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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重的家鄉

葛錚

壹個

我永遠也忘不了清澈的山影下那個寧靜祥和的村莊。那裏的土房很古老,那裏的田地很平坦,那裏的牛總是悠閑自在,鳥兒和竹簽的聲音總是在黃昏中飄向遠方。但她的每壹粒土壤都蘊含著苦澀,這壹派祥和景象所蘊含的艱辛和憂慮都被歲月抹去了。村子總是那麽安詳地被江南暮春的落花覆蓋著,被溶解的月光和莊稼的氣息籠罩著。將死在遠山的紅英,和欲斷欲續的嶺野歌謠,總以壹種持久的魅力,讓人留戀與傷感。

這些年的隱水,是我親愛的田園夢!

村口壹定有壹條礦脈穿過,山腳下是在小鎮裏輕聲歌唱的淡藍色的水。山上壹定要有蔥郁茂密的常青樹,壹定要有壹座黑瓦白墻的小祠堂。這座山是村子的風水寶地,也是旅人傷心的離別之地。她總是與旅行和思鄉的揮之不去的思緒聯系在壹起,讓人想起那些關於明月和故鄉的文字。

很久以前,林語堂先生的《吾國與吾民》讓我驚訝於他對中國鄉村文化的獨特理解。他把中華民族新奇的、超自然的非凡生命力歸功於天人合壹:“我寧願住在曠野,曬曬太陽,看夕陽的余暉,摸摸清晨的露珠,吸吸幹草和濕土的清香……”我不知道是否真的與黑土地的清新曠達和商業的豐富有關,但我知道“田園”二字在我的思想和感情中。在我有限的閱讀中國古典哲學和詩歌的過程中,我深切地感受到田園情結是如何堅定地把人的情感、智慧和理想帶入壹種寧靜平和的境界,從而讓同樣具有傳統文化的人壹次次著迷和感動。如果說這是哲學和詩歌的力量,不如說這是寧靜美麗的鄉村的吸引力。田園是磁場,我壹生都在重力中跋涉。我常常在想,也許只有內心安逸寧靜的人,才會真正與純凈的田園有壹種默契,這無疑是與內心感受相關的壹種境界。對鄉村的眷戀,就像對這個世界上任何美好事物的眷戀壹樣,需要壹份非常真誠簡單的愛。

進入村莊,妳會看到瓦房和農田被青山環繞,歲月的隱水藏在大山裏。生與死的故事就像山脊上的花草樹木,總是自然生長或消失,不留痕跡。歲月,像吹過樹梢的風,帶走生命的嘆息,帶回新的小小希望。日子以慢板的形式變化,人和事也以慢板的形式變化。田埂上的莊稼壹茬接壹茬地熟了,土地翻了壹遍又壹遍。農具就像農民手中的鋼筆,反復把生活的意義和細節刻進土壤。人和牛、土地和農具構成了村裏的風景,在季節裏壹樣沈重。這片土地似乎像夕陽深處洶湧澎湃的波濤。海浪是莊稼和菜花,但血和汗沈到海浪的最深處。然而,這個村莊有壹種奇怪的美,無論是鏡子般的稻田裏動來動去的圓竹帽和壹動不動的白鷺,還是遠處山上微微下著雨的油菜花排列在壹本含情脈脈的農書中,含苞待放。只要遠遠地看著狂吠的柴飛,心裏就會感到壹種溫暖和親切。

站在山脊上,總有壹種滄桑。鍋碗瓢盆的聲音,村民夜談的聲音,溪水滴落的聲音,莊稼拔節的聲音,都是從朦朧的月光裏傳來的,故土若有所思。這時候我就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些老死的人。他們睡在這片黑土下,孤獨的草根和蟲子。他們生前用最後壹滴汗水滋養著土壤。茂盛的莊稼把密集的根紮進骨頭裏,結出無數果實,在陽光下散發芳香。這個古老的村莊有著不同的歷史。如果有村史的話,上面壹定有這樣的記載:“某年,下大雨,月夜未歇,民房被山洪沖毀,無良田,饑饉到處飄。”或者“某日蝗蟲如雲,壹夜之間把莊稼都吃光了。方圓在十多英裏之外,沒有谷物收獲。”等壹下。滄桑,寫在紙上的幾筆,成了往事,全都消失在曠野裏。初春的時候,布谷鳥的聲音,壹場煙雨,壹場犁耕;秋天揮鐮刀,稻子翻金郎;冬天,雪花落在樹上,田埂上沒有人,只有瓦房上乳白色的煙。無論歲月中的隱水經歷了怎樣的苦難,總有壹種寧靜祥和的景象。

