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是壹門非常博大精深的語言,甚至可以說,是世界上最難學習的語言,沒有之壹。對於以漢語為母語的現代中國人來說,學習古漢語文言文,就足以讓廣大中小學生翻白眼,對外國人來說,學習漢語,更是噩夢,我們小時候學英語遇到的困難,跟外國小朋友學漢語遇到的困難比起來,真是不值壹提。
漢字難寫、語法難懂、聲調難學,更可怕的是,漢語的語義,會隨著時代的發展,不斷發生變化,如果以理解現代漢語的方式,去讀古籍,十有八九會讀不懂,剩下壹二個,會被自己蠢哭。
就拿我們現代人常說的跳槽來舉例,工作不順心了、工資待遇不滿意了,把老板炒掉,換個工作,叫跳槽,而在古代,跳槽竟然是用來形容男女在愛情中劈腿,後來更是成為青樓小姐姐的專用名詞,這是怎麽回事兒呢?
跳槽的前世據考證,跳槽壹詞最初來自於元人傳奇,記載最早的,在明代楊慎著《升庵詩話》卷十《甄後塘上行》,大意是說,魏明帝曹叡當王的時候寵愛虞氏,後來即位當皇帝,又寵愛毛氏,廢黜了虞氏,再後來,他又寵愛郭夫人,漸漸疏遠毛氏,最後將毛氏賜死。
“元人傳奇,以明帝為跳槽,俗語本此。”
這個故事發展到元朝,人們就在戲曲或小說中,用“跳槽”來形容像魏明帝這樣,在愛情中喜新厭舊的人,這便是跳槽最初的來源。
和楊慎幾乎同時代的小說家馮夢龍,搜集民歌編成《掛枝兒》壹部民歌小調集,這本壹***分為10部,如果仔細看《掛枝兒》每壹部的題目,就會發現很有趣的現象,從第壹部到第五部,分別是:私、歡、想、別、隙,從暗戀私會、到兩情相悅、到思念入骨、到生死之別、再到互生嫌隙,這就該分手了,再往後有怨、感、詠、謔、雜。
可見愛情這玩意兒,從古自今也沒有多大變化。好像扯遠了,說回跳槽。
在《隙部第五》中,專門收錄各種奇怪的愛情中生出嫌隙的故事,壹會兒“多心”、壹會兒“負心”、壹會兒“查問”、竟然還有“男風”,其中就有《跳槽》壹篇:
妳風流,我俊雅,和妳同年少。
兩情深,罰下願,在不去跳槽。
恨冤家瞞了我去偷情別調。
壹般滋味有什麽好,新相交難道便勝了舊相交?
匾擔兒的塌來也,只教妳兩頭兒都脫了。
說好了要相愛壹輩子,絕不跳槽,妳現在卻和別人偷情,難不成新歡就真勝過了舊愛?我說妳就作吧,小心到頭來兩邊兒都玩脫。
這是明朝的“跳槽”,本義還沒有脫離男女愛情中移情別戀,但是到了清朝,意思被引申了壹下,就變得有些……妳懂的。
清朝沈復著《浮生六記》,其中《浪遊記快》壹章講了這麽個故事:
“秀峰今翠明紅,俗謂之跳槽,甚至壹招兩妓。”
這位秀峰先生,是個嫖客,他在青樓中有個相好的小姐姐,名叫翠姑,可是他並不滿足,後來又相好壹個叫小紅的小姐姐,天天換著親熱,有時候甚至壹次性招兩個小姐姐壹起玩兒,這種做法,在民間就叫做“跳槽”。
至此,“跳槽”的含義就從最初的指愛情中劈腿,發展到了風月場所。
這個先例壹開,就止不住廣大人民群眾的腦洞了,妳知道,雖然詩詞歌賦中的青樓小姐姐,都是才藝雙絕,令人神往,但那畢竟是少數,大多數風月場所的女子,是沒有這些浪漫情懷的,他們與嫖客之間,無非就是生意往來。
壹個風塵女子,先跟甲先生相好,後來發現乙先生更有錢,雙腿壹蹬,就跳到乙先生懷裏去了,無關道德,生意場上,大家都用實力說話,不要期待在這種場所來壹場靈與肉的碰撞,只有肉與肉的碰撞,撞擊出具有韻律的啪啪之聲,每壹啪,都是白花花的銀子、黃燦燦的金子,就像小時候玩超級瑪麗,向上壹頂,就是壹個金幣。
這位女子從甲先生處,去往乙先生處,這壹蹬腿、壹跳的過程,就叫做“跳槽”。
為什麽叫“跳槽”為什麽偏偏叫跳槽,不叫跳其他什麽,比如跳水、跳河呢?
