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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之死與廣陵散

《世說新語·雅量》 :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 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  文大意是說嵇康被司馬氏處以死刑於東市(即古代處以極刑的地方)時神態不變,悠閑大度,毫不畏懼,只是為自己的《廣陵散》失傳而遺憾的情景。文中“勒固”據《世說新語考釋》(吳金華 著,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年)認為是用作同義復詞,表示固守,吝嗇,舍不得之意。比如《玉篇》:“勒,固也。”  翻開《世說新語》,跌入壹個玄乎暈乎的時代,嵇康留給後人的感慨似乎最多,前人留給後人關於這些感慨的資料也就很多了。特別是嵇康臨死的神態,為千古傳頌。嵇康之死的本末,據《魏氏春秋》記載:“康臨刑自若,援琴而鼓。”《晉書》說他“顧視日影,索琴彈之”。  甚至現在有些後人描述:“公元262年壹個夏日的傍晚,落日的余輝將洛陽東市刑場染成橙色。風兒輕輕,琴聲悠揚,圍觀的人群屏氣懾息,諦聽著神秘的旋律、生命的絕響。撫琴人是被司馬昭畫了紅圈的魏晉名士嵇康。”似乎就是當時的場景了。  很多時候,我們總在以古人的描述想象古人,比如簡單的相信嵇康的當時的社會地位,加上《世說新語》的片面神化,以及《晉書》《魏氏春秋》相互引用。導致了很多後人的誤解。“嵇康活得坦蕩,走得瀟灑,他沒有過多的牽掛,只是想到《廣陵散》將要失傳感到有點遺憾。嵇康這極富詩意極具美感的臨終壹嘆,將生命的旗幟插上了人類美學的高山之巔。”之類的言辭。  嵇康是否活得坦蕩,是否走得瀟灑——這是濠墚之辯,我們不是嵇康,自然我們無法確切的知道畢竟。我們不是嵇康。但是我麽客觀的把整個事件思考壹下,得出的結果可能就有壹點區別。本文想從嵇康最後彈的《廣陵散》的角度來看著個問題。  史書載嵇康曾得《廣陵散》於壹個隱者,並允諾不再他傳,後來袁孝尼等人想學都被回絕。臨行前想到《廣陵散》將要失傳感到有點遺憾。  《廣陵散》是古代壹首大型琴曲,最早出現的年代大約為東漢後期。壹般的看法是將它與《聶政刺韓王》琴曲聯系起來。《聶政刺韓王》主要是描寫戰國時代鑄劍工匠之子聶政為報殺父之仇,刺死韓王,然後自殺的悲壯故事。關於此,蔡邕《琴操》記述得較為詳細。  在這則故事裏,聶政殺的不是韓相,而是韓王。聶政也不是為嚴仲子而行刺,而是為父報仇。原來聶政的父親為韓王鑄劍,由於不能及時交付而被殺。於是聶政成了遺腹子。長大後聶政在山中遇到了仙人,學會了鼓琴的絕藝。聶政還掌握了異容術,變得無人認識自己。壹天聶政在鬧市鼓琴,“觀者成行,馬牛止聽”。韓王聽說後立即召見了聶政,命聶政當眾鼓琴。這時聶政取出琴中藏匿的劍,壹舉刺殺了韓王,為父親報了仇。後來伏在聶政屍體上慟哭不止的不是聶榮,而是聶政的母親。這個故事被蔡邕取名為“聶政刺韓王”。  這個“聶政刺韓王”的故事反而成了《廣陵散》的曲情。雖然故事情節與史書的記載有太多出入,但《廣陵散》壹曲主要表現的內容,如取韓、亡身、含誌、烈婦、沈名、投劍等,並未因故事的走樣而減色。  今存《廣陵散》曲譜,最早見於明代朱權編印的《神奇秘譜》(1425年),譜中有關於“刺韓”、“沖冠”、“發怒”、“報劍”等內容的分段小標題,所以古來琴曲家即把《廣陵散》與《聶政刺韓王》看作是異曲同名。清末劉鶚在揚州得到這個譜子,由琴師大興人張瑞珊整理恢復,刻於張所著的《十壹弦館琴譜》之後,現有傳本。  《廣陵散》樂譜全曲***有四十五個樂段,分開指、小序、大序、正聲、亂聲、後序六個部分。正聲以前主要是表現對聶政不幸命運的同情。正聲是樂曲的主體部分,著重表現了聶政怨恨到憤慨的感情發展過程。全曲始終貫穿著兩個主題音調的交織、起伏和發展、變化。