多少年過去了,生活在瓦房下的人們,不僅耐心地為田埂上的莊稼服務,更希望有壹天能找到另壹種生活方式,去村外的世界旅行。於是,村子裏不斷走出那些泥瓦匠和木匠,他們背著簡單的工具,漂泊在外,去完成另壹段艱難的人生旅程。而女性,總是以青春為代價完成從壹個村莊到另壹個村莊的遷徙。是他們的故事,最終將這片土地上的所有村落連接成壹個無縫的整體,他們的血管裏流淌著同樣的憂慮、和平與和諧。村莊是土地的壹部分,土地是生活的壹部分。在風雨飄搖的歲月裏,田園風光依然美麗寧靜。

月色朦朧。那些小山,那些田野,那些草堆,那些田野上的風車,都在安詳地沈睡,除了樹上偶爾傳來的鳥叫聲。此時,農村似乎離我很遠。那壹望無際的小屋,在我的心裏,在歲月的深處,在鄉音裏,就像升起的炊煙,讓人永遠懷念。

每當想到隱水,腦海裏自然會呈現出小橋流水,村舍山野牛羊的各種場景。我的生命和靈魂與這片土地是如此緊密地聯系在壹起,以至於我總是走出農村,想要回到那裏。那種深深的眷戀中所蘊含的各種生活情趣,誰也無法表達。當我們失意漂泊,飽受舊病折磨,生死富足的時候,關山、嶽明、鄉愁之類的詞匯,總是在我們情感的最深處從遠方傳來,遺憾中有溫暖,有善意。我不會忘記《詩經》中的“國風”來自於田村的箴言,也不會忽視老莊思想中的“隱逸”與“出世”,這或許是對理想田園生活的眷戀。對鄉村的癡迷,有著我們沒想到的如此深刻的哲學意義和人生意義。這時候我才想起,生活在城市裏的人,原本都是來自某個領域的,所以我們在喧囂中總有壹種田園詩般的心情。在經歷了農村以外的世界的種種磨難和挫折之後,我突然想起來,我應該回家,把我的感情和思想放在農田和山川上。

在稻麥青青、炊煙裊裊的田野裏種田、讀書、飲酒,當然是壹件非常美好的事情。這讓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鄉下純樸自然的日子。房子是泥做的,橋是石拱橋,躺著聽小溪的聲音很精致;縱橫交錯的樓房上布滿了蹄印,田野裏彌漫著青草的味道。往往下了班,在打谷場上放壹盤花生、辣椒醬、臘肉、壹壺米酒,就可以壹醉到半夜。這是我生活過的農村。今天想起來,很遙遠,很夢幻。

這個村莊太古老了,沒人能準確說出它的年齡。在村裏走壹圈,妳會發現村裏的動物都慢慢下崗了,根本看不到牛了。偶爾看到狗,壹定是老狗。不管是陌生還是親近,它都不會對妳搖尾巴,也不會對妳吠叫。它只是擡起眼皮,懶洋洋地瞟妳壹眼,然後繼續曬著它的太陽懷它。太陽出來了,落山了,沒人理會。在村子裏,只剩下幾個目瞪口呆的老婦人在看門。他們都守著壹扇門,像老狗壹樣懷舊。植物過早地感覺到了這個村莊的末日,並開始發動大規模的攻擊。老房子上,壹大片綠瓦松開始隨風蕩漾,屋頂開始滲水。老人經常睡到壹半,突然發現被子濕了,只好斷絕睡意,著手用大大小小的木盆接水。在土墻上沈睡了數百年的蕨類植物孢子突然蘇醒,壹夜之間長出長長的尖刺,土墻在它們的生與死之間壹層壹層剝落。土路上行人稀疏,草開始壹點壹點向路中間蔓延。不久,壹條能拉牛車的路變成了壹條寬腳的山脊路。

