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玄傳
題解
鄭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今山東省高密市)人,東漢著名經學大師。本傳詳細記述了鄭玄潛心經學、淡泊名利、氣節凜然的壹生,顯示他清醒的人生定位與恒久的價值追求。他對儒家經典的註釋,長期被封建統治者作為官方教材,收入九經十三經註疏中,對於儒家文化乃至整個中國文化的傳承作出了極其重要的貢獻。鄭玄是東漢以來承先啟後的經學家,卓越的古籍整理學家,同時也是傑出的教育家。
原文
鄭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也。八世祖崇,哀帝時尚書仆射。玄少為鄉嗇夫,得休歸,常詣學官,不樂為吏,父數怒之,不能禁。遂造太學受業[1],師事京兆第五元先,始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統歷》《九章筭術》。又從東郡張恭祖受《周官》《禮記》《左氏春秋》《韓詩》《古文尚書》。以山東無足問者,乃西入關,因涿郡盧植,事扶風馬融。
融門徒四百余人,升堂進者五十余生。融素驕貴,玄在門下,三年不得見,乃使高業弟子傳授於玄。玄日夜尋誦,未嘗怠倦。會融集諸生考論圖緯,聞玄善筭,乃召見於樓上,玄因從質諸疑義,問畢辭歸。融喟然[2]謂門人曰:“鄭生今去,吾道東矣。”玄自遊學,十余年乃歸鄉裏。家貧,客耕東萊,學徒相隨已數百千人。
及黨事起,乃與同郡孫嵩等四十余人俱被禁錮[3],遂隱修經業[4],杜門[5]不出。時任城何休好公羊學,遂著《公羊墨守》《左氏膏肓》《谷梁廢疾》。玄乃發《墨守》,針《膏肓》,起《廢疾》。休見而嘆曰:“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初,中興之後,範升、陳元、李育、賈逵之徒爭論古今學,後馬融答北地太守劉绬及玄答何休,義據通深,由是古學遂明。
註釋
[1]受業:跟從老師學習。
[2]喟然:嘆氣的樣子。
[3]禁錮(gù):關押和監禁。東漢時,指朝廷規定不得在 *** 部門任職。
[4]經業:儒家經書之業。
[5]杜門:閉門。
譯文
鄭玄,字康成,他是北海郡高密縣人。八世祖為鄭崇,在漢哀帝的時候任尚書仆射。鄭玄年輕時任鄉嗇夫,離任後,便常常到當地的學校去學習,不願意做官為吏,他的父親多次為此惱怒,也不能阻止他。後來就到太學跟隨老師學習,尊奉京兆第五元先為師,開始通曉《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統歷》《九章筭術》。又隨從東郡張恭祖學習《周官》《禮記》《左氏春秋》《韓詩》《古文尚書》。由於在崤山以東地區感到沒有值得求問的人了,鄭玄便西行進入關中,通過涿郡盧植的介紹,尊奉扶風郡馬融為師。
馬融的門徒有四百多人,登堂入室的有五十多位。馬融素來對人怠慢而聲望顯赫,鄭玄待在他的門庭之下,三年都不能見到他壹面,馬融指派他身邊學業優秀的弟子給鄭玄傳授學問。鄭玄日夜推求學理誦讀經籍,不曾有絲毫松懈倦怠。有壹次,正好馬融召集門徒考查論證圖讖和緯書,聽說鄭玄善於算學,便將鄭玄召到樓上去見他,鄭玄便趁機向他問詢自己不能理解的疑難義理,問完之後就向他告辭回家去了。馬融感慨地對門人說:“這位鄭生現在離開了,我的教義就向東方傳播了。”鄭玄壹個人去遊學,十多年後才回到鄉裏。家庭貧困,便在東萊郡租種別人的田地,跟隨他的學徒已有數百甚至上千人。
