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白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壹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這首有名的七絕,不無誇張和奇想,寫得流麗飄逸,驚世駭俗,美輪美奐,但又不假雕琢,隨心所欲,自然天成。壹般讀者不必知道作者寫詩時的心境,只單純地體會詩中所傳達出來的三峽順水行舟的快感就會覺得很美了。其實詩人是把遇赦回江陵時愉快的心情和江山之壯麗多姿、順水行舟之流暢輕快融為壹體來表達的。明白了這些情境內涵,美感就更為豐富。前人對此詩好評如潮,如《唐宋詩醇》卷七:"順風揚帆,瞬息千裏,但道得眼前景色,便疑筆墨間亦有神助。三四設色托起,殊覺自在中流。"又丁龍友雲:"此是神來之調。"吳昌琪《刪訂唐詩解》卷壹三:"插猿聲壹句,布景著色之"。應時《李詩緯》卷四:"等閑道出,卻使人揣摩不及"。
[編輯本段]賞析
唐肅宗乾元二年(759)春天,李白因永王璘案,流放夜郎,取道四川赴貶地。行至白帝城,忽聞赦書,驚喜交加,旋即放舟東下江陵,故詩題壹作“下江陵”。此詩抒寫了當時喜悅暢快的心情。
首句“彩雲間”三字,描寫白帝城地勢之高,為全篇寫下水船走得快這壹動態蓄勢。不寫白帝城之極高,則無法體現出長江上下遊之間斜度差距之大。白帝城地勢高入雲霄,於是下面幾句中寫舟行之速、行期之短、耳(猿聲)目(萬重山)之不暇迎送,才壹壹有著落。“彩雲間”也是寫早晨景色,顯示出從晦冥轉為光明的大好氣象,而詩人便在這曙光初燦的時刻,懷著興奮的心情匆匆告別白帝城。
第二句的“千裏”和“壹日”,以空間之遠與時間之暫作懸殊對比,自是壹望而知;其妙處卻在那個“還”字上—“還”,歸來也。它不僅表現出詩人“壹日”而行“千裏”的痛快,也隱隱透露出遇赦的喜悅。江陵本非李白的家鄉,而“還”字卻親切得儼如回鄉壹樣。壹個“還”字,暗處傳神,值得細細玩味。
第三句的境界更為神妙。古時長江三峽,“常有高猿長嘯”。然而又何以“啼不住”了呢?我們不妨可以聯想乘了飛快的汽車於盛夏的長晝行駛在林蔭路上,耳聽兩旁樹間鳴蟬的經驗。夫蟬非壹,樹非壹,鳴聲亦非壹,而因車行人速,卻使蟬聲樹影在耳目之間成為“渾然壹片”,這大抵就是李白在出峽時為猿聲山影所感受的情景。身在這如脫弦之箭、順流直下的船上,詩人是何等暢快而又興奮啊!清人桂馥讀詩至此,不禁贊嘆道:“妙在第三句,能使通首精神飛越。”(《劄樸》)
瞬息之間,輕舟已過“萬重山”。為了形容船快,詩人除了用猿聲山影來烘托,還給船的本身添上了壹個“輕”字。直說船快,那自然是笨伯;而這個“輕”字,卻別有壹番意蘊。三峽水急灘險,詩人溯流而上時,不僅覺得船重,而且心情更為滯重,“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
(《上三峽》)如今順流而下,行船輕如無物,其快速可想而知。而“危乎高哉”的“萬重山”壹過,輕舟進入坦途,詩人歷盡艱險重履康莊的快感,亦自不言而喻了。這最後兩句,既是寫景,又是比興,既是個人心情的表達,又是人生經驗的總結,因物興感,精妙無倫。
全詩給人壹種鋒棱挺拔、空靈飛動之感。然而只賞其氣勢之豪爽,筆姿之駿利,尚不能得其圜中。全詩洋溢的是詩人經過艱難歲月之後突然迸發的壹種激情,故雄峻迅疾中,又有豪情歡悅。快船快意,使人神遠。後人贊此篇謂:“驚風雨而泣鬼神矣”(楊慎《升庵詩話》)。千百年來壹直為人視若珍品。為了表達暢快的心情,詩人還特意用上平“刪”韻的間、還、山作韻腳,讀來是那樣悠揚、輕快,令人百誦不厭
名稱: 望廬山瀑布
體裁: 絕句
年代: 唐
作者:李白
原文
日照香爐生紫煙, 遙看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銀河落九天。
鑒賞