村外很少有人進來。進城的大人小孩,壹進村就覺得陌生。這還是繁華的村莊嗎?好像是腳不小心走錯了地方,沒來得及歇歇腿就趕緊跑了。當老人們都埋在守望和鄉愁裏的時候,這個村子裏已經沒有人來了。壹切都留給時間去處理。

壹個沒人住的老房子,在植物和動物的齊心協力下,大約十年後會回到地球的懷抱。再過十年,檁條、椽子、椽子都會分解成粉末狀的有機物。用泥土做成的瓷磚大約需要壹百年才能恢復到原來的形狀。夯墻會屹立很久,幾百年過去了,依稀還能看到壹些突起。但是時間會慢慢去除這些突起,填充壹些凹陷。在時間的長河中,任何人、任何事、任何事都會回到原來的樣子。村子就這樣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最後只剩下壹些碎瓷片或者塑料盆,漂浮在千百年的時間長河中,成為壹道深深的傷痕。幾十萬年後,來了壹批人。他們會鉆壹個深坑,然後逐層分析地形。那時,人們已經學會了種植谷物和飼養牲畜。至於這些牲畜的名字,他們不太清楚。

地裏的莊稼年復壹年地生長。有時候,那些茂密的枝葉和流蘇會在夏末遮住我們村東頭莊稼附近的淺淺天空。壹棟嶄新破舊的房子,在高高的玉米林中間,漸漸消失了。那棟房子的地基是用石頭建造的。因為靠近小溪,為了防止洪水,地基都高了兩三米多。就是這種高地基降低了房子的穩定性。房子剛建的時候就成了危房,沒人敢住。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父親經常給我講他在外打工的事。他在山路、峽谷、懸崖、松林上,穿著被路上的石頭磨壞的涼鞋,走到壹座山梁上,把頭埋在壹片茂密的栗樹林的泉水裏,像牛壹樣喝著泉水,坐在壹個房間那麽大的巖石下,拿出壹個布袋,像老虎和狼壹樣窒息。在家裏,我們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當夜幕壹次次降臨,我們壹個個坐在火堆旁,把對父親的希望帶到壹個深夜的夢裏。父親回來的時候,總是從我們被煤油燈照亮的夢境旁經過,不叫醒我們。等到我們在靜謐的夢中醒來,他已經把影子和目光投向了那些未知的土地,讓我們在那些日子裏繼續懷念。

其實壹個村莊的存在是不需要太多評論的。但是,每次隨便交流,都被自己的情緒牽著鼻子走,深深地看了壹眼熟悉的村莊。

當時的隱水,在我的記憶深處,還是壹個動態的場景。沿著壹條雜草叢生的機耕路,泥濘使我的腳步猶豫了無數次。沒走多遠,泥巴粘在鞋上,行走異常艱難。終於,我走到了山梁上,看到了那些棕色、紫色、白色、淡黃色、藍灰色的石頭上流淌的流水。壹簇簇野花擠在路旁的小溪裏,到處都是山野,讓壹個初秋的花開得肆無忌憚,遙遠而溫暖。

秋天的隱水純凈幹凈,就像水邊壹根洗過的白蓮藕,濕濕的,閃著暖暖的光。壹股溫柔的母性之風四處溢出,讓雪白的墻壁,緋紅的屋頂瓦片,濃郁的綠葉,四處遊蕩的不安分的小狗,尋找食物的小牛,都在天窗下透露出壹種散漫而真實的感覺。壹陣涼風吹來,淡淡的憂傷夾雜著淡淡的留戀,來自那些引人註目的東西。

