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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垣的人物軼事

陳垣的客廳、書房以及住室內,總掛些名人字畫,最多的是清代學者的字,有時也掛些古代學者字跡的拓片。客廳案頭或沙發前的小桌上,也總有些字畫卷冊或書籍。這些都是賓主談話的資料,也是陳垣對後學的教材。他用30元買了壹開章學誠的手劄。在20世紀30年代,清代學者手劄墨跡,這是很高的價錢了。陳垣將它掛在那裏,備壹家學者的手跡。而有心的後學如啟功,就知道老師又在辦“劣書”展了。陳垣收藏書畫及清代學人手稿甚富,在輔仁大學公開展覽,並印有目錄壹冊。書畫中遠如明人陳白沙(獻章),近如清末陳蘭甫(澧),皆嶺南名家。抗戰勝利後,陳垣已10余年未購入書畫,年底忽有人攜來全祖望字條,愛不忍釋,以廿萬元購之。抗戰8年,陳垣堅持不與敵偽合作,潛心著述,以全祖望等明末遺民愛國情操相砥礪,並箋註《鮚埼亭集》。所以陳垣致友人信中說:“亦所謂還心願也。”

陳垣善行書,如啟功先生所言:“壹筆似米芾又似董其昌的小行書,永遠那麽勻稱,絕不潦草。”每下筆時,都提防著別人收藏裝裱似的。在名人字畫上題跋,看上去行雲流水,瀟灑自然。其實都是精打細算過的,行款位置,都安排恰當合適才肯下筆。陳垣寫信,喜用花箋,給人寫扇面,好寫自己作的小條筆記、小考證。先數好扇骨行格,再算好文詞字數,哪行長,哪行短,寫到最後,不多不少,加上年月款識、印章,天衣無縫。1972年他的老友汪宗衍將所藏陳垣手書,自1933年始,歷時40余年,精選出30余通論學函劄,影印成冊,名《陳援庵先生論學手簡》,香港於今書屋刊行。這是刊印的惟壹壹部陳垣的手跡集。字體飄逸瀟灑,俊秀精美,壹氣呵成,疏朗有致,實為書法珍品。 著名歷史學家陳垣讀書,有個“三分類”的方法。

少年時的陳垣,有次偶然得到了清代學者張之洞寫的《書目答問》壹書。打開壹看,發現這本書開列了歷史上許多著名的典籍,並作了鑒別,為讀者介紹了學習的門徑。陳垣十分高興,連忙按照書目購買了大量書籍。有人問他:“妳買了這麽多書能念得完嗎?”陳垣回答道:“書並不都是要仔細念的。有的是供瀏覽翻閱的,有的是供參考備查的,有的是需要熟讀記誦的。有的書要必求甚解,有的則可以不求甚解嘛!”原來,陳垣根據書的內容和用途,把要讀的書分成了三類:即壹般瀏覽、仔細瀏覽和熟讀記誦。有的壹兩天就翻過去了,有的要讀上個把星期,有的則需翻來覆去地背誦。

這種“三分類”法,使陳垣讀書避免了“壹刀切”、平均投入精力的毛病。他讀的書比壹般人多,精讀的書比壹般人深。直到老年,壹些歷代的名篇他仍然能夠背誦出來,90歲時,還能把駱賓王的《討武後檄》從頭到尾背得壹字不差。許多基本史料,他不用翻檢原文即能引用,給治學和研究工作帶來了很大的方便。 陳寅恪、胡適和陳垣私誼很好。《陳垣來往書信集》中收有胡適的信17通,陳寅恪的信19通,可見交往的頻繁(陳智超編註,上海古籍出版社),陳垣的兩本名著《元西域人華化考》、《明季滇黔佛教考》均是陳寅恪作的序。1949年,胡適和陳寅恪同機離開北平。由於二陳壹胡為當時中國史學界的重要人物,他們都在南京政府搶運計劃的名單上。這3個史學大師,從這壹年開始分手,各自走了3條不同的道路。胡適先飛美後赴臺,陳寅恪客居廣州,辭不赴京。只有陳垣能順應潮流,繼續做輔仁大學的校長,壹直做到院系調整以後的北師大。