等到發生黨爭之事,鄭玄竟和同郡孫嵩等四十多人壹起被規定不能做官,於是就隱居起來,修習儒家經籍,關閉門戶不再外出。當時任城何休正熱衷於公羊經學,於是著述《公羊墨守》《左氏膏肓》《谷梁廢疾》;鄭玄卻針對這三本書都提出了辯駁。何休看到之後感嘆地說:“鄭康成走進了我的房室,操起了我的長矛,來討伐我啊!”起初的時候,光武帝中興漢朝之後,範升、陳元、李育、賈逵這些人為古文、今文經學爭辯不休,後來馬融回答了北地郡太守劉绬,加上鄭玄與何休的對答,釋義與考據都通達精深,從此古文經學便徹底興盛起來了。
原文
靈帝末,黨禁解,大將軍何進聞而辟之。州郡以進權戚,不敢違意,遂迫脅玄,不得已而詣之。進為設幾杖[6],禮待甚優。玄不受朝服,而以幅巾見。壹宿逃去。時年六十,弟子河內趙商等自遠方至者數千。後將軍袁隗表[7]為侍中,以父喪不行。
國相孔融深敬於玄,屣履造門。告高密縣為玄特立壹鄉,曰:“昔齊置‘士鄉’,越有‘君子軍’,皆異賢之意也。鄭君好學,實懷明德。昔太史公、廷尉吳公、謁者仆射鄧公,皆漢之名臣。又南山四皓有園公、夏黃公,潛光隱耀,世嘉其高,皆悉稱公。然則公者仁德之正號,不必[8]三事大夫也。今鄭君鄉宜曰‘鄭公鄉’。昔東海於公僅有壹節,猶或戒鄉人侈其門閭,矧[9]乃鄭公之德,而無駟牡[10]之路!可廣開門衢,令容高車,號為‘通德門’。”
董卓遷都長安,公卿舉玄為趙相,道斷不至。會黃巾寇青州,乃避地徐州,徐州牧陶謙接以師友之禮。建安元年,自徐州還高密,道遇黃巾賊數萬人,見玄皆拜,相約不敢入縣境。
註釋
[6]設幾杖:配備坐幾和拐杖,表示尊重。
[7]表:上表推薦。
[8]不必:不壹定必須是。
[9]矧(shěn):也,也是。
[10]駟牡:指駕壹車的四匹公馬。牡:公馬。
譯文
靈帝末年,限制列名黨籍人士做官的禁令解除後,大將軍何進聽說了鄭玄的賢名便派人前去征召他。州郡長官因為何進是極有權勢的外戚,不敢違背他的意旨,於是就去迫脅鄭玄,鄭玄迫於無奈而去了朝廷。何進為他準備了坐幾和手杖,對他以禮相待,待遇優厚。鄭玄不接受何進所賜予的朝服,而是頭裹整幅頭巾去見何進。住了壹宿便逃奔而去。此時鄭玄已經六十歲,他的弟子河內郡趙商等從遠道而來的有數千之多。後來將軍袁隗上表推薦他擔任侍中,鄭玄也借父親去世而不赴任。
北海國國相孔融深深敬佩鄭玄,急匆匆地拖著鞋子上門拜訪鄭玄,並且告訴高密縣要為鄭玄特設壹鄉,說:“從前齊國設置了‘士鄉’,越國建立了‘君子軍’,都是敬重賢人的意思。鄭君喜愛學問,實際上是心懷完美的德行。往昔的時候太史公、廷尉吳公、謁者仆射鄧公,都是漢朝的名臣。此外,南山四位須眉皓齒的長者如有園公、夏黃公等,都隱藏光彩,隱居避世,世人贊賞他們高尚的節操,都全部稱他們為‘公’。由此可見,所謂‘公’就是具有仁德之人的尊號,不壹定是‘三事大夫’這類在朝中處於顯位而有德之人。現如今鄭君所在的鄉應該稱為‘鄭公鄉’。以前的時候,東海國於公只是憑判決獄訟知名就有人告誡鄉裏人去增擴他的門庭,何況鄭公具有這樣完美的品德,能沒有壹車四馬通行的道路嗎?可擴大他家門前的道路,讓路面容納高大的馬車通過,並命名為‘通德門’。”
董卓將都城遷到長安之後,公卿大臣舉薦鄭玄任趙王的國相,因道路被阻斷沒能到達。正好遇上了黃巾軍進犯青州,於是轉道到徐州去躲避戰禍,徐州牧陶謙以師友的禮節接待了他。建安元年,鄭玄從徐州返回高密縣的時候,在路上遇到了黃巾軍數萬人,他們見到了鄭玄都壹齊下拜,互相約定並表示不敢侵入高密縣境內。
原文
