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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空間論序言是誰寫的?

章祖安

山陰章祖安序白砥《書法空間論》

序《書法空間論》

章祖安

書法是文化,但仍是壹門手藝。手藝亦能稱技藝,似乎稍為好聽壹點,再高上去,可以稱得上藝術,那就更中聽了。但必須是書法,是對漢字進行過藝術加工並成功的作品,而不是指漢字。因為書法是以漢字漢文為載體的藝術,這壹性質,在張揚漢字文化的今日,這門手藝有被無限拔高的傾向。

漢字是偉大的,它是漢民族文化之根髓。古人論到漢文字多有神聖神秘之說。《淮南子·本經》:

昔者蒼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那是指造字,不是指書法,即使如此,王充在《論衡·書虛》篇中已然不信:夫言天雨粟,鬼夜哭,實也;言其應蒼頡作書,虛也。許慎《說文解字》敘:黃帝之史蒼頡,見鳥獸蹄迒之跡,知分理之可相別離也,初造書契,百工以乂(段註:乂,治也),萬品以察。衛衡《四體書勢》亦有此說,蒼頡名後還多了壹位沮誦。但都是指文字而言,不是論藝術。唐代孫過庭《書譜》言道:豈知情動形言,取會風騷之意;陽虛陰慘,本乎天地之心。這當然是講書藝了,但孫氏並沒離開手藝空談,他接下去說:夫運用之方,雖由己出,規模所設,信屬目前,差之壹毫,失之千裏,茍知其術,適可兼通。心不厭精,手不忘熟。若運用盡於精熟,規矩暗於胸襟,自然容與徘徊,意先筆後,瀟灑流落,翰逸神飛。講的全是技藝(術)。他還提出“執、使、轉、用”等技法概念。又雲:“方復會其數法,歸於壹途,編列眾工,錯綜群妙,舉前言之未及,啟後學於成規,窺其根源,析其枝派。貴使文約理贍,跡顯心通;披卷可明,下筆無滯。詭詞異說,非所詳也。”說明只有通過復雜高超的技法,才使視覺藝術品作為心靈的交流成為可能。孫氏的理論細到對點畫提出了苛刻的要求,這就是學書法的人必須要記住的兩句話:壹畫之間,變起伏於峰杪;壹點之內,殊衄挫於毫芒。又如:“留不常遲,遣不恒疾;帶燥方潤,將濃遂枯”等語,均未脫離手藝而言,句句都指向書寫本體。因為他認為只有“具變態於毫端”,才能“合情調於紙上”。當然《書譜》的確如沈尹默先生指出的“它有壹點毛病,就是詞藻過甚,往往把關於寫字最緊要的意義掩蓋住了,致使讀者註意不到,忽略過去”。但豈止《書譜》如此,即使荒誕不經記著“昔秦丞相斯見周穆王書,七日興嘆,患其無骨”這種無稽之談的傳衛夫人《筆陣圖》,也還是有“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筆”,“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多力豐筋者聖,無力無筋者病”這樣精辟的語句。至明季項穆《書法雅言》,實為古書論中獨具嚴密理論體系之作,自然也免不了壹些套話,如篇首即言:“河馬負圖,洛龜呈書,此天地開文字也。羲畫八卦,文列六爻,此聖王啟文字也。”亦指文字而言。壹旦論及書藝,即十分出色當行。雖持論過高,如獨以晉人為宗,而排蘇軾、米芾等,然皆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大抵抒其心得,撰為是書,終身壹藝,研求至深。凡十七篇,曰:書統、古今、辨體、形質、品格、資學、規矩、常變、正奇、中和、老少、神化、心相、取舍、功序、器用、知識。富辯證,極雄辯,洋洋灑灑,取譬設喻,引人入勝,而均緊扣書法本體。若其論“形質”雲:穹壤之間,齒角爪翼,物不俱全,氣稟使然也。書之體狀多端,人之造詣各異,必欲眾妙兼備,古今恐無全書矣。又雲:人之於書,得心應手,千形萬狀,不過曰中和,曰肥,曰瘦而已。若而書也,修短合度,輕重協衡,陰陽得宜,剛柔互濟。猶世論相者,不肥不瘦,不長不短,為端美也,此中行之書也。若專尚清勁,偏乎瘦矣,瘦則骨氣易勁,而體態多瘠。獨工豐艷,偏乎肥矣,肥則體態常妍,而骨氣每弱。猶人之論相者,瘦不露骨,肥不露肉,乃為尚也。使骨氣瘦峭,加之以沈密雅潤,端莊婉暢,雖瘦而實腴也。體態肥纖,加之以便捷遒勁,流麗峻潔,雖肥而實秀也。瘦而腴者謂之清妙,不清則不妙也。肥而秀者謂之豐秀,不峻則不秀也。若其論“正奇”雲:書法要旨,有正與奇。所為正者,偃仰頓挫,揭按照應,筋骨威儀,確有節制是也。所謂奇者,參差起復,騰淩射空,風情姿態,巧妙多端是也。奇即連於正之內,正即列於奇之中。正而無奇,雖莊嚴沈實,恒樸厚而少文;奇而弗正,雖雄爽飛妍,多譎厲而乏雅。奈夫賞鑒之家,每指毫端弩奮之巧,不悟規矩法度之逾。臨池之士,每炫技於形勢猛誕之微,不求於性情骨氣之妙。等等。