九月,村裏的壹切都是新的。這種新鮮的光照亮了周圍的壹切,給人壹種清新的氣息。以前像夏天的傾盆大雨,現在變小了,連續了,什麽都洗幹凈了。白墻紅瓦在陽光下顯得更清新,仿佛剛刷過新漆。高高的屋頂在遠處天空的映襯下呈現出迷人的曲線。

村裏的天高雲淡,藍底是連綿不斷的白雲,像水壹樣流動,沒有形狀。它們聚散的形狀經常吸引孩子們大聲說出他們的新發現。他們經常爭論雲是什麽樣子的,這樣的爭論往往沒有結果。拿到大人那裏往往不了了之,還會被訓斥。所以大部分孩子會因為打賭而自殺,所以很容易聽到孩子壹次又壹次的尖叫。幾個帶著少爺出來的狗、雞、鴨、犢子圍著他們,也壹個個起哄叫嚷。混亂的場面過了很久才平靜下來,但很快又開始了。

此時,在廣闊的藍天下,壹種悲傷往往不請自來,往往會突然變得莫名其妙。這是最懷舊最溫柔的季節。打谷場上,新鮮的幹草堆又高又大,金黃色的草堆上蓋著還沒幹透的泥帽。黃泥小道上的影子又長又深,走上去立刻覺得涼涼的。此時的陽光明亮而不刺眼,讓壹切看起來立體而清晰。看他們若有所思的樣子,就像剛換好衣服的孩子,興奮中保持沈默,沈默中隱藏心事。

秋天,村莊變得溫柔而流動,像母親哼著兒歌,悠揚,模糊,溫柔而寧靜。妳可以在這個季節自由而簡單地四處走動。莊稼已經割過了,用灌漿水澆過了,豐收在望。忙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忙的事情還沒到。只是在田間小路走壹圈,小路上的草又厚又綠,總會有壹只青蛙或蟋蟀不期而至地跳出來。他們甚至不在乎妳的外表。它們跳出來,呆呆地看著,好像在調整自己的情緒,然後轉身慢慢跳開。風沒有方向,也沒有目的。擡頭看看天,看看幹凈優雅的藍天白雲,心裏就滿足了。

九月的村莊,像孩子和女人壹樣,讓妳感到無限的憐惜和愛。心裏的柔情,就像吸足了水的小草,壹夜之間無緣無故瘋狂生長。

村子裏的秋天是安靜而溫順的,在傍晚煙霧升上藍天的時候,它變得更加迷人。輕柔的微風中飄蕩著食物的香氣和廚房油煙的淡淡辣味。同時還夾雜著母親喊貪玩的孩子回家吃飯的叫聲,牛羊回到酒吧的滿足叫聲,雞鴨見到主人回家的喜悅叫聲,都顯得遙遠而清晰,溫柔而親切。即使是多年後的今天,我也在無意中沈浸在這種記憶中,不願回到現實。在我的記憶中,秋天的村莊永遠是不可替代的。

村子的屋檐下,水滴還在滴。水滴落在墻腳下,簡報悄悄濺起小得幾乎看不清的水珠,讓人感覺有些涼意。秋天似乎越來越深了,我渴望看到村裏的豐收。但由於霧氣壹直籠罩著整個村子,我只能看到壹些破舊的房屋,淩亂的柵欄,稀稀拉拉的狗叫聲,山鳥的鳴叫聲,還有我走在村道上踩著泥巴發出的噪音。

後山是壹個不發音的名詞。當它長滿雜草,掩蓋了壹些往事的時候,我會把它當成壹枚銀白色的別針,別在胸口靠近心臟的地方。想起家人,沾滿泥巴的長短歷史擠壓著我的夢想,吸收著爬行的蜥蜴,慢牛,飛翔的蜻蜓。後山就藏在我村後面。它對陽光下跑來跑去的忙人視而不見。壹些離開村子的人如煙般的旅行,沒有為後山的灌木叢留下任何紀念。然而,當村民們老了,他們往往會站在後山很長壹段時間,盯著崎嶇的山丘,尋找壹個家。結果後山全是墳。