玄後嘗疾篤,自慮,以書戒子益恩曰:“吾家舊貧,不為父母群弟所容,去廝役[11]之吏,遊學周、秦之都,往來幽、並、兗、豫之域,獲覲乎在位通人[12],處逸大儒,得意者鹹從捧手,有所受焉。遂博稽六藝,粗覽傳記,時睹秘書緯術之奧。年過四十,乃歸供養,假田[13]播殖,以娛朝夕。遇閹尹擅勢,坐黨禁錮,十有四年,而蒙赦令,舉賢良方正有道,辟大將軍三司府。公車再召,比牒並名,早為宰相。惟彼數公,懿德大雅,克堪王臣,故宜式序[14]。吾自忖度,無任於此,但念述先聖之元意[15],思整百家之不齊,亦庶幾以竭吾才,故聞命罔從。而黃巾為害,萍浮南北,復歸邦鄉。入此歲來,已七十矣。宿素衰落,仍有失誤,案之禮典,便合傳家。今我告爾以老,歸爾以事,將閑居以安性,覃思[16]以終業。自非拜國君之命,問族親之憂,展敬墳墓,觀省野物,胡嘗扶杖出門乎!家事大小,汝壹承之。咨爾煢煢[17]壹夫,曾無同生相依。其勖[18]求君子之道,研鉆勿替,敬慎威儀,以近有德。顯譽成於僚友,德行立於己誌。若致聲稱,亦有榮於所生,可不深念邪!可不深念邪!吾雖無紱冕之緒,頗有讓爵之高。自樂以論贊之功,庶不遺後人之羞。末所憤憤者,徒以亡親墳壟未成,所好群書率皆腐敝,不得於禮堂寫定,傳與其人。日西方暮,其可圖乎!家今差多[19]於昔,勤力務時,無恤饑寒。菲飲食,薄衣服,節夫二者,尚令吾寡恨。若忽忘不識,亦已焉哉!”
註釋
[11]廝役:指卑賤冗繁的工作。
[12]獲覲乎:得以覲見。在位通人:當時名聲顯赫學問通達之人。
[13]假田:租借耕地。
[14]宜式序:按照順序被朝廷錄用。
[15]元意:本意。
[16]覃(tán)思:深思熟慮。
[17]煢煢:孤苦伶仃。
[18]勖:勉力。
[19]差多:強於。
譯文
鄭玄後來曾病情危重,自己思前想後,便寫信給兒子鄭益恩,告誡他說:“我家以前比較貧困,不為自己的父母兄弟們所包容,離開了處理卑賤冗繁事務的吏職後,到周代、秦代的都城長安交遊訪學,往來於幽、並、兗、豫數州之間,才有機會去謁見那些為官而學識淵博的通達之人,和避世隱居的碩學大儒,只要有所領會都隨從並拱手致敬,所以於學問之事有所領受。於是多方稽考六藝,略覽經書註釋,時常能夠發現秘籍和緯書之學的奧妙。年過四十的時候,才回到家裏贍養親族,並租借田地進行耕作種植,以此來打發時光消磨歲月。遇到宦官專橫跋扈獨攬權勢,因此被列為黨人遭受禁錮,前後加起來壹***14年,後蒙受朝廷的赦令,並被舉薦為‘賢良方正有道’,受到大將軍和三司府的征召。公車署兩度征召,文牒相連姓名放在壹起被爭相召見的,都是宰相這壹類。只有那些位居公相之位,德行美好、雅正大才,能夠勝任誌匡王室的大臣之職的人,才應該按照順序被朝廷錄用。我獨自思量,不想在這方面擔任職位,只想著陳述先世聖人孔子的本意,思考著整理百家不同的思想,也已經幾乎竭盡我的才力,所以不願意聽從征召的任命,可是,沒想到國家遭受黃巾軍的禍害,而我南北漂泊,又回到家中。回到這裏壹年多了,現在已經七十歲了。家境向來衰落不振,又壹再被耽誤,按照禮法的要求,就應該將家事交付子孫。現如今我將年老的情形告訴妳,將家事交付給妳,我將閑居在家來安養身心,並將繼續深思問學直到終了。如果不是拜謝國君的厚意,慰問煩憂的親族,祭拜祖先的墳墓,觀看野外的生物,又何曾拄著拐杖出門遠行呢!家裏的事情不管是大是小,妳都壹壹承擔下來吧。我感嘆妳孤獨無依只有壹人,竟然沒有同胞兄弟可以依靠。壹定要勉力追求君子的道義,深入細致地研究而不要荒廢,恭敬慎重妳的儀容和舉止,去親近有品有行之人。顯赫的聲譽是由妳的同僚去成就的,而美好德行的樹立在於自己的意願。如果獲得了美好的名聲,對於妳的生活也是無上榮耀的,又怎能不深思啊!怎麽能不深思啊!我雖然沒有為官造福的功業,也頗有辭官讓爵的雅量。我自以為對經籍有研究和維護之功而感到快樂,差不多沒有給後人留下什麽羞恥。最後,如果說心中不平,只是因為亡親的墳壟還沒有修築好,所喜歡的各類書籍都已經朽壞了,不能在禮堂上將它們寫成定本,留傳給誌趣相同的後世好學之人。太陽已經偏西快要到黃昏了,哪裏還能有更多的追求啊!家裏現在比過去稍稍強盛了壹些,希望妳多勞費體力,及時耕作而不誤農時,不要憂慮饑寒之事。少講究些飲食,也不要講究穿戴,這兩個方面節省,還能讓我少壹點遺憾。如果妳忘記而不能記住這些,那也就算了吧!”
