的德語聲。神考昏睡病,王母娘娘下了命令,要保持出勤,確保弟弟和師傅確保哲人成立。許旺幾次拒絕離開禁區,王維拉著他的胳膊。的確,母親進了禁地,慈禧太後就下了聖旨,將主將嚴達托付於外,並通知了開封府的蔡京。哲宗即位時,大臣多有言論,廢立。太後曰:‘張書已焚。’需要的衣服,還是哲宗自己買的。時尚的我年輕,哲學的我最友善。當我被叫到中間時,我的飲食只是陶器。"
在語境中,惠宗的話並非意在強調哲宗生活的簡樸和他與自己的“友誼”,而是渲染哲宗因“奸臣”有“不同意見”而遭遇的困境,為接下來的大規模政治整肅做準備。8月,惠宗宣布這壹點,9月,宋廷命令中書省發布黨員名單,這是相關的,所以不要問。哲宗所謂的“飲食不過是陶器”是真是假,恐怕要打壹個大大的問號。上述明顯的“偏差”解讀,反映出本書作者與中國史料仍有壹定差距,尤其是對史料中的政治信息缺乏足夠的敏感性。
這本書對宋徽宗的評價也有失公允。過去學術界視惠宗為亡國昏君,但這本書對惠宗給予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評價,說他“聰明博學於詩”,“能包容他人的錯誤”,“作為壹個皇帝,惠宗應該因其雄心壯誌和對許多崇高事業的支持而受到贊揚”(第435頁)。對於惠宗的各種為人們所詬病的弊端,如大規模的建設和奢靡的欲望,本書列舉了許多其他歐亞王室更為奢侈的例子,以證明惠宗的行為並沒有出格(第439頁)。壹味否定惠宗是不合適的。壹味的贊美則走向了另壹個極端。按照這本書對的評價,讀者很難理解為什麽會發生方臘起義、金侵等空前嚴重的危機。至於用比較研究來證明惠宗沒有那麽出格,那就更不能接受了。按照這個思路,人類歷史上很多昏君暴君都可以被原諒。作者認為,也許是因為這本書的作者過分強調從惠宗的角度觀察歷史,產生了過度的同情,偏離了客觀立場。作者壹再強調,不能從“必然失敗”的角度來理解惠宗,這當然是有道理的。然而,我們應該把惠宗的最終失敗看作是壹個意外嗎?有必要把惠宗的變態和他對卓越和榮耀的追求分開嗎?恐怕值得再思考壹下。
最後,這本書在講述北宋歷史的時候有很多疏漏。正如作者所說:“皇帝最親近的顧問和大臣——被稱為兩院——每天都在文德殿出現在皇帝面前。”(第6頁)其實兩院大臣每天都要在皇帝面前出現,報告政務的地方是垂宮殿而不是文德殿。另壹個例子是作者的陳述:“當開國皇帝宋太祖去世時,兩個兒子都活著,但他們都沒有繼承王位。取而代之的是弟弟唐太宗奪取皇位,逼其母聲明宋太祖希望將皇位傳給弟弟。”(第34頁)這很不準確。唐太宗即位時,他的母親杜太後已經去世。所謂杜太侯的命是太宗祖命,其實是後來太宗編造的謊言。並不是唐太宗逼著自己的母親聲稱唐太宗要對弟弟說教。此外,本書(第5頁)采用的《汴京宮城圖》對北宋宮城建築位置的描述並不十分準確。傅熹年先生曾繪制了壹幅更為精確的北宋宮城布局圖,但作者未能采納。
總而言之,《宋徽宗》是壹本優點和缺點同樣突出的書。對於中國學術界來說,其優點值得借鑒,其缺點也值得審視。特別是書中與現有研究不同的新奇之處,需要理性看待。
(本文原載、劉主編的《唐宋歷史評論》第五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12。現在標題是編輯擬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