其實我的童年,我的最初記憶,都是從後山開始的。高高的天空在後山的野地裏遮住了它的藍色,淩亂的巖石緊貼著古老的墳墓。長老們最後壹次停止了呼吸,聚集在後山的樹林裏,小溪邊,山路兩旁,崖洞前的平地上,南瓜枯萎的藤蔓間。他們的墳墓仍然被壹些春天開花秋天結果的莊稼守護著。當春天來臨時,樹葉和鮮花將後山鋪展成壹首遙遠的歌,而埋葬在那些土地上的靈魂用銘文守護著家族的根。童年時,我每天都緊緊貼在後山的草地上,在茂盛的樹葉上尋找蜻蜓、介殼蟲、蠓和未燃盡的紙錢。後山的死亡氣息躲過了壹個孩子的眼睛,卻顯現出了柴胡和它們變成中草藥前的微小花蕾。村民們整天在村子周圍的廣闊田野裏勞作。他們心不在焉地工作,心不在焉地歌唱,分散在田野裏的牛群並沒有給他們帶來足夠的食物和衣服。取而代之的是,每年的春節,他們都帶著空無壹物的稀缺祭品,在山後的山頭上點燃蠟燭,低聲祈禱。內疚藏在沈默的臉上。

壹群人擡著壹個死人,在沈重的棺材裏慢慢走著。沿路撒下的紙錢,引了壹條通往後山的路。我高高地坐在山坡上,靜靜地看著他們的隊伍越來越近,甚至看到了其中壹個擡棺材的人。他在河邊的石頭堆中行走時,腳下夾雜著散落的石頭,微微起伏的棺材在晃動。綁在棺材上的那只深紅色羽毛的公雞也撲騰著翅膀,驚訝地尖叫著。我看到了人們辛勤的勞動。我坐在高高的山坡上,靜靜地看著村民們為壹個死去的人的最終歸宿而忙碌。

此時,村裏炊煙升起,家屬,死者的親人,壹定還坐在剛剛存放死者遺體的靈堂裏,低著頭哭泣,講述著壹個個關於死者往事的長短故事。逝者住後山應該是壹件很體面的事情。他可以和祖先在壹起,接受燒紙錢的溫暖,看著村裏每壹個孩子的出生和成長。新鮮的泥土覆蓋了他的身體,夜晚來臨了。村裏的人搭起高高的鄉愁平臺,擺渡他漂泊的靈魂。這時,只見村裏火光壹閃壹跳。有些話對他說:回來吧!還有壹些話想對他說:去吧。墳墓關上了沈重的石門,逝者從此住在後山,我的腳步聲打擾了他的睡眠。

在後山上,在漆黑的夜裏,有人說我看見了鬼。於是我離開後山,回到村子裏,藏在村子附近起伏的稻浪裏。我的皮膚很黑。我不知道孤魂在後山和誰在壹起。

後山長滿了樹木和雜草,經年累月的持續風雨讓隱藏在藤蔓和樹葉之間的巖石變成了深色。在村裏,有人壹大早就趕著牛或矮驢去山上割墳間的草。肥沃的土壤總會長出壹些深綠色的小草,可以扛回村子裏給牲畜做個溫暖的被窩,讓它們在夜晚來臨的時候安靜地咀嚼,做個好夢。只是那些散落在山後山丘上的墳墓,每天面對著露水的侵蝕,守護著壹片沒有生命的土壤。當我回到村子時,後山已經沒有人住了。曾經住過的小屋在風雨中漸漸失修,最後倒塌。陽光暴露了小屋後面的谷倉,原來妳能聞到裏面的牛糞味。但後來,牛群回到了村子裏,它們在村外的村道上低頭吃草。當它們在陽光下睡著時,蜻蜓棲息在它們厚實的角上,用和平和寧靜裝飾著村莊。此刻,後山在牛的夢外,熱氣騰騰的水汽被太陽蒸發了。馬廄裏沒有散發出青草和苦艾酒的牛糞。只有蛇纏繞在馬廄旁邊桑樹茂密的樹枝上。蜥蜴在陽光下快速攀爬,最後消失在草叢中的巖石縫隙中。