原文
時大將軍袁紹總兵冀州,遣使要(邀)玄,大會賓客,玄最後至,乃延升上坐。身長八尺,飲酒壹斛,秀眉明目,容儀溫偉。紹客多豪俊,並有才說,見玄儒者,未以通人許[20]之,競設異端[21],百家互起。玄依方[22]辯對,鹹出問表,皆得所未聞,莫不嗟服。時汝南應劭亦歸於紹,因自贊[23]曰:“故太(泰)山太守應中遠,北面稱弟子何如?”玄笑曰:“仲尼之門考以四科,回、賜之徒不稱官閥。”劭有慚色。紹乃舉玄茂才,表為左中郎將,皆不就。公車征為大司農,給安車壹乘,所過長吏送迎。玄乃以病自乞還家。
五年春,夢孔子告之曰:“起,起,今年歲在辰,來年歲在巳。”既寤[24],以讖合之,知命當終,有頃寢疾[25]。時袁紹與曹操相拒於官度,令其子譚遣使逼玄隨軍。不得已,載病到元城縣,疾篤不進,其年六月卒,年七十四。遺令薄葬。自郡守以下嘗受業者,缞绖[26]赴會千余人。
門人相與撰玄答諸弟子問《五經》,依《論語》作《鄭誌》八篇。凡玄所註《周易》《尚書》《毛詩》《儀禮》《禮記》《論語》《孝經》《尚書大傳》《中候》《乾象歷》,又著《天文七政論》《魯禮禘袷[27]義》《六藝論》《毛詩譜》《駁許慎〈五經異義〉》《答臨孝存〈周禮難〉》,凡百余萬言。
註釋
[20]通人:學問通達之人。許:認可。
[21]設異端:提出怪異的問題。
[22]依方:依據方正的儒家學說。
[23]自贊:自我推薦。
[24]寤:睡醒。
[25]寢疾:即臥病。
[26]缞绖(cuī dié):披麻戴孝。缞:古代用粗麻布制成的喪服。绖:古代喪服上的麻帶子。
[27]禘袷(dì xiá):古代帝王祭祀始祖的壹種隆重儀禮。
譯文
當時大將軍袁紹在冀州統領軍隊,派遣使者邀請鄭玄,規模盛大地招待賓客,鄭玄最後到達,袁紹便延請他就上座。他身高八尺,能飲酒壹斛,眉毛秀美,眼睛明亮,顏容溫和,儀表魁偉。袁紹的賓客有很多都是豪俊之士,都很善才辯,見到鄭玄是儒者,並不認為他是學識淵博通達之人,競相提出種種不經的見解,各人紛紛起身向他發難。鄭玄依照儒家經籍進行申辯對答,每壹對答都超出了問題本身,並且都是以前沒有聽說過的,座中沒有誰不嗟嘆心服。此時汝南郡應劭也歸依袁紹,趁機自我引薦道:“我是以前的泰山郡太守應中遠,願北面拜師自稱弟子行不行?”鄭玄笑著說:“孔子以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科考查學生,顏回、子貢這些人不稱引自己的官階門第。”應劭聽後感到很慚愧。袁紹於是便舉薦鄭玄為“茂才”,上表推薦他任左中郎將。但他都沒有前去就任。公車署征召他任大司農,賜給他壹輛四馬安車,所經過地方的郡縣都派長吏接送。到朝廷後,鄭玄就以生病為由自求回家。
建安五年(200)的春天,鄭玄夢見孔子對他說:“起來吧,起來吧,今年歲星在辰,來年歲星在巳。”鄭玄醒來後,用讖書來驗核夢境,知道自己壽命應當結束了,過了不久就臥病在床。這時袁紹正和曹操兩軍在官渡僵持不下,袁紹讓他的兒子袁譚派遣使者逼迫鄭玄隨從軍隊。鄭玄迫於無奈,帶病趕到元城縣,病情危重而無法繼續行進,在這壹年六月病逝,享年74歲,留下遺囑要求薄葬。從郡守以下曾經跟隨他學習的人中,披麻戴孝參加喪會的有壹千多人。