無不明暢醇雅,渾厚和平,悉從心底流出,未嘗為鉤棘詭亢之言以驚世取譽,自然從容矩度中。穆論雖宗過庭,然嚴密而詳贍遠超孫過庭,無剽襲茍且之弊。《書法雅言》實為古書論中書法美學集大成之作。論技法之精到,首推清初笪重光之《書筏》。今能見者僅兩三頁,故有疑其非全文者。王文治以為“其論書之深入三昧處,直與孫虔禮先後並傳,《筆陣圖》不足數也”。可謂推崇至極,卻非過譽。即今所能見到之兩三頁千把字,便可終身受用不盡。實在太精煉,句句精,字字精,若引用將壹引到底,但總得引幾句與同道壹起拜讀:筆之執使在橫畫,字之立體在豎畫,氣之舒展在撇捺,筋之融結在紐轉……趣之呈露在勾點,光之通明在分布,行間之茂密在流貫,形勢之錯落在奇正……數畫之轉接欲折,壹畫之自轉欲圓……法在用筆之合勢,不關手腕之強弱也。匡廓之白,手布均齊;散落之白,眼布勻稱……出色當行,不徒非空頭理論家所能撰,恐怕連讀懂都有困難。繼孫過庭、項穆、笪重光後,有包世臣之《藝舟雙楫》、劉熙載之《書概》,皆能至博大,盡精微,既能從哲學高度宏觀,亦能從技巧角度微觀,無不對“手藝”抱有親切之感,始終不離書法本體而言,真正之書論也。至現代豐子愷先生乃發宏論曰:書法是中國藝術的最高代表。宗白華先生稱書法可以表現人格、思想、感情。更有華裔法籍學者、藝術家熊秉明先生謂:中國文化的核心是中國哲學,書法是中國文化核心之核心。這三位皆是中西文化兼通,又均為我所欽佩的人物。特別是後者,因有《中國書法理論體系》壹書,以西方的方法論分析傳統的中國書論,給中國書法界註入了新鮮血液,使習慣於傳統思維,而文化素養普遍較為低下的書法界敬畏有加,奉若神明,壹時聲譽鵲起,洛陽紙貴,影響之大,遠超他著。故其“核心之核心”說亦經典視之矣。豐氏、宗氏發言之當時,對書法無甚影響,因當時沒有所謂“書壇”。倒是有了書壇後,借二氏之說弄得影響大起來。熊氏之說壹出,遂使書法之地位,在書壇扶搖直上(請註意“在書壇”三字)。書法這壹手藝,似乎可以承載壹切中華文化的重量,包攬全部文化之美,例如王蒙在“二○○四文化高峰論壇”(由中華民族文化促進會舉辦)的發言《為了漢字文化的偉大復興》,無壹字言及書法,卻被轉載於2004年第十期《中國書法》“書法與文化”欄。轉載原無不可,但包攬在書法名下,竊以為未當。書法地位的提高,對於以教書法為職業之我輩,當屬好事,理應高興而雀躍之。筆者的確也曾興高壹陣,但不久,卻不能隨波而成杞人了。脫離書法本體大談文化之風大熾,手藝的性質被鄙夷視之。“技巧再高也是低層面的”,“停留在技巧層面上”等外行話出現率很高。謂“技巧很簡單的,壹學就會”的人也不少。更有甚者,居然在報刊公開聲稱,壹切技巧對他已不成問題,這種狂妄之言而實際卻是外行之語。壹些不寫毛筆字的學者,大談書法文化,高深莫測,青年人始聽得膽戰心驚,繼則壹頭霧水。書法藝術承載不起壹切文化的重量,不擅寫字的理論家大量產生,且據要路津,書法本體壓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是喜是憂,君且拭目待之。在這種背景下,白砥君的《書法空間論》由榮寶齋出版社隆重推出,竊以為有其特別重要的意義。白砥,本名趙愛民,以筆名白砥聞世。浙江紹興人。1987年入中國美術學院(當時稱浙江美術學院)攻讀書法碩士學位,師從沙孟海、劉江、章祖安,為沙孟海先生的關門弟子(不計私淑沙先生者)。1996年復從上海考入中國美院書法專業。從余攻讀書法理論研究方向博士學位,1999年通過答辯,獲美術學·書法理論博士學位,為中國美院書法專業第壹代博士。《書法空間論》即為其參加答辯的學位論文,被院答辯委員會評為優秀學位論文,今作修改補充後出版。白砥筆力強,主要緣其勤學苦練;書法空間意識強,則主要源自天賦。其論文選題,壹是因乎性之所近,技之所長;二是由於智慧。後者具體地說,即白砥認識到書法之空間構成(結字、布白、行氣等)與作品之獨具面目關系至大;而古人給我們留下的追求、發掘的空間也大。我即時時與其談及維釗師、毛澤東二位之書法空間意識。白砥在攻碩期間已具相當強的構築書法空間的能力,並明顯體現於自己的作品,以後遂在書壇嶄露頭角。故其博士學位論文,皆紹於古人,從己之實踐經驗流出,不作泛泛而談,以獨具系統而詳贍論,《書法空間論》實為第壹部專論書法空間的拋磚之作。在上述王蒙的發言稿最後,談到愛中餐時說:“美味的中餐畢竟首先要出現在餐桌上,而不是出現在我的講演裏的”,並以此話作為結束。今仿效王文格式以為結束語曰:“高雅的書法文化畢竟首先要出現在書法傑作上,而不是出現在理論家的文章裏。”並允許我再加上壹句:如何能使自己的作品成為傑作,讀壹讀白砥君的《書法空間論》,或許稍有助益。2005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