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兩張圖片均出自第八回,寫到賈寶玉嫌丫鬟戴不好鬥笠時,林黛玉的反應,壹個寫“過來,我給妳戴罷”,壹個寫“羅唆什麽,過來,我瞧瞧罷”,據我看,前者沒有後者好,我瞧瞧,已經有我給妳戴的意思,不必明明白白地說出,而且後者的文字會發聲,聽來如聞其聲如見其人。
再比如:
這兩張圖出自第十壹回,寫到王熙鳳聞聽了賈蓉媳婦秦可卿身體很不好時的回應,壹個說“有個長短”,壹個說“怎麽樣了”,我覺得前者就沒有後者好,長短是什麽?三長兩短是棺材,以王熙鳳聰明機敏,說話滴水不漏的人,應不會說出這麽犯忌諱的話。
所以,選擇版本有沒有意義?如果只是看情節,了解故事梗概,那麽沒有意義。然而,如果要追求細讀文本的趣味,還是有壹些意義的。
紅樓夢的版本很復雜,大體分為兩大類,壹是脂本(也是抄本系統,目前發現的有十多種),二是程高本(主要是程甲、程乙本)。版本很重要,至少在壹些人看來是這樣的。作家張愛玲研究紅樓夢十年,說續書是“附骨之疽”,對高鶚咬牙切齒,罵他“死有余辜”,對續書者的恨意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也有作家對脂硯齋不以為然,甚至厭惡,李國文就是壹例,他說脂評家是對曹雪芹的褻瀆,是胡適從魔瓶中釋放出來的怪物,他評價脂批“文句不通,白字連篇”,“裝瘋賣傻,若有其事”,“剔不走,摳不掉,還拿他真沒辦法”。?
今天我來談談手頭有的幾部紅樓夢,或許有助於讀者朋友的選擇。需要說明的是,優秀的版本遠不止於此,壹些書已經絕版,不易買到,或價格不菲令我望而卻步,而下面說的版本限於我的所見,也未必優秀。另外,這裏我只談排印本,影印本不涉及。
下面按上圖順序來吧。
1、 嶽麓書社《紅樓夢》 我壹開始讀紅樓,用的盜版書。這本是我買的第壹本正版,也是我唯壹壹本從頭到尾完整讀完的,所以對它有感情。這本書由嶽麓書社出版,以乾隆百廿回夢稿本為底本——夢稿本有人歸為脂本系統,有人歸為程高本系統。今天來看,這本紅樓夢沒什麽亮點,但很便宜,是普及本。
2、 人民文學紅研所《紅樓夢》 該書對底本的選擇,大體就是庚辰本和程甲本的合體——前八十回采用庚辰本,後四十回采用程甲本。註釋在正文下,比較簡明扼要,以中等文化水平的讀者為對象。校記在每回回後出。這個版本的優點在於排版較為舒適,再者,從底本的選擇上,選擇庚辰本為前八十回底本比較適宜,庚辰本在脂本系統屬於保存正文回數較多的版本。雖然目前紅學界推崇甲戌本,但可惜甲戌本只有十六回存世。
由於底本為庚辰和程甲本的合體,就造成了前後個別情節有矛盾,點校者沒有作出說明,壹般讀者會壹頭霧水。如果知道這種矛盾的產生在於前後文字選用了不同的版本,也就明白了。 作為集體的勞動成果,這本書售價不高,是較好的適合壹般讀者閱讀的版本。?
3、 《紅樓夢脂評匯校本》 該書由紅樓夢撫琴居論壇的吳銘恩匯校,在網上流傳多時,得到眾多網友的支持和建議。關於脂評,主流紅學意見很是當回事,說成是紅學的根基壹點兒也不誇張,當然,也有非主流的意見提出“程前脂後”、庚辰本等抄本系偽造之類的觀點。
本書分上中下三冊,鎖線。上冊雙色印刷,中下冊單色印刷(原批語是紅色則用紅色,原批語是黑色則用黑色,不是為了節省成本的考慮)。普通讀者若要讀脂評,本書是極佳的,可以說是將脂評“壹網打盡”,匯於本書。?
4、 上海古籍《三家評紅樓夢》 在20世紀新紅學考證派沒有興起之前,社會上流傳的紅樓夢,多是程高本系統。這本書的底本,就是由程甲本過渡而來的,但又與脂本、程本均有不少差異,上海古籍對所據正文的處理,情況比較復雜。
道光至光緒年間,評點派風行,至光緒年間,隨著讀者的需要,更是出現了匯評本,這本書就是當時比較有名的三家評本,三家,即王希廉、姚燮、張新之。 就文學鑒賞方面來講,三家評本的批語質量,多有超過脂硯齋們的。本書優點:印刷清晰,字形可愛(不是現今的新字形),透著壹種古色古香。是繁體豎排本的壹個不錯選擇。?