門人在壹起撰寫鄭玄回答諸位弟子問《五經》的語錄,依照《論語》的體例編成《鄭誌》八篇。鄭玄所有的註釋有《周易》《尚書》《毛詩》《儀禮》《禮記》《論語》《孝經》《尚書大傳》《中候》《乾象歷》,他又著述有《天文七政論》《魯禮禘袷義》《六藝論》《毛詩譜》《駁許慎〈五經異義〉》《答臨孝存〈周禮難〉》,所有加在壹起***有壹百多萬字。
原文
玄質於辭訓,通人頗譏其繁。至於經傳洽孰(熟),稱為純儒,齊魯間宗之。其門人山陽[28]郗慮至禦史大夫,東萊王基、清河[29]崔琰著名於世。又樂安[30]國淵、任嘏,時並童幼,玄稱淵為國器,嘏有道德,其余亦多所鑒拔,皆如其言。玄唯有壹子益恩,孔融在北海,舉為孝廉;及融為黃巾所圍,益恩赴難隕身[31]。有遺腹子,玄以其手文似己,名之曰小同。
論曰:自秦焚六經,聖文埃滅。漢興,諸儒頗修藝文;及東京,學者亦各名家。而守文之徒[32],滯固所稟,異端紛紜,互相詭激,遂令經有數家,家有數說,章句多者或乃百余萬言,學徒勞而少功,後生疑而莫正。鄭玄括囊大典,網羅眾家,刪裁繁誣,刊改漏失,自是學者略知所歸。王父[33]豫章君每考先儒經訓,而長於玄,常以為仲尼之門不能過也。及傳授生徒,並專以鄭氏家法雲。贊曰:玄定義乖,褒修禮缺。孔書遂明,漢章中輟。
註釋
[28]山陽:今山東鄒城。
[29]清河:今河北清河。
[30]樂安:在今山東廣饒。
[31]隕身:亡身。
[32]守文之徒:墨守舊說之輩。
[33]王父:祖父。對老人的尊稱。
譯文
鄭玄在文辭註釋方面比較質樸,淵博通達之人總是譏刺他註釋過於繁多。另外經傳的研究可以稱得上是與事切合而詳盡,被人稱道為“純儒”,齊魯兩地都很尊崇他。他的門人山陽郡郗慮官至禦史大夫,東萊郡王基、清河郡崔琰在世上也很有名氣。還有樂安縣國淵、任嘏,當時都還是幼童,鄭玄稱贊國淵為國家的寶器,任嘏具有良好的道德品質,其余的也有很多人被識別、選拔為有用的人才,都像鄭玄所說的那樣。鄭玄只有壹個兒子名叫鄭益恩,孔融在北海郡國的時候,推薦他為“孝廉”;等到孔融被黃巾軍所圍困的時候,鄭益恩趕去拯救危難的局勢而獻出了生命。鄭益恩有個遺腹子,鄭玄因為這孩子的手紋很像自己,就給他取名為“小同”。
史官評論說:自從秦朝焚毀六經以來,聖人的文典像塵埃壹樣漫滅。而從漢朝興盛之後,儒者們對六藝群書進行了大量的修撰;到了東漢的時候,很多學者都是經籍研究方面的名家。而那些墨守舊說之輩,固執地堅守自己的學說,於是各種違背經籍的學說繁多而雜亂,彼此之間怪異偏激,導致了經籍分成了數家;而每家又有很多不同的學說,有的辨章析句甚至達到了壹百多萬字,致使學習起來白白地勞煩精力而極少有建樹,後來即使疑慮重重卻無法進行匡正。鄭玄囊括了重要的典籍,搜求各家學說,刪減了各種繁雜和捏造之言,修改訂正了很多遺漏和失誤之處,從此以後學者們大略知道了壹些學問的指歸。我(指《後漢書》作者範曄)的祖父豫章君(範寧)每每考校前代儒者們對經籍義理的解說,總是推崇鄭玄,常常認為研究儒家的學問不能超過他了。等到豫章君傳授門徒的時候,便全部集中用“鄭氏家法”進行講授了。贊曰:鄭玄止住了經義乖悖的趨勢,使得六經學問盡可能都興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