1948年12月13日,胡適還在給陳垣的信中談論與《水經註》有關的問題。從信中可以看出兩位學者的交情。胡適在信的末尾寫下這樣的話:“今夜寫此短信,中間被電話打斷六次之多,將來不知何時才有從容治學的福氣。”(《陳垣來往書信集》191頁)3個月後,1949年4月29日,陳垣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標誌他壹生重大轉變的《給胡適之先生壹封公開信》,雖然信的語氣尚不激烈,但卻意味著這兩個朋友之間的友誼結束了,同時也意味著他和陳寅恪的友誼也畫上了句號。他在信中說:“在北平解放的前夕,南京政府三番兩次的用飛機來接,我想雖然妳和寅恪先生已經走了……”當時的陳垣“親眼看到人民在自由的生活著、青年學生們自由學習著、教授們自由的研究著”。關於陳垣給胡適的這封信,我們至今未見手跡。胡適見到這封信後,寫有《跋陳垣給胡適壹封公開信》,心平氣和地談了他的感想,他認為這封信不是出自陳垣手筆(胡頌平編《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第6冊,2122~2133頁,臺灣聯經版)。不管怎麽說,陳垣從此轉變了,以後他每做文章,幾乎都要否定自己的過去,說自己以前“所講所學皆井蛙夏蟲之見”(陳智超《陳垣傳略》見《中國現代社會科學家傳略》第壹輯206頁,山西人民出版社)。1959年1月,他光榮加入中國***產黨,他激動地說:“壹方面感到聞道太晚,在先進的人們,先進的知識分子早已為人民革命事業不屈不撓英勇奮鬥的時候,而我過去卻壹直對這樣偉大事業毫無認識,未能參加到革命的行列,實覺愧對人民。另壹方面,我也慶幸和感謝黨多年以來的關懷與培養,黨用***產主義世界觀教育了我,使我能在垂暮之年,獲得新的政治生命,因此我感到光榮。”(同上)對陳垣的轉變,陸鍵東在《陳寅恪的最後二十年》中有這樣的評價:“陳垣思想的巨大轉變是壹個典型,它映照出時代鋪天蓋地的潮流。北京的人們相信,在這股洪流面前沒有人能置身於外。”(該書118頁,三聯版)

陳垣是轉變了,從他前半生經歷中,我們推不出他要轉變的必然結果,但他的轉變又是壹個既存的現實。我們對他的轉變不必過分苛求,但也須保留壹點懷疑的態度。當時陳垣69歲,盡管許多資料說他轉變之後,如何學習毛澤東的書和馬列主義,但有壹個基本的事實不容回避,就是壹個年過古稀的人,在多大程度上能立刻重新接受壹種新的思想?如果說能接受,那麽這與壹個人的生理和心理狀況均不相符,陳垣的學術研究,走的是樸學壹路,與政治無關,但誰選中了這個本與政治無關的人,讓他成為舊學者在新時代裏轉變的典型呢?在日後的幾乎每壹次政治運動中,陳垣都有積極的表現。他曾寫過壹篇《思想改造在輔仁大學》的文章,將自己終身服務的大學說得壹無是處,說自己:“長期為帝國主義服務,思想模糊,敵我不分……”(見《文教工作者的思想改造問題》上冊,人間書屋1952年)

如果按照當時的邏輯,經過思想改造運動之後,作為舊學者的典型,陳垣迎來了他自己的新時代,從治學方法上,他找到了新的東西,從思想境界上,他找到了馬列主義,他是學者,應該從此在學術上達到壹個超越過去的新水平,雖然他已是壹個老人,但他還沒有失去學術能力,他應該多為人們留下壹些學術成果,但遺憾的是,在他晚年的學術生涯中,我們見到的多是這樣的文章:《斥奧斯汀侮辱中國人民》、《加強政治課程和時事學習》、《我在三反運動中的思想體會和檢討》、《遵循著斯大林同誌的遺誌繼續前進》等等,陳智超說:“解放以來,他還寫作了二十多篇學術論文。”(同上)陳垣過去的學術特點是以寫專著見長的,但後來卻沒寫壹部專書,而應景的文章,要幾倍於這“二十多篇學術論文。”(劉乃和《陳垣同誌已刊論著目錄系年》,《勵耘書屋問學記》,三聯版1992年)是陳垣年齡太大了嗎?從他的健康狀況看,似乎不是。令人感慨的是40後代末就幾乎雙目失明的陳寅恪,始終保持了自己的獨立性,不僅沒轉變,還完成了《元白詩箋證稿》、《論再生緣》和3大卷的《柳如是別傳》,“至文化大革命之難起,他至少完成了十幾篇文章,兩本專著,以及《寒柳堂記夢未定稿》。盲目衰翁有此成績,殊可驚嘆。”(汪榮祖《陳寅恪評傳》第166頁,百花洲文藝出版社)陳寅恪雖然小陳垣10歲,但當時的身體狀況也不好。陳垣似乎適應了時代,但再沒留下了什麽傳世之作,而堅持了“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陳寅恪,卻為後世留下了豐富的學術遺產,陳垣的遺憾是時代造成的,但個人應當承擔多少責任,後人又該從這遺憾中得到些什麽啟示呢?我所見陳垣的資料不是很多,但從壹本《陳垣來往書信集》中,我能略窺他的個性,該書緊排著收有1935年戴傳賢和汪兆銘給陳垣的兩封信。從信中得知,戴傳賢復信是陳垣將他的《元西域人華化考》寄給他後的感謝信,當時戴傳賢是考試院院長。汪兆銘的信也是陳垣寄贈《史諱舉例》、《元西域人華化考》後的復信,當時汪兆銘是行政院院長(見該書624、625頁)。從這信中,至少可以感到陳垣是喜歡和政界要人來往的,這種個性,在他最終的轉變中,可能也起了作用。史學界對二陳的評價是:陳寅恪重誌節而陳垣識時務,因此二人的命運也就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