香爐,指廬山香爐峰,“在廬山西北,其峰尖圓,煙雲聚散,如博山香爐之狀”(樂史《太平寰宇記》)。可是,到了詩人李白的筆下,便成了另壹番景象:壹座頂天立地的香爐,冉冉地升起了團團白煙,縹緲於青山藍天之間,在紅日的照射下化成壹片紫色的雲霞。這不僅把香爐峰渲染得更美,而且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為不尋常的瀑布創造了不尋常的背景。接著詩人才把視線移向山壁上的瀑布。“遙看瀑布掛前川”,前四字是點題;“掛前川”,這是“望”的第壹眼形象,瀑布象是壹條巨大的白練高掛於山川之間。“掛”字很妙,它化動為靜,惟妙惟肖地表現出傾瀉的瀑布在“遙看”中的形象。誰能將這巨物“掛”起來呢?“壯哉造化功”!所以這“掛”字也包含著詩人對大自然的神奇偉力的贊頌。第三句又極寫瀑布的動態。“飛流直下三千尺”,壹筆揮灑,字字鏗鏘有力。“飛”字,把瀑布噴湧而出的景象描繪得極為生動;“直下”,既寫出山之高峻陡峭,又可以見出水流之急,那高空直落,勢不可擋之狀如在眼前。然而,詩人猶嫌未足,接著又寫上壹句“疑是銀河落九天”,真是想落天外,驚人魂魄。“疑是”值得細味,詩人明明說得恍恍惚惚,而讀者也明知不是,但是又都覺得只有這樣寫,才更為生動、逼真,其奧妙就在於詩人前面的描寫中已經孕育了這壹形象。妳看!巍巍香爐峰藏在雲煙霧靄之中,遙望瀑布就如從雲端飛流直下,臨空而落,這就自然地聯想到象是壹條銀河從天而降。可見,“疑是銀河落九天”這壹比喻,雖是奇特,但在詩中並不是憑空而來,而是在形象的刻畫中自然地生發出來的。它誇張而又自然,新奇而又真切,從而振起全篇,使得整個形象變得更為豐富多彩,雄奇瑰麗,既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又給人以想象的余地,顯示出李白那種“萬裏壹瀉,末勢猶壯”的藝術風格.真美呀!
宋人魏慶之說:“七言詩第五字要響。……所謂響者,致力處也。”(《詩人玉屑》)這個看法在這首詩裏似乎特別有說服力。比如壹個“生”字,不僅把香爐峰寫“活”了,也隱隱地把山間的煙雲冉冉上升、裊裊浮遊的景象表現出來了。“掛”字前面已經提到了,那個“落”字也很精彩,它活畫出高空突兀、巨流傾瀉的磅礴氣勢。很難設想換掉這三個字,這首詩將會變成什麽樣子。
中唐詩人徐凝也寫了壹首《廬山瀑布》。詩雲:“虛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暫息。千古長如白練飛,壹條界破青山色。”場景雖也不小,但還是給人局促之感,原因大概是它轉來轉去都是瀑布、瀑布……,顯得很實,很板,雖是小詩,卻頗有點大賦的氣味。比起李白那種入乎其內,出乎其外,有形有神,奔放空靈,相去實在甚遠。無怪蘇軾說:“帝遣銀河壹派垂,古來唯有謫仙詞。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戲徐凝瀑布詩》)話雖不無過激之處,然其基本傾向還是正確的,表現了蘇軾不僅是壹位著名的詩人,也是壹位頗有見地的鑒賞家。
名句賞析——“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廬山風景秀麗,香爐峰的瀑布尤為壯觀,詩人以十分興奮的心情,提筆寫下了這首絕句。前兩句概括地描繪了香爐峰瀑布的奇偉景象。首句從香爐峰寫起,在燦爛的陽光照射下,輕輕的水氣變成了紫色的薄霧,給人壹種朦朧的美感。第二句描寫瀑布,壹個“掛”字,生動逼真地寫出了瀑布奔騰飛瀉的氣勢。兩句用誇張的比喻和浪漫的想象,集中筆墨進壹步描繪瀑布的形象。“飛流”是寫山高水急,“直下”是描繪瀑流直瀉,“三千尺”是誇張瀑布的壯觀,可以說字字珠磯,無壹虛設。最後壹句把瀑布比作璀璨的銀河,既生動又貼切,而其中壹個“疑”字率直道破是詩人的想象,令人感到意味深長。
月下獨酌(四首其壹)
作者:李白(唐,701—762年)
花間壹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①。
