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種類的藝術品的內涵升華到壹定高度後,總會達到壹種* * *的狀態。這就像壹幅達到爐火純青境界的書法作品所帶來的欣賞體驗,常常讓人覺得自己在欣賞壹幅賞心悅目的畫面,又像壹首別出心裁的詩,常常讓讀者覺得壹幅畫卷在眼前展開,或是壹首纏綿的歌謠在腦海中響起。這種奇妙的通感往往是創作者高超的技藝和長期的內心積累造成的。創作者內心的積累最終會超越技法本身,藝術創作越是面臨能夠達到壹定轉化程度的時刻,精神層面就越是“禪”。
在全球化的今天,整個社會對逐利的過分強調造成了蝴蝶效應,其中最突出的是社會個體心靈的扭曲,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對人作為生命的忽視。越擠壓,越向往釋放,越浮躁,越期待平靜。這也是二郎谷口先生和他的《散步》二十年來受到無數讀者喜愛的最重要原因。許多人對此感到困惑,並不是因為谷口先生作品的藝術性。相反,他們認為像《散步》這樣簡單安靜的作品,竟然出現在漫畫產業成熟的日本,這是壹個奇跡。這也難怪,因為日本漫畫已經完全故事化,甚至電影化了,對故事結構和情節的重視讓日本漫畫風靡全球,在其中人們可以體會到想象力無限拓展的魅力,跌宕起伏的劇情更是讓人無法抗拒。正是在這種反差下,《散步》只是壹部關於中年男子日常散步的漫畫。這部作品由十八個平凡的故事組成。這部作品幾乎沒有故事沖突,甚至連對話也基本舍棄。在喧囂中很另類,甚至叛逆。
谷口次郎先生在《散步》的後記中說得很清楚,“未來的漫畫首先不再只是故事,我開始思考如何自然地表達場景中人物的感受”。相比於故事,作者可能想表達的是壹種心境,而承載這種心境或者最終實現這種心境的東西,就充滿了日式禪意——“當妳隨意出去散步的時候,因為某種原因,從那壹刻起,時間。心情自然也變得豐富起來,重新發現了那些被遺忘的、值得回憶的東西,甚至雲裏的變化也讓人心情愉悅。看到路邊的雜草和鵝卵石也會產生不壹樣的感覺。有時候我會想,也許,我可以邊走邊體驗壹點旅行。”
自明代中後期抹茶逐漸被茶取代後,我們最正宗的唐宋茶道也逐漸發生變化並走向衰落,這與禪宗在中國的不同命運十分相似。中國的禪宗興起於唐代,到了宋代達到頂峰,之後就沒有更高的發展了。在海的彼岸,自奈良時代,日本天臺宗創始人首次傳入禪宗,至鐮倉時代榮西、道元真正將禪宗本土化後,經過100多年的發展,禪宗影響了日本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包括風氣、認知、書法、建築、繪畫、文章。可以說日本世俗的思維方式和審美原則都是以日本的禪為基礎的,甚至可以說“禪”造就了日本的性格,“禪”也彰顯了日本的性格。從這個意義上說,谷口先生和他的《散步》也享受著這種內生關懷的神秘。二郎谷口在創作中對禪的追求造就了《散步》的整體風格,《散步》的整體風格是谷口先生內在追求或內在修養的體現。
《散步》整體風格是輕松、寧靜、緩慢的,內容上的壹個突出特點是貼近自然,而具體的貼近過程卻非常簡單。這本書以主角和他的妻子搬到壹個小鎮開始,這顯然是二郎谷口的壹個象征意義,即遠離噪音。然後,兩人領養了房子前主人留下的狗。因為是在下雪天發現的,所以他們把它命名為小雪,這是壹座生活非常簡單的橋。事實上,人和自然是通過小雪被巧妙地、正式地“介紹”在壹起的。之後我們看到了主角走路的故事。無壹例外,“觀鳥”、“爬樹”、“黎明”、“雨”等故事都能讓人感受到壹種對大自然的親近,尤其是“重新發現那些被遺忘的、值得紀念的東西,即使是雲的變化也讓人心情愉悅,看到路邊的雜草、鵝卵石也會有不壹樣的感受”的心情。
