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壹多(1899—1946),原名聞家驊。詩人、學者、民主鬥士,被稱為他的三重人格。新詩集《紅燭》、《死水》是現代詩壇經典之作。對《周易》、《詩經》、《莊子》、《楚辭》四大古籍的整理研究,被郭沫若稱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壹身正氣,抗戰蓄髯八年。1946年夏在昆明遇刺身亡。
20年代上半葉,剛剛從清華學校畢業的聞壹多遠涉重洋,到美國留學。從1922年開始,他先後在芝加哥美術學院、柯泉科羅拉多大學和紐約藝術學院學習美術,同時繼續用大量的精力從事幾年前就開始的新詩創作和文學研究。獨居異域他邦,聞壹多對祖國和家鄉產生了深深的眷戀;在西方“文明”社會中親身體會到很多種族歧視的屈辱,更激起了強烈的民族自尊心。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聞壹多寫下了《七子之歌》等多篇愛國思鄉之作。《七子之歌》的全文是:
邶有七子之母不安其室。七子自怨自艾,冀以回其母心。詩人作《凱風》以湣之。吾國自尼布楚條約迄旅大之租讓,先後喪失之土地,失養於祖國,受虐於異類,臆其悲哀之情,蓋有甚於《凱風》之七子,因擇其與中華關系最親切者七地,為作歌各壹章,以抒其孤苦亡告,眷懷祖國之哀忱,亦以勵國人之奮興雲爾。國疆崩喪,積日既久,國人視之漠然。不見夫法蘭西之Alsace-Lorraine耶?“精誠所至,金石能開”。誠如斯,中華“七子”之歸來其在旦夕乎?
澳門
妳可知“媽港”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離開妳的繈褓太久了,母親!
但是他們擄去的是我的肉體,
妳依然保管著我內心的靈魂。
三百年來夢寐不忘的生母啊!
請叫兒的乳名,叫我壹聲“澳門”!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香港
我好比鳳閣階前守夜的黃豹,
母親呀,我身分雖微,地位險要。
如今獰惡的海獅撲在我身上,
啖著我的骨肉,咽著我的脂膏;
母親呀,我哭泣號啕,呼妳不應。
母親呀,快讓我躲入妳的懷抱!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臺灣
我們是東海捧出的珍珠壹串,
琉球是我的群弟我就是臺灣。
我胸中還氳氤著鄭氏的英魂,
精忠的赤血點染了我的家傳。
母親,酷炎的夏日要曬死我了;
賜我個號令,我還能背城壹戰。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威海衛
再讓我看守著中華最古的海,
這邊岸上原有聖人的丘陵在。
母親,莫忘了我是防海的健將,
我有壹座劉公島作我的盾牌。
快救我回來呀,時期已經到了。
我背後葬的盡是聖人的遺骸!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廣州灣
東海和匈州是我的壹雙管鑰,
我是神州後門上的壹把鐵鎖。
妳為什麽把我借給壹個盜賊?
母親呀,妳千萬不該拋棄了我!
母親,讓我快回到妳的膝前來,
我要緊緊地擁抱著妳的腳踝。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九龍
我的胞兄香港在訴他的苦痛,
母親呀,可記得妳的幼女九龍?
自從我下嫁給那鎮海的魔王,
我何曾有壹天不在淚濤洶湧!
母親,我天天數著歸寧的吉日,
我只怕希望要變作壹場空夢。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旅順,大連
我們是旅順,大連,孿生的兄弟。
我們的命運應該如何的比擬?
兩個強鄰將我來回的蹴蹋,
我們是暴徒腳下的兩團爛泥。
母親,歸期到了,快領我們回來。
妳不知道兒們如何的想念妳!
母親!我們要回來,母親!
這篇組詩作於1925年3月,當時聞壹多正在紐約。其序辭中Alsace-Lorraine通譯為洛林地區,位於法國東部浮士山腳下,普法戰爭中割讓給德國,凡爾塞和約後歸還。在詩中,聞壹多以擬人的手法,將我國當時被列強掠去的七處“失地”比作遠離母親的七個孩子,哭訴他們受盡異族欺淩、渴望回到母親懷抱的強烈情感。詩歌壹方面抒發了對祖國的懷念和贊美,壹方面表達了對帝國主義列強的詛咒。
就在寫完《七子之歌》後不到兩個月,聞壹多懷著早日投身到報效祖國行列中去的理想,提前結束了留學生活,於當年5月啟程回國,6月1日乘船到達上海。然而,剛剛踏上祖國土地的聞壹多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迎接他的是街頭未幹的斑斑血跡,兩天前這裏剛剛發生了帝國主義屠殺我示威群眾的“五卅慘案”。被失望乃至絕望籠罩著的聞壹多憤然北上,在北京見到了也是從美國回來不久的《現代評論》編輯楊振聲。相同的經歷、***同的感受、同樣的激憤使他們走到壹起,聞壹多決定把原準備投送《大江季刊》雜誌的《七子之歌》及《醒啊》、《愛國的心》等幾首詩作,提前給《現代評論》發表。1925年7月4日出版的《現代評論》第2卷第30期,刊登了《七子之歌》。11月25日出版的《大江季刊》第1卷第2期也發表了這首詩,聞壹多對詩中個別詞句又作了壹些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