月既不解飲②,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③,行樂須及春④。
我歌月徘徊⑤,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相)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⑥,相期邈雲漢⑦。
[
原文《月下獨酌》
花間壹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①。
月既不解飲②,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③,行樂須及春④。
我歌月徘徊⑤,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相)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⑥,相期邈雲漢⑦。
詩詞賞析
這首詩約作於天寶三載(744),時李白在長安。詩人寫自己在花間月下獨酌的情景。"對影成三人"句構思奇妙,表現了他孤獨而豪放的情懷。《李詩直解》:"此對月獨飲,放懷達觀以自樂也。"傅庚生《中國文學欣賞舉隅》:"花間有酒,獨酌無親;雖則無親,邀月與影,乃如三人;雖如三人,月不解飲,影徒隨身;雖不解飲,聊可為伴,雖徒隨身,亦得相將。及時行樂,春光幾何?月徘徊,如聽歌;影零亂,如伴舞。醒時雖同歡,醉後各分散;聚時似無情,情深得永結;雲漢邈相期,相親慰獨酌。此詩壹步壹轉,愈轉愈奇,雖奇而不離其宗。青蓮奇才,故能爾爾,恐未必苦修能接耳。"
[題解]
原詩***四首,此是第壹首。詩寫詩人在月夜花下獨酌,無人親近的冷落情景。詩人運用豐富的想象,表現出由孤獨到不孤獨,由不孤獨到孤獨,再由不孤獨到孤獨的壹種復雜感情。 李白仙才曠達,物我之間無所容心。此詩充分表達了他的胸襟。詩首四句為第壹段,寫花、酒、人、月影。詩旨表現孤獨,卻舉杯邀月,幻出月、影、人三者;然而月不解飲,影徒隨身,仍歸孤獨。因而自第五句至第八句,從月影上發議論,點出“行樂及春”的題意。最後六句為第三段,寫詩人執意與月光和身影永結無情之遊,並相約在邈遠的天上仙境重見。全詩表現了詩人懷才不遇的寂寞和孤傲,也表現了他放浪形骸、狂蕩不羈的性格。 邀月對影,千古絕句,正面看似乎真能自得其樂,背面看,卻極度淒涼。
賞析
詩人上場時,背景是花間,道具是壹壺酒,登場角色只是他自己壹個人,動作是獨酌,加上“無相親”三個字,場面單調得很。於是詩人忽發奇想,把天邊的明月,和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拉了過來,連自己在內,化成了三個人,舉杯***酌,冷清清的場面,就熱鬧起來了。這是“立”。
可是,盡管詩人那樣盛情,“舉杯邀明月”,明月畢竟是“不解飲”的。至於那影子呢?雖則如陶潛所謂“與子相遇來,未嘗異悲悅,憩蔭若暫乖,止日終不別”(《影答形》),但畢竟影子也不會喝酒;那麽又該怎麽辦呢?姑且暫將明月和身影作伴,在這春暖花開之時(“春”逆挽上文“花”字),及時行樂吧!“顧影獨盡,忽焉復醉。”(陶潛飲酒詩序中語)這四句又把月和影之情,說得虛無不可測,推翻了前案,這是“破”。
其時詩人已經淅入醉鄉了,酒興壹發,既歌且舞。歌時月色徘徊,依依不去,好像在傾聽佳音;舞時自己的身影,在月光之下,也轉動零亂,似與自己***舞。醒時相互歡欣,直到酩酊大醉,躺在床上時,月光與身影,才無可奈何地分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這四句又把月光和身影,寫得對自己壹往情深。這又是“立”。
最後二句,詩人真誠地和“月”、“影”相約:“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然而“月”和“影”畢竟還是無情之物,把無情之物,結為交遊,主要還是在於自己的有情,“永結無情遊”句中的“無情”是破,“永結”和“遊”是立,又破又立,構成了最後的結論。