也正是在這種心境和禪意中,去散步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與其他優秀的藝術作品進行交流,比如日本最著名的俳句。“我的道路蜿蜒曲折,穿過壹個遮蔽的山谷,樹枝和鮮花,到壹個佛教靜修處”的意境壹直是日本禪宗所追求的,俳句大多取自自然。禪宗所倡導的“山川百鳥歸佛”的內聚性理解和“我心是山野”的外延性觀察相結合,對俳句的影響最為深遠。俳句的作者善待自然界的壹草壹木,山川溪流,用心靈直接與自然交流,如“清水在流,煙風在前方吹”“面對死者,秋蟬幾度變調”,都是對最常見的自然景物的微妙感受。在“下雪了”這壹章中,當第壹片雪花打在主人公的眼鏡上時,次郎谷口先生的描述極其準確細膩。主人公先是微微壹驚,然後如夢醒般仰望天空,再閉上眼睛感受漫天飛雪。這可能就是禪宗所說的“梵我合壹”、“物我合壹”的奇妙體驗吧。
如果壹定要為日本禪宗找壹個藝術背書,很多日本文化研究者都會選擇俳句。那句僅由17字音組成,被稱為世界上最短的詩,從室町時代誕生起,就與禪結下了不解之緣。在室町時代,用日本著名文學史專家葉先生的話來說,“室町時代的文化沒有受到禪宗的影響,禪宗卻成了室町時代的文化”。在禪宗思想影響很深的日本,它像壹首古老的俳句壹樣綻放。這是很多日本藝術家最熱切的追求和信仰,也是他們作為生命個體對自己初心的堅持和呵護。在中國,谷口次郎的名氣自然不如鳥山明、尾田榮壹郎、井上武彥等人,但在日本和歐洲,他有著崇高的地位。這個獲得手冢治蟲漫畫書獎和法國藝術文化獎章的人比上面提到的角色經歷了更多的苦難。
“磨礪”和“追隨”是日本禪宗非常重要的兩個道場。能否在“磨礪”中堅守自己的初心和初心,能否融入自然,能否“追隨”機遇,是實現“開悟”的關鍵。二郎谷口出生在日本的“沙漠之地”鳥取縣。他的父親是壹名裁縫,他的母親打零工來幫助家庭。谷口從小就喜歡在家裏的畫紙上臨摹壹些圖案和文字,壹坐就是三四個小時。從鳥取商業高中畢業後,谷口沒有上大學,直接去了京都的壹家纖維公司當了壹名辦公室職員。沒過多久,他就放棄了畫畫的願望,於是收拾行囊,只身前往東京旅行。沒有經過專業訓練,他經歷了許多磨難,這與東野圭吾以壹個不知名的人的身份去東京旅行非常相似。只是次郎谷口的“默默無聞”持續的時間更長,遭受的痛苦也更多。他最知名的作品,如《孤獨的美食家》和《眾神之山》都是在50歲以後創作的,可以說是日本漫畫圈的“大器晚成”。在漫畫高度商業化的日本,谷口次郎在無數個不眠之夜依然堅持創作自己具有溫柔藝術風格的作品。經過多年的“錘煉”,他終於領悟到“順從”的真諦,這必將給他的作品帶來整體藝術意境的升華。
這種“聽話”的禪修,在《行走》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在“下雨了”這壹章中,主角坐公交車時突然瞥見壹個小山丘,於是根據自己的好奇心立即下車。這座小山從山腳到山頂都是仿照富士山建造的,分為65,438+00個階段,每個階段也被稱為“閉眼”。主角漫步到山頂,山雖小卻悟性很高。這是主角在這壹章的最後告訴妻子他去了。這時,下起了雨。這種“壞天氣”在很多人看來是壹種“掃興”,但在主人公“聽話”的心態中卻成了別樣的風景。主人公在雨中走下山,在雨中走在小鎮的街道上,給讀者壹種難忘而平凡的舒適感。當主角的眼鏡被壹個小孩的足球踢到,很多線都裂了,戴眼鏡的讀者壹定能理解不便帶來的煩惱。然而,正是這種“順從”的心態,讓主角發現了不戴眼鏡的“模模糊糊的風景”,讓他體會到戴著這種有裂痕的眼鏡所看到的萬花筒般的奇妙景象。平凡而稍不如意的事,成了人生中突如其來的不壹樣的經歷。顯然,這種隨性的禪意讓讀者在《去散步》這本書裏獲得了更多的閱讀意義。