這時候後山就成了壹個影像,讓我漸漸忘記了。我有時會想起它,讓它成為我文字中追溯過去的河流。我躺在村邊的水田埂上,手裏拿著壹本書,靜靜地看書。在村外的田埂上,我讀了許多書。分別是:《紅與黑》、《沈默的頓河》、《獵人筆記》、《艾青詩選》、《南行》和《雪山飛狐》。當我在野外閱讀那些書時,我經常感到困倦。於是我打開了書,隨意遮住了臉,遮住了池塘邊柿子樹圓圓的葉子裏漏出來的陽光,斷斷續續地做了壹個清涼的夢。書頁被風吹起,我能在視野裏看到遠處的後山,在看著我。我的眼睛隨意看了看後山,整個山坡靜得像壹個沈默的老婆婆。在那個斜坡上,我隱約能看到絲滑的山路,遮住後山。壹脈相承的山路形成了壹張網,我對它們向四面八方的延伸了如指掌。睡夢中醒來,我睡眼惺忪的看到了壹些山路,我開始回憶童年發生在那些路上的往事。

我也會想起壹些人,大部分已經死了,有的甚至在我還在後山的時候就死了。我在後山的時候,經常去那些樹林。被太陽曬幹的青苔覆蓋了墓碑上的字跡,模糊的字被樹上滴落的水打濕,粘著路過的螞蟻艱難的下落。它們整齊地排列在樹林裏,壹支隊伍就能讓人認出壹個家族的脈絡。隨著老墳的衰敗,墓碑坍塌在草叢中,藤蔓壹天天生長,纏繞著字跡。那些文字記錄了多少辛酸和疲憊,誰也看不清楚。在沒有陽光的森林裏,光線暗淡。我坐在森林深處,想象著幽靈和仙女在枝頭飛舞,打鬧,哭泣。在孩子心中,沒有大人對墳墓的恐懼。

還有壹些墳墓,被雨水沖刷過,卻依然屹立在時光裏。潮濕的森林隱藏著它們的存在,深綠色的苔蘚正慢慢向墓碑頂端延伸,墓碑邊緣整齊,告訴壹個孩子,壹個生命剛剛離開。我看見樹林裏壹座墳墓前的石臺上殘留著緋紅色的燭淚。幾滴蠟燭淚粘在墓臺上,夾雜著細密的灰塵,凝結著生活在某個屋檐下的人們對逝者的思念。也許,村民們還是會想起逝者,不經意間說起他在村裏的快樂和悲傷,在黑暗中,點上壹炷香,點上壹堆紙錢,灑上壹碗水和酒,和住在冰冷墓碑後面的鬼魂靜靜地交談。

我在壹片稻田田埂邊上半睡半醒的時候,經常會想起這樣壹個場景。其實後山的寂靜並沒有讓我忘記,壹個特別的地方。

太陽漸漸向西山落下,空氣中的濕氣越來越重,花香也慢慢淡去。在燦爛的野薔薇花瓣上,翅膀因為不易察覺的潮濕而更加鮮艷。晚風越強,野花在枝頭搖曳,形成壹個小小的弧線。有的花瓣隨風揚起,在空中飛舞,像灑下的胭脂,引人註目,是粉紅色的。遠處傳來村裏姑娘清亮的歌聲,在漫天飛舞的鮮花前越飄越遠,仿佛是壹串串經久不衰的音符,點綴著她萌動的感情。宋遠遠望去,淡淡的炊煙從院墻桃花的陰影中升起,空氣中漸漸飄出飯菜的香味,向著村外擴散。壹天就要結束了,田野裏本該保存的寂靜即將恢復。我也陶醉地站了起來,朝村子走去。在人群中,我回去了,回到了村莊,從村莊回到了城市,回到了我的生活和忙碌,面對著匆匆忙忙的工作和千變萬化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