題目是“月下獨酌”,詩人運用豐富的想象,表現出壹種由獨而不獨,由不獨而獨,再由獨而不獨的復雜情感。表面看來,詩人真能自得其樂,可是背面卻有無限的淒涼。詩人曾有壹首《春日醉起言誌》的詩:“處世若大夢,胡為勞其生?所以終日醉,頹然臥前楹。覺來盼庭前,壹鳥花間鳴。借問此何時,春風語流鶯。感之欲嘆息,對酒還自傾。浩歌待明月,曲盡已忘情。”試看其中“壹鳥”、“自傾”、“待明月”等字眼,可見詩人是怎樣的孤獨了。孤獨到了邀月與影那還不算,甚至於以後的歲月,也休想找到***飲之人,所以只能與月光身影永遠結遊,並且相約在那邈遠的上天仙境再見。結尾兩句,點盡了詩人的踽踽涼涼之感。 (沈熙乾)
這首詩突出寫壹個“獨”字。李白有抱負,有才能,想做壹番事業,但是既得不到統治者的賞識和支持,也找不到多少知音和朋友。所以他常常陷入孤獨的包圍之中,感到苦悶、旁徨。從他的詩裏,我們可以聽到壹個孤獨的靈魂的呼喊,這喊聲裏有對那個不合理的社會的抗議,也有對自由與解放的渴望,那股不可遏制的力量真是足以“驚風雨”而“泣鬼神”的。
開頭兩句“花間壹壺酒,獨酌無相親”,已點出“獨”字。愛喝酒的人壹般是不喜歡獨自壹個人喝悶酒的,他們願意有壹二知己邊聊邊飲,把心裏積郁已久的話傾訴出來。尤其是當美景良辰,月下花間,更希望有親近的伴侶和自己壹起分享風景的優美和酒味的醇香。李白寫這首詩的時候正是這種心情,但是他有酒無親,壹肚子話沒處可說,只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邀請明月和自己的身影來作伴了。這兩句是從陶淵明的《雜詩》中化出來的,陶詩說:“欲言無予和,揮杯勸孤影。”不過那只是“兩人”,李白多邀了壹個明月,所以是“對影成三人”了。
然而,明月是不會喝酒的,影子也只會默默地跟隨著自己而已。“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結果還只能是自己壹個人獨酌。但是有這樣兩個伴侶究竟是好的,“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暫且在月和影的伴隨下,及時地行樂吧!下面接著寫歌舞行樂的情形:“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月徘徊”,是說月被我的歌聲感動了,總在我身邊徘徊著不肯離去。“影零亂”,是說影也在隨著自己的身體做出各種不很規矩的舞姿。這時,詩人和他們已達到感情交融的地步了。所以接下來說:“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趁醒著的時候三人結交成好朋友,醉後不免要各自分散了。但李白是不舍得和他們分散的,最後兩句說:“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無情”是不沾染世情的意思,“無情遊”是超出於壹般世俗關系的交遊。李白認為這種擺脫了利害關系的交往,才是最純潔的最真誠的。他在人間找不到這種友誼,便只好和月亮和影子相約,希望同他們永遠結下無情之遊,並在高高的天上相會。“雲漢”,就是銀河,這裏泛指遠離塵世的天界。這兩句詩雖然表現了出世思想,但李白的這種思想並不完全是消極的,就其對社會上人與人之間庸俗關系的厭惡與否定而言,應當說是含有深刻的積極意義的。