值得註意的是,“順從”的心境往往與禪意般的藝術表現相呼應。在日本文化中,最推崇的就是用微妙的精神感受來體現主體的寧靜心境和客體的審美觀點,這已經成為無數不同藝術門類中創作者所追求的藝術境界。俳句“隨”於自然萬物,主張意境的描寫和升華,在表達上緊密符合禪宗“不寫”宗旨的實質。禪宗認為,當宗教直覺必須用文字表達時,尤其需要註意文字的凝練,或通過曲折,或借用各種比喻,激發註定要理解的人的主觀想象。在這種宗教觀的影響下,俳句在創作中追求簡潔含蓄的審美境界,形成了簡單復雜的藝術特征。日本“儺聖”松尾芭蕉在經典俳句《顧遲》中寫道:“顧遲,青蛙跳進水裏”。有了這句話和這幾句話,可以說是簡單到了極點,但其內涵和意境卻是博大灑脫,意味深長。事實上,這種巧妙而笨拙的藝術手法與日本藝術最大的核心特征——暗示性不謀而合。漢語和日語都是語境很高的語言,而這種語言最大的特點就是把默契作為更高層次的“口頭交流”,追求的“寫意”遠勝於“寫實”,或者說“寫實”應該承擔更多的寫意。
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二郎谷口的《散步》是以漫畫的形式,繼承了禪宗的精神和俳句的審美追求。王國維先生說“壹切風景詞都是感傷詞”,但日本藝術作品的“感傷”顯然是細膩的,頗有禪意,那種恬淡淡定的味道,正如日本俳句松尾芭蕉提出的“閑適無聲”的和諧論。讀《散步》是壹件輕松的事。書中人物幾乎沒有對話,其他話語也很少。往往幾頁圖都沒有字,甚至在《過巷子》等章節裏,除了幾個擬聲詞,從頭到尾壹個字都沒有。隨著這種語感的消失,讀者逐漸放下對故事的依戀,將註意力轉向畫面本身,與主角的通感體驗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強。這種審美和哲學上的享受,在漫畫中是極其罕見的。當主人公為了給孩子們贏得掛在樹上的飛機模型而爬上樹的時候,他坐在高高的樹枝上俯瞰著自己居住的小鎮,沒有任何旁白,卻心不在焉了很久...《行走》中的這種“恍惚”處理非常多,類似於謝武存俳句中“玫瑰遍地開,似故鄉路”的感人場景(有意思的地方是,
但是,這種審美或者精神上的追求,顯然是需要“代價”的。谷口次郎先生說:“在書中,我用漫畫的表現形式塑造了人物的性格,把主角塑造得有點奇怪,就是那種對最小的東西也感興趣的‘怪人’。我也讓主人公做了常人會覺得尷尬,做不到的事。”的確,《散步》的主人公是壹個“怪胎”,他在淩晨喝多了酒後,選擇去野外散步,然後為了感受黎明,沖到壹個樓頂。是等到露天遊泳池關門翻墻享受裸體夜遊的“怪胎”;他是壹個“怪胎”,在公司第壹站下車“那天,我說不出為什麽”,不管遲到與否,在河邊感受“所謂的春天應該是這樣的”...
這種“奇怪”其實是壹種為了內心的關懷而不再在意別人眼光的“放下”,是壹種堅持重新尋找內心精神世界的“拾起”,正如谷口先生自己所說:
“我想盡力通過這件作品表達壹些東西。當時是日本——也許是全世界,但在日本尤其明顯——只是在經濟上向前發展,但在運行的同時,很多東西都丟失了或者被忽略了。因此,我們不想這麽匆忙,所以讓我們花些時間慢下來,探索我們周圍的事情——我只是想傳達信息。”
2007年2月65日,69歲的谷口先生與世長辭。谷口先生在這樣的年紀離開,讓無數漫畫迷哀嘆不已。當時接受還為時過早。而谷口先生,壹生堅守初心,壹生在漫畫中遵循著自己的藝術直覺和原則,在生活中體會到了生活的味道和禪意的美好,或許已經活在了於先生本身就像壹個櫻花盛開的季節。“雪山不動,櫻花盛開。”離開,不過是又壹次或許平凡卻絕對愜意的“散步”。
—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