《說文解字》解釋道:“槽,獸之食器。馬櫪曰槽”,槽本身是牲畜吃飯的器具,馬櫪就是馬槽,三國時期還留下壹個“三馬同槽”的典故,因此,在很多時候,槽可以特指馬槽。
這壹來就奇怪了,風塵女子對客人不專壹、喜新厭舊,叫做跳槽,那豈不是把這些女人比作馬了?
還真是這樣,在古代中國,不可避免會出現壹些糟粕文化,男尊女卑就是其壹,古代女人地位低,在家幹臟活累活,就像馬壹樣,用來幹活、用來乘騎,有俗語說“娶來的老婆買來的馬,任我騎來任我打”,足見女性地位之低,令人發指,還有些地方把娶妻也稱作娶馬馬,都是由此而來。
我見某些短視頻上,有女孩子自稱“揚州瘦馬”,揚州這個地名本來就自帶文藝氣質,瘦又恰好符合現代人的審美觀,那些自稱“揚州瘦馬”的女孩子,無非是想文藝地形容自己身材纖細,引以為傲,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揚州瘦馬”本身是壹個極具侮辱性的詞匯,揚州自古就是繁華且浪漫的城市,唐朝杜牧說“十年壹覺揚州夢”,宋代柳永說“歌聲遠,余香繞枕,吹夢下揚州”,到明清時代,由於水運,揚州更成了運輸業非常發達的城市,也由此產生了壹大批鹽商。
無壹例外,都是暴發戶。
這些暴發戶到揚州,自然想要揮霍壹下,揚州的娛樂產業也隨之發展起來了。但這些富商估摸著是覺得,什麽青樓花酒,都是古人玩剩下的,咱們要開發出獨特的玩法,才能符合有錢人為所欲為的氣質。
於是乎,“養瘦馬”這壹產業鏈形成了。
簡言之,就是由牙公或牙婆,從貧苦人家用極低的價格,買來小女孩兒,教她們琴棋書畫、教她們詩詞歌賦、教她們取悅於人,養到十四五歲,有幾分姿色之後,再高價賣出去,據載,買入壹個小女孩兒的價格不過幾十貫、甚至十幾貫錢,養成之後能賣上千兩銀子,利潤能翻幾十上百倍,可謂暴利。
養女孩兒這個過程,就像馬商養馬壹樣,低價買來小馬駒,長大後高價賣出,但是這些女孩兒比馬更可悲,因為她們完全沒有地位、沒有人格,任何買進她們的富商,都可以對其進行慘無人道的摧殘和蹂躪,就如同弱小的小馬駒壹樣。
所以,人們把這個扭曲的產業鏈叫做“養瘦馬”,以揚州最盛,因此叫“揚州瘦馬”。
把青樓中的風塵女子比作馬,她們在“客人”之間跳來跳去,不就好比在不同的馬槽之間跳來跳去嗎,因此,跳槽壹詞就第壹次有了詞義上的衍生——從形容愛情不專壹,衍生為青樓女子對客人不專壹,成為了混跡青樓不可不知的“黑話”!
跳槽的今生用跳槽來形容換工作,是什麽時候,因何人開始的呢?實難考證,但清朝人陳森,著《品花寶鑒》壹書,別看這部書名氣不大,它可是古代十大禁書之壹。在這部書中,講了壹個名叫巴英官的年輕人,本來想跟著姬師爺學習寫,可後來由於利益分配不均,放棄了這條學習之路,換了壹份新工作:
“英官道:那姬師爺更不好,如果好,我也不跳槽了。那個人肉麻得很,又小氣,壹天鬧人幾回,才給幾十個錢,還搭幾個小錢在裏頭,所以我更不願跟他。”《第四十回 奚老土淫毒成天閹 潘其觀惡報作風臀》
從這裏可以看出,跳槽已經不局限於愛情或風月場所了,而是跟工作有關系,作者陳森生於1797年,卒於1870年,也就是清朝道光到同治年間,可見,至少在清朝中晚期,跳槽壹詞的含義,發生了第二次演變,直到今天,再也沒有改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