這首詩雖然說“對影成三人”,主要還是寄情於明月。李白從小就喜歡明月,《古朗月行》說:“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雲端。”在幼小的李白的心靈裏,明月已經是光明皎潔的象征了。他常常借明月寄托自己的理想,熱切地追求她。《把酒問月》壹開頭就說:“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壹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在《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這首詩裏也說:“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他想攀明月,又想攬明月,都表現了他對於光明的向往。正因為他厭惡社會的黑暗與汙濁,追求光明與純潔,所以才對明月寄托了那麽深厚的感情,以致連他的死也有傳說,說他是醉後入水中捉月而死的。明月又常常使李白回憶起他的故鄉。青年時代他在四川時曾遊歷過峨眉山,峨眉山月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寫過壹首《峨眉山月歌》,其中說“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很為人所傳誦。他晚年在武昌又寫過壹首《峨眉山月歌》,是為壹位四川和尚到長安去而寫了送行的。詩裏說他在三峽時看到明月就想起峨眉,峨眉山月萬裏相隨,陪伴他來到黃鶴樓;如今又遇到妳這峨眉來的客人,那輪峨眉山月壹定會送妳到長安的;最後他希望這位蜀僧“壹振高名滿帝都,歸時還弄峨眉月”。明月是如此地引起李白的鄉情,所以在那首著名的《靜夜思》中,才會說“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壹看到明月就想起峨眉,想起家鄉四川來了。明月,對於李白又是壹個親密的朋友。《夢遊天姥吟留別》裏說:“我欲因之夢吳越,壹夜飛度鏡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在另壹首題目叫《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的詩裏,他又說:“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簡直是以兒童的天真在看月的。更有意思的是,當他聽到王昌齡左遷龍標的消息後,寫了壹首詩寄給王昌齡,詩裏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在李白的想象裏,明月可以帶著他的愁心,跟隨王昌齡壹直走到邊遠的地方。
當我們知道了明月對李白有這樣多的意義,也就容易理解為什麽在《月下獨酌》這首詩裏李白對明月寄予那樣深厚的情誼。“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李白從小就與之結為伴侶的,象征著光明、純潔的,常常使李白思念起故鄉的月亮,是值得李白對她壹往情深的。孤高、桀傲而又天真的偉大詩人李白,也完全配得上做明月的朋友。
詩篇描寫月下獨酌情景。月下獨酌,本是寂寞的,但詩人卻運用豐富的想像,把月亮和自己的身影湊合成了所謂的「三人」。又從「花」字想到「春」字,從「酌」到「歌」、「舞」,把寂寞的環境渲染得十分熱鬧,不僅筆墨傳神,更重要的是表達了詩人善自排遣寂寞的曠達不羈的個性和情感。
從表面上看,詩人好象真能自得其樂,可是背面卻充滿著無限的淒涼。詩人孤獨到了邀月和影,可是還不止於此,甚至連今後的歲月,也不可能找到同飲之人了。所以,只能與月光身影永遠結遊,並且約好在天上仙境再見。
梁甫吟 作者:李白
長嘯梁父吟,何日見陽春?
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
寧羞白發照清水,逢時吐氣思經綸。
廣張三千六百釣,風期暗與文王親。
大賢虎變愚不測,當年頗似尋常人。
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東隆準公。
入門不拜逞雄辨,兩女輟洗來趨風。
東下齊城七十二,指揮楚漢如轉蓬。
狂客落拓尚如此,何況我輩當群雄!
