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自《國語·晉語》(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國語》主要記載西周末年和春秋時期諸國貴族的言論。全書***二十壹卷,所記言論以晉語為最多,周、魯、楚三國次之,齊、鄭、吳、越四國又次之。叔向,春秋時晉國大夫,羊舌氏,名肸(xī)。
《國語》
叔向見韓宣子〔韓宣子〕名起,晉國的正卿。卿的爵位在公之下,大夫之上。,宣子憂貧,叔向賀之。
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無其實〔實〕財富。,無以從二三子〔無以從二三子〕沒有(足夠的財富)與貴族官員交往。從,追隨、交往。二三子,指卿大夫。,吾是以憂,子賀我何故?”
對曰:“昔欒武子無壹卒之田〔欒武子無壹卒之田〕欒書連壹百頃土地都沒有。欒武子,欒書,晉國上卿。壹卒之田,壹百頃土地。壹卒,壹百人。上卿應有壹旅(五百人)之田,即五百頃,上大夫應有壹卒之田。,其宮不備其宗器〔宗器〕宗廟中祭祀用的禮器。,宣其德行,順其憲則〔憲則〕法度。,使越於諸侯〔使越於諸侯〕使晉國的地位超過其他諸侯國。,諸侯親之,戎、狄懷〔懷〕歸向。之,以正晉國,行刑不疚〔行刑不疚〕欒書能依法行事,沒有差錯。刑,法。疚,病。,以免於難〔以免於難〕因此避免了禍患。意思是沒有遭到殺害或被迫逃亡。欒武子曾殺晉厲公而立悼公,有弒君的罪名,因其執法公正,沒有受到責難。。及桓子〔桓子〕欒書的兒子欒黡(yàn)。,驕泰〔驕泰〕傲慢奢侈。奢侈,貪欲無藝〔藝〕限度。,略則行誌〔略則行誌〕違法亂紀,壹意孤行。,假貸居賄〔假貸居賄〕把財物借給人家,囤積居奇,從中取利。假貸,借。居賄,蓄積財物。,宜及於難,而賴武之德,以沒其身〔以沒其身〕終生沒有遭到禍患,得以壽終正寢。。及懷子〔懷子〕欒黡的兒子欒盈。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於難,而離〔離〕通“罹”,遭受。桓之罪,以亡〔亡〕逃亡。於楚。
夫郤昭子〔郤昭子〕郤至,晉國上卿。,其富半公室〔公室〕公家,指國家。,其家半三軍〔其家半三軍〕他家裏的傭人抵得過三軍的壹半。當時的兵制,諸侯大國三軍,合三萬七千五百人。,恃其富寵,以泰〔泰〕奢侈,驕縱。於國,其身屍於朝〔其身屍於朝〕(郤昭子後來被晉厲公派人殺掉)他的屍體擺在朝堂示眾。,其宗滅於絳〔其宗滅於絳〕他的宗族被滅於絳。宗,宗族。絳,地名,在今山西翼城東南。。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寵大矣,壹朝而滅,莫之哀也〔莫之哀也〕沒有誰可憐他。,唯無德也。
今吾子有欒武子之貧,吾以為能其德矣〔能其德矣〕能夠行他的德行了。,是以賀。若不憂德之不建,而患貨之不足,將吊〔吊〕憂慮。不暇,何賀之有?”
宣子拜稽首〔稽首〕頓首,把頭叩到地上。焉,曰:“起〔起〕韓宣子自稱。也將亡,賴子存之,非起也敢專承〔專承〕獨自承受。之,其自桓叔〔桓叔〕韓宣子的祖先。以下,嘉〔嘉〕贊美,此處作感激。吾子之賜。”
欣賞指要
晉國韓宣子感慨自己雖有正卿的名位,卻沒有足夠的財富與貴族大夫交往,並為此而發愁。晉國大夫叔向卻向他“賀貧”,這樣的見解在當時可謂驚世駭俗。
叔向先舉曾是晉國正卿的欒武子三代的情況來說明問題。欒武子修養德行,遵守法度,雖有弒君的罪行,卻可以因功而免難。第二代雖“驕泰奢侈,貪欲無藝,略則行誌,假貸居賄”,也因上代的德行而免難。第三代本應無難,只因上代有罪無德終不免受到牽連。從正面說明貧而有德之可賀。接著又舉郤氏富而無德,結果身死族滅的事例做對比。叔向不僅認識到德之有無對自身的影響,而且指出對後代以及整個家族的影響。韓宣子受其啟發,茅塞頓開,稽首拜謝,更襯出叔向的遠見卓識。
《國語》是壹部記言之作,這篇文章也以叔向的言論為主。文章開頭交代起因,中間記敘叔向的言論,結尾表明效果和影響。結構完整,條理分明,正反對比,論證有力,壹氣呵成。
有關資料
壹簞食,壹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孔子《論語·雍也》)
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老子《道德經》第九章)
不先說所以賀之之意,直舉欒、郤作壹榜樣,以見貧之可賀與不貧之可憂。貧之可賀,全在有德,有德自不憂貧;後竟說出,憂貧之可吊來,可見徒貧之不足賀也。言下,宣子自應汗流浹背。
(清·吳楚材、吳調侯《古文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