5、 馮其庸《瓜飯樓重校評批紅樓夢》 該版對底本的取舍態度大體與人民文學紅研所版相同(人民文學紅研所版的紅樓夢就是由馮其庸總負責的),前八十回以庚辰本為底本。這套書排版、印刷、裝幀都比較好,繁體豎排,批語和正文雙色印刷,紙張也好。 馮其庸的評批有眉批、夾批、回後評三種形式,與古人的評批形式相仿,但現代人搞紅樓夢的評批,總給人隔靴搔癢的感覺,聊勝於無罷了,要說精妙的批語,真是少見。另外,該版本也收錄了部分脂批。 這套書適合紅樓愛好者收藏。主要優點:漂亮。
6、 《蔡義江新評紅樓夢》 此為新版,之前的兩版由其他的兩家出版社出過。該版的特點是收錄部分脂批,有註釋,有回前、回後評,有回內評(回內雙側排版,左側正文右側批語),後四十回只有簡單的註釋和回前評。
此版最大的特色(或說優點)在於對脂本的匯校,不以某本為底本,而是綜合現有各脂本,取最好的文字——當然是蔡義江所認為的最好的文字。回前、回後評起到題解和導讀的作用,持論較為公正平和。 缺點是脂批收錄地不全,另外對後四十回的評論太過刻薄,簡直到“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地步。這版雖然將正文和批語分列為兩欄,但閱讀體驗並不太好。總之,這本適合紅樓愛好者,不適合壹般入門讀者。?
7、 商務印書館《新批校註紅樓夢》 ? 這是近年出版的優秀版本,該版以程乙本為底本,參校脂本、程甲本等版本,最大程度地保留了程乙本的特色。該版由評批者歷經十多年完成,評批最為豐贍,字數超過原文,這個版本的最大優點在於對後四十回壹視同仁,與前八十回壹樣重視,加以評批,不參雜個人好惡,與周汝昌、蔡義江、馮其庸等“文人型”評批不同,該版努力追求“學者型”評批。評批吸收了很多清代點評派的批語,努力做到系統、完備。缺點是排版不太好,雖然是雙色印刷,依然不太適合初讀者閱讀。該書適合研究者,及對程高本沒有太大偏見的紅樓愛好者。
8、 《重校八家評批紅樓夢》 紅樓夢自刊行以來,流傳廣布,道光至光緒年間,評點派風行,出現了匯評本,比較有名的有三家評本,見上文。馮其庸更進壹步,輯錄了八家,通讀此書,則評點派的精華壹覽無余。本書是以程甲本作底本。用紙、印刷很不錯,布面精裝,制作上乘,書中有彩色插圖二十多幅。
9、 廣西師範理想國《程乙本校註版紅樓夢》 該書以1972年人民文學啟功主持的註釋本為底本,屬於程乙本系統,白先勇對程乙本推崇,說是他心目中最好的紅樓夢版本,這個見仁見智了。該書排版不錯,有註評,適合普通讀者閱讀。另外, 中華書局“中華經典小說註釋系列”的《紅樓夢》 也很不錯,中華書局的這版是以程甲本為底本。這兩本書,是人民文學以脂本為底本的紅研所《紅樓夢》的壹個很好補充。
總結: 壹般讀者了解、閱讀紅樓夢,那麽選擇人民文學紅研所的版本(序號2),再加上廣西師範出版的程乙本或中華書局程甲本(序號9)就夠了,如此脂本、程高本都有,且有註釋,價格也不貴。若進壹步,對脂評和清代的評點感興趣,則可看脂評匯校本(序號3)及上海古籍的三家評本(序號4)。如果還想更深入,那麽就閱讀商務印書館的《新批校註紅樓夢》(序號7)和馮其庸輯錄的八家評本(序號8)。總之,這些版本沒有好壞之分,只有適合不適合之說。
在中國,壹部小說可以生發為壹門學問,唯獨《紅樓夢》吧。上世紀八十年代,雖然有不少人開始研究《金瓶梅》,但就其論文、專著數量而言,比之紅樓,則遜太多。“紅學”蔚為大觀,壹些學者、作家、讀者將時間和精力都耗在了壹部小說上。?
其實,神話紅樓夢,不是好事,難免顯得妄自菲薄、膠柱鼓瑟了。畢竟,紅樓夢即便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小說,也只是壹部小說罷了。不能包打天下,也不能裝下整個世界。?
上文說《紅樓夢》的兩個版本系統時提到了張愛玲和李國文的意見,實際上,即便對於壹般的紅樓夢愛好者,如何評價脂硯齋、如何評價後四十回,也壹直存在重大的分歧。我對此倒是很寬容。脂批有極佳處,但平庸的批語也隨處可見,後四十回固然和前八十回不在壹個水平檔次,但也有不少可取處。
前面提到的這些紅樓夢排印本,“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我的識見和涉獵都極為有限,不敢說上面的版本都優秀,只是供朋友參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