我欲攀龍見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
帝旁投壺多玉女,三時大笑開電光。
倏爍晦冥起風雨,閶闔九門不可通,以額觸關閽者怒。
白日不照我精誠,杞國無事憂天傾。
猰貐磨牙競人肉,騶虞不折生草莖。
手接飛猱搏雕虎,側足焦原未言苦。
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見我輕鴻毛。
力排南山三壯士,齊相殺之費二桃。
吳楚弄兵無劇孟,亞夫咍爾為徒勞。
梁父吟,聲正悲。
張公兩龍劍,神物合有時。
風雲感會起屠釣,大人臲阢當安之。
這首詩可能是天寶三載(744)李白離開長安時的作品。作者通過呂尚、驪食其等的故事和壹些神話傳說,表達遭受挫折的憤懣以及期盼明君知己的願望。全詩縱橫跌宕,變幻惝恍,淋漓悲壯。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十壹:"首言釣叟遇文王,又言酒徒遇高祖,卒自嘆己之不遇"。清方東樹《昭昧詹言》卷十二:"此是大詩,意脈明白而段落迷離莫辨"。曾國藩《求闕齋讀書錄》:"太白此詩則抱才而專俟際會之時"。吳生《古今詩範》卷九:"雄奇俊偉,韓公所謂光焰萬丈者也。通體設喻,所以錯落而雄深。"也有批評家認為"篇法不甚穩密","辭意錯亂而無序"。
賞析
《梁甫吟》是古代用作葬歌的壹支民間曲調,音調悲切淒苦。古辭今已不傳,宋郭茂倩《樂府詩集》收有諸葛亮所作壹首,寫春秋時齊相晏子“二桃殺三士”事,通過對死者的傷悼,譴責讒言害賢的陰謀。李白這首也有“力排南山三壯士,齊相殺之費二桃”之句,顯然是襲用了諸葛亮那首的立意。詩大概寫在李白“賜金放還”,剛離開長安之後。詩中抒寫遭受挫折以後的痛苦和對理想的期待,氣勢奔放,感情熾熱,是李白的代表作之壹。
開頭兩句:“長嘯梁甫吟,何時見陽春?”“長嘯”是比高歌更為淒厲激越的感情抒發。詩壹上來就單刀直入,顯示詩人此時心情極不平靜,為全詩定下了感情的基調。宋玉《九辯》中有“恐溘死而不得見乎陽春”之句,故“見陽春”有從埋沒中得到重用、從壓抑中得以施展抱負的意思。以下詩句,全是由此生發。
接著,連用兩組“君不見”提出兩個歷史故事。壹是說西周呂望(即姜太公)長期埋沒民間,五十歲在棘津當小販,七十歲在朝歌當屠夫,八十歲時還垂釣於渭水之濱,釣了十年(每天壹釣,十年***三千六百釣),才得遇文王,遂展平生之誌。壹是說秦末的酈食其,劉邦原把他當作壹個平常儒生,看不起他,但這位自稱“高陽酒徒”的儒生,不僅憑雄辯使劉邦改變了態度,以後還說服齊王率七十二城降漢,成為楚漢相爭中的風雲人物。詩人引用這兩個歷史故事,實際上寄寓著自己的理想與抱負:“大賢虎變愚不測,當年頗似平常人”,“狂客落魄尚如此,何況壯士當群雄”。他不相信自己會長期淪落,毫無作為。詩人對前途有著堅定的信念,所以這裏聲調高亢昂揚,語言節奏也較爽利明快,中間雖曾換過壹次韻,但都押平聲韻,語氣還是舒展平坦的。