壹個是見於“正聲”第二段的正聲主調, 另壹個是先出現在大序尾聲的亂聲主調。正聲主調多在樂段開始處,突出了它的主導體用。亂聲主調則多用於樂。  正因為嵇康臨刑索彈《廣陵散》,才使這首古典琴曲名聲大振,壹定程度上,《廣陵散》是因嵇康而“名”起來的。但所謂“於今絕矣”則非指曲子本身而言,它主要反映了嵇康臨刑時的憤激之語。事實上,琴曲《廣陵散》經《神奇秘譜》保存,壹直流傳到今天。嵇康在音樂理論上也有獨到貢獻,主要表現在嵇康對琴和音樂的理解,同時也反映了嵇康與儒家傳統思想相左的看法。最典型的就是他的《聲無哀樂論》。嵇康壹向主張音聲來源於自然的本質,而與喜怒哀樂等主觀情感無關。反對禮教音樂治世的觀點。  可是我們從曲子本身來看,卻是表現出“雷霆風雨”和“戈矛縱橫”的氣勢,畢竟曲為心聲,嵇康在那個行刑關頭怎麽會神氣不變,怎麽會出現前面那樣的描述呢?——“風兒輕輕,琴聲悠揚,圍觀的人群屏氣懾息,諦聽著神秘的旋律、生命的絕響。”這種描述純粹是想當然的說法。  另壹種視角,史書說嵇康臨刑前,唯有嘆息《廣陵散》之不再傳,可是以前嵇康本人認為《廣陵散》不傳別人,是很堅決的。人之將死,其心也真。可見他自己曾經很矛盾的行為,在臨刑前暴露了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有人說他臨刑前對於《廣陵散》“有點遺憾”其實,何止啊!嵇康是壹個很懂音樂的,也是壹個酷愛音樂的人。資料表明嵇康曾經有壹張非常名貴的琴,為了這張琴,他賣去了東陽舊業,還向尚書令討了壹塊河輪佩玉,截成薄片鑲嵌在琴面上作琴徽。琴囊則是用玉簾巾單、縮絲制成,此琴可謂價值連城。有壹次,其友山濤乘醉想剖琴,嵇康以生命相威脅,才使此琴兔遭大禍。  想壹想壹個如此酷愛音樂的人會真的肯讓自己臨死不忘的《廣陵散》“於今絕矣”嗎?我們可以作出推測,就是“於今絕矣”說得並不是《廣陵散》(事實上也並沒有絕),而是嵇康的激憤之語,再也沒有像他這樣的錚錚士人彈奏《廣陵散》了。《魏誌註·康別傳》“載康臨終之言,蓋康自以為絕妙時人,不同凡響……以此從此以後,無婦續己者耳。”見(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8月))  這樣我們就可以解開為什麽嵇康為什麽生前不曾傳《廣陵散》的原因。這是因為從廣陵散的內容來看,是反映刺殺韓王的,也就是直接對當政者的暴力反抗,過去嵇康雖然從《與山濤絕交書》中看出他的擺明了與當政者的關系,但是很明顯這種關系也僅僅在“不合作”的層面上,而並沒有上升到直接的像《廣陵散》中的那樣暴力反抗。這也就很清晰表明嵇康本人的政治立場。這就容易讓人想到當阮籍的兒子想學他時,阮籍所采取的那種果斷的態度。嵇康也是基於同壹種考慮。《廣陵散》的那種氣勢滂沱,那種難以抑制的激情,在很大程度上是和嵇康自己的聲無哀樂,清淡,喜怒哀樂不外露相左。可是我們知道,嵇康自己也有反抗禮教,反抗當時政治那種充滿激情的壹面……等等的這些,我們都可以從他身前不傳《廣陵散》,死前後悔的矛盾中讀出很多。這也是人感性好惡同理性思辯永恒矛盾的地方。難道這些積郁於胸中的不平,難道曲目《廣陵散》中的“沖冠”、“發怒”、“報劍”在他臨刑前盡興彈奏表現出來的那種激情,豪邁,憤怒,慷慨,嵇康自己就沒有融入其中?這些還能夠表明“神氣不變,索琴彈之。”?依我只見,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並非“不變”,在他的內心深處,從他的琴音當中表現出來的也決不是神氣不變。所以古人的在這裏表述不壹定非常準確,這個有嵇康自己彈的曲目,以及曲目的內容佐證。  偉大的光環下,必要有壹顆偉大的生命來承擔這種光環的沈重。我們可以感慨系之,可以由衷敬之,也可以操誌行之,但是神而化之,總是不太好的。  盡管如此,我們依然絲毫不能否認嵇康在文化精神上的獨特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