自“我欲攀龍見明主”句起,詩人壹下子從樂觀陷入了痛苦。加上改用了仄聲韻,語氣拗怒急促,更使人感到猶如壹陣淒風急雨劈面打來。這壹段寫法上很象屈原的《離騷》,詩人使自己置身於惝恍迷離、奇幻多變的神話境界中,通過描寫奇特的遭遇來反映對現實生活的感受。妳看,他為了求見“明主”,依附著夭矯的飛龍來到天上。可是,兇惡的雷公擂起天鼓,用震耳欲聾的鼓聲來恐嚇他,他想求見的那位“明主”,也只顧同壹班女寵作投壺的遊戲。他們高興得大笑時天上閃現出耀眼的電光,壹時惱怒又使天地昏暗,風雨交加。盡管如此,詩人還是不顧壹切以額叩關,冒死求見。不料竟觸怒了守衛天門的閽者。在這段描寫中,詩人的感情表現得那麽強烈,就象浩蕩江水從寬廣的河床突然進入峽谷險灘壹樣,旋渦四起,奔騰湍急,不可抑止。詩人在天國的遭遇,實際上就是在現實生活中的遭遇,他借助於幻設的神話境界,盡情傾訴了胸中的忿懣與不平。
自“白日不照吾精誠”以下十二句又另作壹段,在這段中,詩人通過各種典故或明或暗地抒寫了內心的憂慮和痛苦,並激烈地抨擊了現實生活中的不合理現象:上皇不能體察我對國家的壹片精誠,反說我是“杞人憂天”。權奸們象惡獸猰?那樣磨牙厲齒殘害人民,而詩人的理想則是以仁政治天下。他自信有足夠的才能和勇氣去整頓乾坤,就象古代能用左手接飛猱、右手搏雕虎的勇士那樣,雖置身於危險的焦原仍不以為苦。詩意象是宕起,可是馬上又重重地跌了下來。在現實的生活中,只有庸碌之輩可以趾高氣揚,真有才能的人反而只能收起自己的聰明才智,世人就把我看得輕如鴻毛。古代齊國三個力能排山的勇士被相國晏子設計害死,可見有才能的人往往受到猜疑。明明有劇孟這樣的能人而摒棄不用,國家的前途真是不堪設想了。這壹段行文的顯著特點是句子的排列突破了常規。如果要求意思連貫,那麽“手接飛猱”兩句之後,應接寫“力排南山”兩句,“智者可卷”兩句之後,應接寫“吳楚弄兵”兩句。可是詩人卻故意把它們作上下錯落的排列,避免了平鋪直敘。詩人那股洶湧而來的感情激流,至此壹波三折,成迂回盤旋之勢,更顯得恣肆奇橫,筆力雄健。這段的語氣節奏也隨著感情發展而跌宕起伏,忽而急促,忽而舒展,忽而押平聲韻,忽而換仄聲韻,短短十二句竟三易其韻,極盡變化之能事。
最後壹段開頭,“梁甫吟,聲正悲”,直接呼應篇首兩句,語氣沈痛而悲愴。突然,詩人又筆鋒壹折,“張公兩龍劍”以下四句仍是信心百倍地回答了“何時見陽春”這壹設問。詩人確信,正如幹將、莫邪二劍不會久沒塵土,我同“明主”壹時為小人阻隔,終當有會合之時。既然做過屠夫和釣徒的呂望最後仍能際會風雲,建立功勛,那自己也就應該安時俟命,等待風雲感會的壹天到來。飽經挫折的詩人雖然沈浸在迷惘和痛苦之中,卻仍在用各種辦法自我慰藉,始終沒有放棄對理想的追求。
寫長篇歌行最忌呆滯平板,這首詩最大的藝術特色正在於布局奇特,變化莫測。它通篇用典,但表現手法卻不時變換。呂望和酈食其兩個故事是正面描寫,起“以古為鑒”的作用,接著借助於種種神話故事,寄寓自己的痛苦遭遇,第三段則把幾個不相連屬的典故交織在壹起,正如清人沈德潛說的“後半拉雜使事,而不見其跡”,因而詩的意境顯得奇幻多姿,錯落有致:它時而和風麗日,春意盎然,時而濁浪翻滾,險象紛呈;時而語淺意深,明白如話,時而杳冥惝恍,深不可測。加上語言節奏的不斷變化起伏,詩人強烈而又復雜的思想感情表現得淋漓盡致。